<>一路胡乱跑,头痛根本没有丝毫的减轻,敬岚不知道自己绕过了几个路口,也不知道到底在往哪里跑。
他只想远离他们,跑到一个没有任何人的地方。
那个眼神……
敬岚拼命甩了甩头,他觉得……他好像觉得……无数双眼睛都在用那样的眼神注视着他,只要被他所触碰过的人,每一个!
完全不顾膝盖的疼痛,敬岚小腿的肌肉绷得更紧,跑得更快。
似乎跑了很久,跑了很远,跑到敬岚的体力都已经气喘吁吁胸口剧痛的地步时,才在一片柏杨林间的空地边停了下来。
腥臭的味道让他根本无法呼吸,敬岚觉得头晕目眩,恶心的感觉瞬间侵袭而来,当即扶着柏杨树就吐了起来。
吐到胃都在不停抽痛,才稍稍缓了下来,撑起身子,忍着肩膀的剧痛把银针拔了出来,右手逐渐感觉到麻。
每一步好像都会摔倒,敬岚拖着步伐往前走了几步,整个人就跌坐在一块大石头旁边。
靠着石头,周围一片寂静,敬岚觉得头仿佛有千斤重,控制不住砸在了膝盖上。
左手揪住头发,肩膀和头皮的痛感让头的剧痛稍稍减轻了一丝。
彻底放松下来和整个世界隔绝,敬岚突然觉得胸口像被人扎了刀子一样,呼吸都稳不住,下一刻,眼泪就决堤般落在了稀疏的枯草地上。
敬岚手指死死掐着膝盖的伤口,却还是停不下这种痛苦,甚至放声哭了出来。
和那时候一样的感觉...
和无尘寺那一晚,一模一样的感觉...
就好像桐示老人从这世上永远消失的那一晚!
他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助,好像世上只剩下他一个人的绝望...
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把醉月阁,当成了第二个家!
把行路人,当成了家人...
从离开无尘寺以来,所有的苦苦维持和温馨感动,仿佛都在这一刻支离破碎!!
他知道,一旦他出来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不,应该说,从他知道某个人和恶榜有关的一刻,就再也回不去了...
眼泪不停往下掉,双眼刺痛,额头的疼痛尤为明显。
直到敬岚觉得连呼吸的力气都快没有之时,才无力地抬头,身体靠在石头上,一手摁住突突跳着的太阳穴,在炎域午间的热风里,浑身发冷。
恍惚间好像回到古州岛沉溺,他孤身一人趴在船舷一刻,好像回到那片空无一物的蔚蓝版块……
然而就在这一刻,身后的不远处却突然有书页翻动的声音传来。
敬岚眼瞳紧缩,脊柱像是被针穿过了一样,瞬间惊起回头。
干热的风把枯黄细碎的叶子吹得不停砸在敬岚脸上,也同样把泛黄的书页吹得不停响动。
不知道究竟是她真的静到和环境融为了一体,还是敬岚已经到了连她在这里都没法察觉的地步。
那道白衣身影,已经像在那里待了很长很长时间,一动不动,独独翻着那本敬岚熟悉的书。
“你...”
敬岚觉得自己会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转身就跑,可是,他却没有迈出步伐,反而是重新无力地坐回地上。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跑,更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是这个人,他反倒在心里捕捉到一丝很微小的庆幸……
幸好是她,而不是行路人……这样的庆幸……
然而,她却像完全没有看到敬岚这个人,依旧专注地看着那本书。
也许这个人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石头,即便说什么也不会有任何想法和情感,又或者一直以来,这个人在敬岚的脑海中,没有任何让人不安的因素。
敬岚揪住自己的头发,心里突然有种很强烈的想要说什么的冲动,紧紧皱着眉,敬岚张了张嘴,把头拼命低着,齿缝间终是漏出低低的话语:“这个样子...很狼狈吧?”
身后没有任何回话,敬岚用力深吸了一口气,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声音,一句接一句几乎是都喊出来:
“我真的不想看...可我控制不了,我控制不了!!”
“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了,根本没办法找出来,他们中到底是哪一个!”
“甚至我连自己到底怎么回事都不知道!”
“明明知道他们中有一个人有关,可我又答应了秋秋,我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去问!”
“我不想是任何人!余桐!竹子!秋秋!还有醉月阁的其他人!我不想是他们中的任何人啊!”
“可要是…要是再继续下去,万一再发生那种事情要怎么办?”
“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看见的这些东西,我不想离开醉月阁……”
“我……”
声音越来越低,敬岚觉得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嗓子,让他一个字都吐不出。
下一刻,话语骤然被书本重重合上的响声打断。
浑身一僵,回头发现身后竟已空无一人,再转回来时,那对没有任何情绪的目光竟就在眼前!
敬岚当即站起就想退开,不料巫蕈儿冰冷的手却五指张开,以极快的速度掌心贴上了他的面孔,“砰”地一声正正将他的头摁在了墙上。
“等等!不……”
几乎是后脑砸在石头上的一刻,敬岚才察觉到她动手,只能条件反射般死死闭上了双眼。
然而,想象中的剧烈头痛和幻象却出奇地没有出现!
反倒是指尖的凉意像有某种威慑力一般,那种浓烈的腥臭和头痛,竟都在这五指之下弱了三分。
敬岚骤然瞪大双眼,瞳孔紧缩,透过指缝看着那张没有任何情绪的冰冷面容。
风把她随意束起的及腰长发吹乱,冰冷的嗓音夹在在风声里:“躯体逐渐污秽,念却持续一尘不染,你,会死...”
语气一如既往,不待丝毫温度,敬岚却觉得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就像要撞破胸口一般。
胸口发紧,好像快要窒息的感觉,可在这掌心之下,敬岚却连呼吸都不敢。
下一刻,巫蕈儿的四指忽然收回,只留食指停在他的眉心,开始顺着他的眉骨朝脸缓缓画了下来。
与此同时,一股极其纯粹,只是触及就令人生畏甚至想要为之跪服的气息,毫无预兆出现在感知中,随着巫蕈儿指尖的移动愈来愈重。
在画完最后一道回到眉心的一刻,巫蕈儿五指骤然凌空紧握,刺耳的嘶鸣随之突兀响起!
在敬岚微缩的眼瞳中,一只和他肤色完全一致的墨斗鱼,竟被生生从他的鼻子里扯了出来!
盯着这只还在不停挣扎扭动的墨斗鱼,巫蕈儿伸手就从敬岚的腰间拔出天梵,一剑将之劈成了两半!
剑锋带起嗡鸣,巫蕈儿的指尖即刻凝出手印,一股极具威压的气息瞬间以敬岚为中心扩散而开。
敬岚猝不及防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双眼竟霎时清明,头痛的感觉和腥臭味在这气息下,仿佛毫无反抗就被碾碎,顷刻溃散!
敬岚浑身一震,双手慌乱撑住地面才没有让自己倒下去,下一秒就张开嘴,几近贪婪地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满头的冷汗不停滴落在地上。
随着那只手缓缓放松垂下,敬岚咬牙撑起身子,不自觉地仰头望去,对上的是她垂下的空洞瞳孔,以及漫天落下的枯黄碎叶。
巫蕈儿手腕微转,天梵即刻回鞘,冰冷的声音低低响起:“不能驾驭,即为心魔。”
心魔...心魔吗?
敬岚喉咙滚动了一下,眼神逐渐茫然,他发现他完完全全看不懂这双眼睛,同样完完全全看不懂这个人。
可至少这次,他听懂了...
“为什么...”敬岚无力地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脸,目光有一丝细微的颤动:“为什么你碰到我的时候...我什么都没看到?”
明明触碰风诺玲的时候,他都看到了。
巫蕈儿一言不发,就像一尊雕塑一样,目光没有什么聚焦点,只有散落的碎发被风吹起,不停在她的眼眸前飘动。
“本就是个不存在于世之人,从一无所有中,你希望,看到什么?”
柏杨林外,突然随风传来了那隐有回响的少女嗓音,暗紫色斗篷之下,少女嘴角笑意莫名:“呵呵呵……精彩,这可比什么剑中三杰,什么四魂兽精彩多了。”
巫蕈儿冰冷的目光骤然转了过去,下一瞬已然锁链声响,锁刺握于手中。
“可别忘了,为了换得我救这卑微的性命,你向巫家那空前绝后的先人立过何等誓言…”
风诺玲脸上怡然没有惧色,而是带着谜一样的笑意,径直走到了她的面前:“况且而今这世上,唯有你我是棋外之子,何苦刀剑相向呢?”
巫蕈儿目光冰冷,丝毫没有理会她,拖着锁链就快步踏上了砖石路。
“等...啊!”
敬岚刚抬手要说话,就被右肩传来的剧痛给打断,敬岚捂住右肩,这才回忆起之前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微微咬牙,再抬头巫蕈儿已经没了影子,敬岚忍痛慢慢爬了起来,紧盯着风诺玲:“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儿?!”
“殊途亦是同归,谁都无法违逆这命盘...”风诺玲却轻笑一声,根本听不出这话是什么意味,唯有语气里的傲然格外招摇:“你这卑微之人,真是越来越让我感兴趣了。”
话音落下,根本不等敬岚再多问什么,她竟也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行去,一两步间,却形同迈出数十步之远!
知晓这两个人本质就属于同样性质的不可理喻,敬岚也放弃追上去再多问的想法,只默默站在原地,倚着石头闭上了眼睛。
他觉得,他必须得...重新整理一下,从宁海村码头那一晚开始,自己所思所想……
不料,刚刚想到这里,一只手忽然抬起了他的下巴,吓得敬岚差点一拳就打过去。
看到入眼的是那双欠揍的桃花眼,敬岚这才翻着白眼避开他的手。
“哎呀,看来总算是没事儿喽。”
余桐目光迷离望向巫蕈儿走向的那条砖石路,咋着嘴笑道:“果然美得如此透骨的女子,绝不会止于皮囊呢...”
听着他那沉醉的腔调,敬岚顿时一阵恶寒,可看了看他的脸,却又低下头,微微咬牙:“我...抱歉...啊!!”
话还没说完右肩就被余桐猛地一拍,听敬岚一声惨叫,余桐才嚣张地笑道:“你小子脑子里整天都装些什么麻烦的东西?非得让你吃点儿苦头!”
“不过么...”余桐一手缓缓放在了敬岚右肩上,笑意特别不善:“要是你告诉大哥你碰到我时候,看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大哥我可以考虑放过你。”
敬岚疼得脸色发白,心里暗骂这个人绝对是被秦笑渊带坏的,只能咬牙道:“停停停!停手!我告诉你就是了!”
余桐这才放肆地笑着把他推开了,敬岚在心里诅咒他哪天被巫蕈儿踹死。
但是说到这个地步,他不告诉余桐,恐怕也是不行,敬岚长吐一口气,语气认真起来:“你...确定你能接受?我先说好,这件事,和你在木幽谷地下看到的,一个性质...”
余桐一顿,沉默了片刻,无所谓扯了扯那已经歪歪扭扭的剑服,仰头轻笑:“自己做的自己当然得认,只是如果能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却选择不知道,恐怕就有点儿过分了。”
敬岚一怔,皱了皱眉,想不出有什么可反驳的话语,这才叹了口气,把他所看见的说了出来。
听着敬岚一句一句吐出,余桐脸上的笑容稍稍敛去,逐渐被倒映着蓝色天空的迷茫眼神取代。
说完最后一字,敬岚有些担忧地看了看他,又低下头,微微咬牙:“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万一是幻...”
“别。”
谁知,话刚说到一半,就被余桐迅速抬手打断,只见余桐眉头微挑,笑着凑近:“这要是幻觉,大哥我在你脑袋里,得是什么形象啊?”
看见敬岚一脸你能是什么好形象的嫌弃表情,余桐这才摸着下巴,语气莫名自言自语道:“原来我还有这么刺激的一段童年啊...”
敬岚:“......”
“罢了罢了,管他呢,反正现在天高地阔,我滋润着呢~”
余桐笑着就一手搂住敬岚的脖子,直接将之拖走:“走了,小子,咱们继续喝酒去!”
“我...还喝?!”敬岚捂着生疼的右肩:“我是伤员,那么多天没睡好觉了,你放过我吧!”
余桐大笑着就继续拖着敬岚往酒窖方向走:“啊?酒可是疗伤圣药啊,喝足一坛,保证你别说伤,连烦恼都没了。”
“你以为换个说辞我就不知道醉鬼是什么了?”
“啧啧,看来变聪明了啊?就是酒量还是那么差。”
“还说我?也不知道谁上次和凤掌柜比酒量,差点把自己喝死。”
“谁啊?我认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