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只不过走三步路的长度,但却又仿佛经历了仿佛无限的漫长…
“回去吧,别让我再在这里见你了。”
纯白虚无里似是炸开了支离破碎的鲜红,如墨渍入水徐徐匀散,那猩红变得炽热沸腾,却形同冰窖直坠深寒。
缚身着蓝衣,布袖静垂,和那人同样的眉眼混浊,凝视着目光呆滞消失在灰雾里的身影,低声喃喃了一句:“目及神者,即非人论之……”
周围灰雾渐渐散了,缚抬了脚,似要踏着稀薄灰雾而去,却在刚踩下的第一步,足底生了稠软黑色。
一声浑厚无比的钟声似晨间寺院震鸣而起,一刹之间滞了缚的脚步,散了漫天灰雾,将周遭都吞进了浓浓的黑质中。
缚面无表情收了脚步,立在似远似近的黑暗里,仿若听着什么人说话。
钟声响了三次,像是山寺将升天边初日,可缚的身边只缠上黑质。
缚说了三句话,第一句:
“如你所见,他走了。”
第二句,缚摇了头:
“我们没有人性。”
第三句,缚赫然转了身,混浊眸光里是同那人分毫无二的寒凉:“不回,我,即规则。”
话音落时,缚微垂蓝色鞋尖抬膝,一步骤然踏破足下黑质!!
每一脚都深深踩进其中,留下一片灰雾弥漫的脚印。
一步一步,沿敬岚所走的方向消失在了黑质弥漫所至,远方的尽头。
……
……
黑暗中忽地透进了一线细微的光,目之所及仍是无边夜色,六枚星辰好像变得很远,模糊地悬在天边。
头盖骨阵阵剧痛着,瞳孔印出夜幕天星一刻,敬岚猛然睁大了眼,拼了命地弹起身体!
滚了一圈之后,身体却几乎没有力气支撑,加之头痛欲裂,再度无力地倒回了地面,睁大眼空瞪着夜空。
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于寂静中愈发地清晰。
敬岚目光呆滞地抬起指尖,触在额头上曾被洞穿的地方。
指甲倏然毫不犹豫从伤口挖了下去,割开皮肉,拨开筋韧,直到触到坚硬完好的骨面才触电般忽地拔了出来。
撕裂的疼痛愈发强烈,活着的感觉却也越发清晰……
指间粘稠血液微凉,敬岚知道,皮肉的伤口还在,然而,再往里去的致命伤,却被什么未知的东西规避而去。
那不是梦!还是梦?
是他受了轻伤的错觉?还是真正的…起死回生?
可无论是梦非梦,他也许真的已经死过一次了……
仍然呆滞的眼里倒映着无边黑暗,敬岚的手忽然间碰到了另一只手,另一只冰冷发硬的手。
像是开启了某种感官的开关,他的四肢、颈部、身体、后脑都像触碰到了无数只冷硬的手,或是石头般的其他肢体……
刹那之间,敬岚目光里的呆滞终于像是被什么东西打碎,一种不知为何的情绪从中决堤而出!
“啊!!!!!!”
“啊!!!!!!!!!”
突然之间,敬岚不受控制地躺在地上嘶吼起来,他双手拼命地捂住耳朵,脚蹬着那些早已冰冷的肢体。
撑起身体的一瞬,眼泪混杂着血水从敬岚颧骨上滚滚而下,敬岚的嘴张的极大,下颌几近脱臼,喉咙里还在发出嘶哑的吼叫声。
从未想象的胆颤驱使敬岚手臂青筋暴起,抓着地面肢体起身,就把额头上仍在剧痛的伤口朝石砖墙上狠狠撞去!
一声极重的闷响赫然嗡鸣双耳与脑海中,血水从眉心顺着鼻梁淌落到下巴,鲜红滴落在左胸白襟,晕出血色花染。
像是终于在钻心剔骨的疼痛里找到某种寄托,或是于渗入唇齿的浓浓腥味中寻得某种鲜活,敬岚跌坐在地,头不受控制地倒落在膝盖上。
环住身体的双臂不由绷紧,十指死死攥着软布衣褶,浑身都剧烈颤抖了起来,歇斯底里的哭声也随之传出。
比起悲痛,那声音里更多的,却是恐惧!!
明明他只看了一眼,他只看了一眼!!!
感觉到的却是远远比剑片穿脑、比无常挖心、比身死魂灭更恐怖的东西!!
是他这一生之中,从未能想象的至深恐惧!!!
他懂了,他懂他永远都不可能懂巫蕈儿这个人了……
因为他只看了一眼,可她,一去七年!!
七年…
七年……
他竟然到那一眼前一刻,都还在想要去理解她……
她不是个疯子,他才是……
错的……
错的……
都是错的……
全都错了……
……
……
一遍一遍地回放着一个“错”字,敬岚的颤抖愈发厉害,埋在膝上遮在皮下的瞳孔,也愈发地空洞无神。
谁知在某一时间节点之上,手臂空隙里却毫无预兆亮起了幽蓝光芒,蓝光是那般熟悉,像怀中的符纸在燃烧一般。
敬岚猛然抬了头,灼进他漆黑瞳孔里的,却是高颂如塔楼的城墙之上,排排火把燃起蓝焰!
蓝色的…火焰……
这时,敬岚突兀感觉身后衣角被微微扯动,僵着颈回过头去,目光所见的却是那只带着银灰色手套的手无力落在冰冷肢体上。
“秦笑渊?!”
敬岚一惊,猛地回神,几乎是本能地慌忙转过了身,见她趴在他们脚下成堆的尸体上。
敬岚的双眼很恍惚,手脚也不听使唤,只能单手抓住她的肩膀,几乎是把身上所有能调动的力量都使上,试了好几次才将她翻过来。
头上的疼痛因为这用力,又一次像裂开般疼了起来。
敬岚咬牙,将沾血的冰凉手指贴在脑门伤口边,想借凉意减轻些疼痛,但发现这只是徒劳之后,也不再管头上的痛感,当即托起秦笑渊的头看向她的额间。
他记得,那刹那里,她的后脑同样是剑光带起血迹。
蓝光一映她的面容,敬岚瞳孔都不受控制紧缩起来——
血!
看得人心惊肉跳的血块粘连着她额前发丝,在秦笑渊的眉心处开了一个血洞,深得像被完全刺穿整个大脑一般可怖!
敬岚几近恐慌地猛然松了手,秦笑渊被洞穿的脑袋再一次掉回了尸体之上,再没有什么动静……
她……死了?
不对!刚刚拉拽他衣角的就是她!就是这只手!!
忽然间瞥见她脸上竟然爬上了银灰色,敬岚心头一震,脑海中瞬间浮现了他们在古州岛地下遇见的巨大墨斗鱼。
一次次看着她从难以想象的重伤里恢复,排除她医术确实卓绝的因素,她还有着不久前才说出口的身份——海族八骨。
蛟鲨船坊老人家的话,从敬岚仿佛已过经年的记忆里,隐隐约约回响起来:
“海族是和生命源头最接近的生物,它们的难缠程度,是要靠时间来衡量的。”
她是异族的话,是海族的话……
她脸上逐渐翻起的鳞片,是不是显示某些人力所不能及的东西,正在发挥着作用?
是不是意味着只要在这段时间里保护好她,她就还有机会重新站起来?!
敬岚手指微微颤着,就连自己眉心的剧痛都几乎忽略而去,伸手轻触她的颈脉,却在碰到皮肤的一瞬间就条件反射缩了手。
鳞片一样的滑腻感让敬岚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紧紧闭了眼,将那糟糕的芥蒂从脑海中扔了出去,敬岚重新把两指压在她的颈上,忽然觉出仍在有力跳动的脉搏。
血管“突突”的跳动,像是要从这尸体一样的人喉咙里破出亲自向他佐证似的,将敬岚所想一锤定音。
敬岚还挂着泪珠的嘴角,忽地忍不住微微上抬,发出了极轻却已狂喜之至的笑声……
没有任何耽误,敬岚直接咬了舌尖,强行借疼痛把自己的意识凝集起来,抬眼便开始打量周遭环境。
尸体…到处都是成堆的尸体……
奇怪的是,这些尸体都停留在了冰冷僵硬的时期,没有哪一具腐坏,除了一些死人皮肉的枯朽味之外,完全没有腐烂的恶臭。
从进到鬼雾涧,他就开始不停地不停地看见尸体,何况当初心络魇阵尸山洪流,远比眼前这堆积如山的僵硬尸体更加残酷,敬岚觉得自己也许有些麻木了。
真正让他注意的,是周围高得绝不可能借轻功踏出的四方密封城墙,以及城墙包围内除尸堆以外,被分隔开的另一半。
蓝色火把在城墙的顶端,蓝光本就不似普通火把照得远,此时看来,另一半就像方方正正一片黑色泥潭。
不,真正算其大小,距离那遥不可及的城墙彼端,它更像横在敬岚面前的一条黑色奔腾的大河,也许随时都可能扑过来将他吞没其中。
当人开始陷入一个绝对的恐惧环境之中时,精神会随着也许是最原始的本性,将注意力集中在其认为可当之最的东西上。
就好像当初在古州岛下,全岛坍塌的那一瞬间,他们先前所恐惧的墨斗鱼后断颅晶石墙、涡流中不知藏匿何处的石蛟鲨,乃至于油灯火光倒影里的诡异女人,都全不在他们眼中了。
面对那摄人的黑暗,敬岚目光落上去就很难再移开。
越看,他越觉得黑暗流动了起来,他隐约知道这是自己的错觉,但仍旧目不转睛,好像真的能从看不到中看到什么。
刚刚看遍蓝火光芒能及的城墙,并没有发现任何城门或阶梯这类出去的可能,就连城墙上的缺砖少瓦似乎都不存在。
也就是说,想要从这尸堆离开,他只有去探索那片黑暗,或是……
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敬岚就转头而回,将目光放在了城墙上。
那片黑暗给他的危险感,远不是脚下尸堆能比肩,把主意打到那种地方,敬岚觉得和送死没有什么区别。
顺城墙抬头,眼里又倒映了天空六星,那远比无魂谷黯淡而遥远的星光,更是从直觉里再一次坚定了,他要赶紧想办法离开这个地方的念头。
走到城墙可以左右踩踏的角落,敬岚拔出天梵一剑就朝城墙刺了上去!
一声金属刮擦石头的巨声顿时震响,在城墙之内远远回荡而开,天梵钉进去了!
由于手臂还有些不受控制,剑口十分歪斜,但用于踩踏不是问题。
敬岚双眼明亮了一分,拔出天梵立刻在另一面城墙相同高度再开一口,双脚踩上空隙后,再一剑刺进了城墙更高的位置!
借着这方法一路往上,敬岚一口气将剑口开到了接近顶部的地方。
回头看了一眼,顿时有些心惊胆颤,但凡他一脚踩空或是失衡,掉下去必然会摔成肉泥,甚至被那些僵硬的尸体刺穿!
稍稍歇了一刻,看着已经近在眼前的城墙顶端,当即又一剑开出踏孔,巨响再一次在寂静中炸裂开来。
可当他已经极其熟练,顺势又挥出一剑时,却突然察觉听了很多遍的远处回声里,好像混杂了什么怪异的声响。
收剑凝神静听,却一片死寂,而在敬岚以为是错觉,再一次斩出巨响声时,那声音忽然更清晰了!
像是张着嘴的人喉咙气管开合的声响,还混杂着极轻的的呜咽……
敬岚手腕都僵在了空中,那声音却并未因他停下再度消失,而是没间隔多久就又一声传来,虽听起来极轻,却在整个城墙内都激起回音,听起来像无数人在低语呼吸一般,极其诡异!
敬岚的后背都被冷汗一瞬打湿,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开始飞快往下爬去。
声音来源的方向,正是那片被敬岚视若死地的黑暗!
有什么东西在里边活动起来了,还发出着如此可怕的呼吸声,这东西的体型绝对不是他可以想象的!!
当那声响到第八声时,地面忽地一震,敬岚脚下一滑,直接从还有五六米高的城墙上摔了下来。
根本顾不上摔伤,敬岚连滚带爬到了秦笑渊身边,用最快速度把她往尸堆里一塞。
几乎是敬岚刚刚藏好秦笑渊,地面又一震,脚下几具尸体七零八落地滚落低处,敬岚身形一个不稳,直接从尸堆上栽了下去。
重重摔在一具冷硬尸体上,敬岚额头伤口一阵撕裂剧痛,牵动眼珠都泛起血丝。
余光一眼瞥见黑暗中好像有什么蠕动起来,敬岚浑身一凉,迅速闭上眼就一动不动屏住了呼吸。
然而,空气却忽然像被他闭眼的黑暗凝固了一般,竟再没有任何的动静传出。
敬岚不敢睁眼,稍稍运气,发现在他没有意识期间,念力也得到了一定休养,至少脱离了透支过度的状态。
除了触觉告诉他那些冷硬的尸体很硌人之外,其余四感都陷入几近无反馈的状态,在敬岚胸腔里滋生出一种叠加于未知的未知之恐惧。
敬岚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很重,响得很可能让那片黑暗听闻入耳!
他必须知道些什么……哪怕能反馈到秦笑渊的气息都好!
压榨着经脉里极微极薄的念力,从顶在脊梁上那只狰狞僵硬的手散了进去。
谁料,还不待敬岚尝试扩大范围,念力的反馈里却骤然有歇斯底里的哭嚎声炸响,直直撞在了敬岚紧绷之极的神经之上。
在后脑刹那间撕裂般的疼痛下,敬岚浑身都瞬间僵硬,死死瞪大了双眼!
然而瞳孔中倒映的,却是一张几乎贴在他身上巨大无比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