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里开始,就不是你该踏足的世界了……”
“回去。”
“这是你最后的,退出机会。”
“再见。”
……
一句一句,都是那道空洞冰冷的嗓音,左臂被生生扭断骨肉的剧痛,在思维里重演,可为什么身体一边恐惧至战栗,却还一次次极力地想要朝那声音的来源走去?
黑暗中一轮圆月忽然当空高悬,青蓝光芒流水瀑布般倾泻在天地之间,那道本应寒凉的声音,却变成了仿佛涤荡人心的笑意之语:
“这样的你,又如何,从我手中去留下一个人类呢?”
像被月光穿透身体,又像是被深水凝固在潭底,只能听着那寒凉嗓音渐行渐远……
落雪、飞霜、还有那双寒冰所铸的眼眸,全都在青蓝月光下消失了。
明明身体不再寒冷,左臂不再疼痛,可孤身站在那青蓝的月光里,却觉得自己空洞得可怕。
就像是即便用双手在身体上撕开一个口子也不会有痛楚,而通过伤口往里望去,已经是一具什么内脏都没有的,还在用呼吸和思想自欺欺人的空壳。
大约是这月色照映的,都是行将就木的行尸走肉……
左臂忽然传来刀刃刮骨般的剧烈疼痛,汹涌的恐惧在胸中剧烈跳跃起来,似是极其迫切地想要逃离那月色般,敬岚猛然后撤脚步,几乎是扭头就跑。
却在下一瞬骤然睁开了双眼,神识一瞬间从梦境中清醒过来!
敬岚以为,这会像他以往那样叫出声并直接从床榻上跳起来,然而没有,相反地,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像被扔在冰窖里冻过一样的僵硬……
双眼干涩发疼,敬岚睁睁闭闭反复数次,却发现眼前竟真的是一片漆黑。
左臂没有梦境中的疼痛,仍旧是一只没有知觉的废手,敬岚茫然地动了动右臂,却抬手就旁侧碰到了什么阻碍。
木质腐朽的味道顺着鼻子钻进敬岚脑海,闻到这股混杂陈年尘粒和香灰的气味,想到某种可能性,敬岚后背顿时毛了起来。
慌忙抬起发僵的手就开始在左右黑暗里摸索——朽木的手感、狭窄的空间、后脑枕着的已经起绒絮的破布枕头……
无论怎么想,这都像是一具……棺材!!
随着手掌触碰的地方越多,敬岚呼愈发急促起来,手掌猛然扒在头顶棺盖,空气里好像混进了什么一股植物的腥臭味,把敬岚呛得一阵咳嗽。
四肢还很僵硬,关节和肌肉都不约而同传来了酸痛无力,狭小的空间里敬岚根本使不上力,根何况他连腿都无法蜷曲,单单一只手全然无法移动棺盖分毫。
黑暗里一片寂静,敬岚只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呼吸,狭窄空间滋生恐惧的能力远非单单未知能相比,更别说他清楚他所在的狭窄空间,是什么地方……
挣扎无果,敬岚的大脑也像是终于从僵硬中苏醒过来,失去意识之前发生的一切全都在记忆中潮水般涌现。
客栈…傲因百粹………唐非尘,林问轩……还有秦笑渊的信件?!
敬岚不受控制死死扣住了左臂断处,他记得,失去意识时候那股刮骨剧痛就是以这个地方为开始的。
傲因百粹……
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被呛得咳了好几声,才终于习惯性地在列举出了当下情况相关最重要的三件事情——
第一,他为什么在这里?在他失去意识之后,发生了什么?
第二,他在哪里?这个棺材现在被放置在什么地方?
第三,他被放置在这里多久了?如果说他将持续被困在这里,那他又还能够坚持多长时间?
脸上被混杂灰尘的冷汗浸得发痒,敬岚用衣袖把脸上汗珠尽数擦去,敬岚重重掐了自己一把再度睁眼,仍旧一片漆黑。
在确认他的意识当下足够清醒,这的确不是一个连环梦境之后,敬岚重重吐了一口气,不再控制在恐惧中隐隐有些发抖痉挛的四肢,任自己完全平躺在“吱吖”作响的朽木棺材中。
从无尘寺到北寒山,从洛流城到黑炎溶洞……
不再无知、幼稚,不再轻信他人,不再以毫无深思的第一直觉行事,不再用爱憎绝对的态度待人处事,再或者是……沾染着暗府的气息?
也许正是因为人的眼睛看不见自己的模样,因此他不知道这些“他以为的”、“别人认为的”总结言论虚实如何。
然而,虽然无法准确定义自己整个人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可有一点他却能最直观的感受到——对于恐惧,他在逐渐麻木……
也许应该说,是面对这些不同常理的事物时的恐惧。
初跟随巫蕈儿下山,单单是夜里走一趟墓地都能让他胆颤心惊,而后却连孤身在伴生妖族和九泉厄来走一遭,都能分条析理。
他想,眼下的情况不说黑炎溶洞,也许就连古州岛地下墨斗鱼的凶险都不及吧……
至少他只是被关了起来,至少现在的他,还连饥饿的感觉都没有不是吗?
随着身体的紧绷颤抖逐渐平息,敬岚散开些许缠在心口的恐惧,拇指重重摁着太阳穴,让疼痛感时刻确保着自己的清醒。
扫过平铺在思绪里的三条列举,第一个问题被敬岚毫不迟疑地扔在了一边,这虽然是他当下最想知道的,可同样是当下最不可能知道的,把时间浪费在钻牛角尖上面毫无意义。
而当前最重要的,是先确认自己和这具棺材,究竟是什么状况。
身体的僵硬已经恢复了大半,四肢也在逐渐回暖,就身上的酸痛而言,敬岚觉得距离他失去意识,绝对没有超过一天。
用肘敲了敲棺材壁,听到从外传来的是空响声,敬岚稍稍松了一口气,至少他还没落到被活埋的境地……
握了握拳感觉到肌肉力量有所恢复,敬岚再度把手放在头顶棺盖,絮了力量重重往下一推,然而,纹丝不动……
任敬岚额头青筋暴起,老化的木头都已经发出嘶哑的“咯吱”声,棺盖都像被凝固在空间里一般,分毫移动都没有。
推到脱力大口喘着气,又被那股植物的腥臭味呛得直咳嗽,谁料忽然间,敬岚仿佛听到了自己咳嗽声的回音。
可如此狭小的空间里怎么可能出现回声,敬岚当即屏住呼吸凝神静听,竟发现那不是咳嗽声的回音,而是隐约的呼吸声,就正正在敬岚头顶的棺盖位置!
有人在棺盖顶上?!
是谁?把他弄到这个地方的人?还是和他同样遭遇的人?
如果说这个棺材上还纵向摞着数量未知的棺材,那他完全无法推动棺盖是必然的。
然而不待敬岚得出什么结论,那呼吸声,却突然近了起来,这个人有意识,这个人在动?!
敬岚一惊,当即抬手重重地敲了敲棺盖:“有人吗?!听得到吗?!”
却没有任何的回应,只是那呼吸声还在靠近,敬岚皱了皱眉,又重重敲了一下:“是谁在外边?!”
仍然没有回答,可那呼吸声居然还在靠近,感觉到呼吸声的距离已经近到与棺盖厚度全然不符的地步,仿佛下一刻就要穿过木质,敬岚心头一凉,当即撤手。
却看到黑暗中一张惨白的嘴忽然冒出,那张嘴大大张着,嘴唇皲裂的纹路上尽是干涸血迹!
像是被扔出水面的鱼一样,剧烈的呼吸声从嘴里一声接一声响起。
在敬岚骤然紧缩的眼瞳倒映下,缓缓下降……
一张惨白而陌生的男人的脸从棺盖里挤了出来,他的表情扭曲而僵硬,皮肤上布满树皮一样的纹路。
随之而出的市脖颈、身体,在他的咽喉上有一道极深的剑伤,浓稠鲜血从其中流淌了出来直直浇在敬岚的领口。
他的四肢像倒挂在屋顶的长脚爬虫一般反折扭曲,手指脚趾都深深抓进了棺盖木质,就吊在了与敬岚仅有一寸之隔的位置。
从他张着的嘴里,敬岚都能闻到那股腐烂风干的尸臭味!
虽然这张脸敬岚从没有见过,可这四肢倒扭的可怖姿态,这皮肤表面的植物纹路,这深可见骨的割喉伤痕……
他怎么可能会忘记——黑炎溶洞,影蔓!
浓烈的尸臭熏的敬岚眼泪都流了出来,却仍然不受控制死死瞪着双眼,瞳孔颤抖着望着眼前这具早该被深埋地下的尸体,就在他的眼前如此真实的穿过棺材板,悬吊在他的面前!
幻觉!一定是幻觉!这就是幻觉!!!
敬岚重重咬了自己的舌尖,血液的铁腥味在敬岚口中瞬间弥漫开来,敬岚却没有再一次醒来,眼前这具张着嘴的尸体也没有消失。
重重的呼吸声从其被切开的咽喉伤口里一声声传出,就像是这具尸体还在呼吸似的,然而敬岚却看不到他的胸口起伏,只看到在伤口的血液中有什么东西移动而过,随着移动轨迹,一个包块在影蔓薄薄的喉咙皮肤下爬过,扒开已经僵硬的舌头从嘴里慢慢钻了出来。
那是一只黑色的爬虫,占据了几乎整张嘴在用它蜘蛛般漆黑的眼看着敬岚,那是一种原始而阴暗的捕食者眼神,像是看见了什么鲜活的猎物一样,露出兴奋的光芒。
从它旁侧的缝隙里,敬岚看到它的后半身体连在数条蠕虫般的肢体上,还蔓延入尸体更深的地方。
白色的蠕虫环节之间起起伏伏露出密密麻麻的小孔,不停发出呼吸的声音。
随着爬虫爬到唇齿之上,那些蠕虫般的肢体被它拖了出来,而其一只前脚,竟缓缓朝敬岚的嘴唇伸了过来……
谁知就在这时,隔着木板却突然有话语声传来——
“此方卦象当是,凶吉不明……”
“……问轩兄,你已经快算了一个时辰,我想敬岚兄若当真出了什么事,只怕我们到了即可收尸?”
“抱歉!在下实是有些…有些……啊!这些棺材是…唐公子!快退!切莫靠近此处!!”
耳熟的嗓音入耳,敬岚哪里还顾得上他们在讨论什么,当即一手死死捂住嘴,动脚就重重地把棺材蹬响!
“等等!问轩兄,你可听到什么,似乎是从棺材那边……”
“没有没有!唐公子!快走!!”
再度重重蹬在棺材壁上,在狭小空间里竭尽全力把身体撑起,再度重重砸在了棺材底上,这一举动震得吊在敬岚上方的影蔓都随之晃了晃,爬虫像是被激怒一般径直跳下来就一口咬住了敬岚的手背!
尖锐口乾割裂皮肉的疼痛骤然传来,敬岚面色大变,翻手就将爬虫重重反拍在棺材壁上,那些蠕虫般的肢体像巨大的蚯蚓一样被从影蔓嘴里扯了出来,湿答答地全部掉在敬岚身上。
“哎!唐公子!千万莫要过去啊!!”
“问轩兄手无缚鸡之力,在此等待唐某即可。”
“不可!万万不可!我同唐公子前来,要是让唐公子出了什么事情,乃是大罪过!”
“……”
听到棺材外的言语,敬岚急得已经想借来瑚鸦把他骂个狗血淋头,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转头却发现那爬虫根本没死,甚至还在扭动身体,眼看就要挣脱!
面色大变之间,忽然听到腐朽木质的“咯嗞”声,敬岚一顿,再也来不及斟酌脑海中冒出的念头,咬紧了齿关闭严双唇,翻手就是猛然一拳,用尽全身力量朝声音传来的那面棺材壁狠狠砸了过去!
“砰!!”
一声巨响之中,尘灰弥漫!
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口赫然破开,光线顿时刺得敬岚闭上了眼。
“啊!!手?!这是尸患不成?!”
“尸患你个……那是活人!有人被关在棺材里了!快来帮忙!”
“活人?!且慢,不会是敬岚公子吧?!!”
听到林问轩的声音,敬岚暴打他一百顿的心都有了,谁知就在这时,棺材的木质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刺耳吱呀声,敬岚头皮一炸当即缩手!
几乎是指尖从空隙里退回的刹那,断裂木板就已经像铡刀般竖切而下,但凡晚上一分,敬岚的这只手必然会被当场切断而去!
敬岚死死紧贴另一侧壁才堪堪没有被坍塌的棺盖砸个正着,但斜压在胸口的厚重棺盖还是让敬岚气都喘不过来,被浓浓灰尘呛得几乎窒息。
“敬岚兄!”
“真是敬岚公子!”
下一刻棺盖已然被唐非尘一手翻开,大片的光亮直直洒在敬岚的脸上,还不待劫后余生的念头出现,胃里却是在放松的一瞬翻江倒海,敬岚一个翻身就趴在棺盖边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