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男人仿佛被人袭击过,但卧室摆件工整有序,证明这儿并没有发生过拳脚争斗。
身上沾满血的秦峥死气沉沉,自霍燃进门起,他不言不语,不知是死是活。
可明明,他睁着眼。但,眼球死死停住。
那目光,清肃又冷冽,无情又麻木。透过他黑漆漆的眸子,霍燃第一次看到秦峥自我放弃的影子。
那是一种石沉大海,缥缈无期的死寂与绝望……
扯得他心口不适。
霍燃抬手在秦峥脸上推了一下,此时,秦峥的眼皮动了动。
还好。
霍燃松了一口气。
他撩开秦峥的衬衫,细心地查找伤口。身上的衣服这么红,伤口可能还在流血。
上身没有,霍燃便绕过床尾去查看秦峥的腿。腿部的伤口很明显,因为黑色西裤的小腿处有明显破洞。
就像是被枪打穿的。
枪……
霍燃呼吸一窒,双手攥着秦峥破口的裤子用力,硬生生顺着那个洞把裤腿撕开。
果然,子弹嵌入小腿,伤口还在汩汩地往外冒血。
那一秒,霍燃脑子嗡的一下乱了。
他想不明白这个家是怎么回事。
他们所有人对身负重伤的秦峥视而不见,任凭他将自己反锁在屋里自生自灭?
可是,秦峥是秦家独子,他们真这么狠心?
霍燃没有问话,反而直接打电话叫自己的医生。他语气很冲,很强势地让医生加速赶来。
卧室内安静又热闹。
它可以安静到听不见秦峥的生命迹象,也可以热闹到被霍燃粗重的呼吸声吵到。
情绪高涨又低落,霍燃内心在水深火热中煎熬。
秦峥的眼睛又停住了,他死盯着白色天花板,除了自然吐出的呼吸,再无其他反应。
霍燃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二郎腿自然翘起,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眼前颓丧的男人,耐心询问:“怎么回事?”
秦峥漆黑的眼珠微缩,紧绷的喉咙动了动,嗓音艰涩轻淡:“棠初死了。”
霍燃闻言眼皮一跳,对今天秦家这一切算是理通了思路。
“十二月这么冷,她却死在了冰冷的海里。”秦峥干裂的嘴唇透出一丝血珠,更显得脸色虚弱惨白。
霍燃喉结上下滑动,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出于情义,他该劝;出于现实,他劝不动。
而一想到傅锦楼今天让他找秦峥的目的,他更是左右为难。
艹!他该怎么开口啊!
医生很快赶到,霍燃让开床边的位置,走到阳台点了一根烟。他把手机解锁,犹豫着拨出一个号码。
“阿峥可能去不了了。”他的语气惆怅。
对面的傅锦楼顿了两秒,便察觉事态不对。还不等问,霍燃便坦白:“林棠初死了,阿峥……也受伤了。”
虽然还不能断言秦峥是自虐还是被虐,但以他现在的伤,估计走路都是费劲。
何谈去伦敦救人。
“那你照顾好他,我再想想办法。”
电话挂断,霍燃指间的烟马上要烧到手指,他徒手捻灭烟头,顺着窗口丢了出去。
秦家这么脏,也不差他这一颗烟蒂。
*
*
子弹成功取出,秦峥腿上的伤也已被包扎。
盯着医生离开的背影看了好久,秦峥才把目光移到霍燃身上。
霍燃和他晦暗的视线对上,俗气的话却真心地问出口:“没打麻药,疼不疼?”
秦峥麻药过敏,霍燃也是前几年才知道。
明明额头沁着一层薄汗,脸色也虚白到像脱水,秦峥的唇瓣翕动,语态带着一抹嘲讽:“医不自医。能看到的伤都不疼。”
一个人的痛觉会到哪一层次?是不是心死了之后,就再感受不到肉体的疼痛?
霍燃知道,林棠初是秦峥心里的禁忌。这些年,秦家以她的性命相逼,胁迫秦峥做秦家乖巧的继承人。
回到秦家前,秦峥是高级医科院盛名之下、获奖无数、前途似锦的最年轻教授。回到秦家后,他被逼着走上仕途,他放弃爱好和梦想,成为了检察院的金牌高级检察官。
现在,不知因为什么,秦家丢弃了桎梏秦峥的那颗线,棋盘崩局,满盘皆乱。
“虽然我没立场说这句话,但你是我兄弟,我就得硬着头皮说。”霍燃把玩着手中的烟盒,表面看似轻松,内心实则带着沉重的包袱说道:“死去的人并不希望活着的人痛苦。”
有一句话霍燃没说,林棠初死了就死了。如果你实在伤心,要么随她去,要么给她报仇。
总归不是躺在这自怨自艾,寻死觅活。
似是想通了什么,秦峥低低地笑了一下。
下一秒,他不顾腿上的伤口,腰腹用力,猛地从床上坐起。
霍燃并没觉得意外,相反,他对秦峥的清醒很欣慰。
“你来找我什么事?”秦峥单腿着力站起,手指解着衬衫口子,作势要去洗澡。
霍燃也不阻拦,他坐回到椅子上,眉头不自觉紧锁着开口:“傅叔叔有器官衰竭的前兆,傅二哥让你去一趟伦敦。”
“器官衰竭?”秦峥手上动作一顿。
有病可以吃药,药没作用可以手术。但器官一但真的衰竭,那就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
没得救。
霍燃心情也不好,一件事压着一件事的发生,他仰起脖子靠着椅背,蹙着眉头闭眼休息。
得到霍燃的默认,秦峥的眸子闪过一抹痛色。他没能救下棠初,他一定要救下傅锦楼的父亲。
根本没有任何考虑,秦峥做下决定:“订机票,我去伦敦。”
闻言,霍燃猛地睁开眼,嗓音因急躁而有些破音:“你疯了?瘸着腿出国?”
秦峥继续解衣服,进浴室冷漠丢下一句。他说:“我们都是不幸的人,所以无法漠视一方的痛苦,也做不到袖手旁观。”
其实,我们都在抱团取暖。
脑中回想起一些模糊记忆,霍燃心里莫名有些躁。
*
*
伦敦已入夜。
傅家别墅。
隔着一整面的透明玻璃,傅锦楼挺拔的身子站在观察室外。他的眉心锁着,目光停在里面骨瘦嶙峋的老人身上,久久无法移开。
“少爷,霍少刚刚来电话,说秦公子已经登机。”见傅锦楼转身,游宋才出声禀告。
闻言,傅锦楼悬了好久的心微微轻松一些。对于秦峥执意要来,他心里无比感激。
现在是秦峥最痛苦的时候,况且他的腿还有伤,他不来才是合理。
傅锦楼沉稳地嗯了一声,眉眼间是明眼可见的倦色,“少夫人怎么样?”
游宋也收起了在国内的嬉闹嘴脸,一本正经地回答:“少夫人已经进组拍戏,最近是她的朋友单缈小姐每天接送她,一切都好。”
想到才短短几日不见的女人,傅锦楼面色微暖,不由自主地低喃一声:“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