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半星稀,高墙宅院。
莳泱托着腮帮子坐在门槛上,手里还拿着那枚银锭,看着荒凉的小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泽窝在她的怀里,揉着自己干瘪瘪的小肚子,撇嘴道:“小胖龙,我饿了,我们拿这银子去买吃的可好?”
小胖龙从他这了解到了银子的用处之后,就在这鬼地方坐到了天黑,任他怎么说都不肯花掉。
莳泱看着自己手里的银锭,抬手摸了下红肿的额头,眼眸里闪过了几分愠怒,把银子怼到了白泽的脸上。
白泽以为她是终于想通了,欣喜地要接过来时,莳泱却又把手收了回去,道:“闻到气息了便给我找到这个人。”
白泽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后气的直接跳了起来,“你竟然把小爷当狗!”不给吃的就算了,还把他当狗使!
“有区别吗?”莳泱淡道,紧接着把银子抛到了白泽的怀里,起身看着房檐外的高墙。
“找到人了,就该开饭了。”
正巧,她也饿了。
……
然而等离开了偏角小院,走过那灯火通明的正厅时,看到眼前的一幕,莳泱却蓦地捂住心口处,单膝跪在了地上,痛呓了一声。
抬眸看去,只见偌大的圆形木桌前,坐着莳嫣然,莳家现任的当家主母黎曼敏,还有着莳泱的这一魂记忆深处的那位父亲,华陵国当朝太傅——
莳兴。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享着色香味美的晚饭,身侧还有一小桌坐着三两妻妾庶女,可又有谁曾记得这个家还有一个莳泱?
莳泱看着他们,只觉得悲从心来,她知道这是属于融合的那一魄的凄怨,但……
“纵使你是属于我的一魄,属于我的一部分,我也不喜你影响到我,忤逆于我……可给我安分些!”
待莳泱沉声低喝出最后一句,站起身来,猛然张开五指,将白雾包裹住自己的掌心,缓缓凝成一团。
待在星宿镯的白泽见着,那股雾竟是萦着丝丝血线,慢慢凝成了一颗黄豆大小的血珠,里遭还有个小人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了。
白泽大惊,“你!你炼化了你的胎魄?!”
一般来说,魂魄是不可缺失的,少一方一角都能让人意识海翻腾不休,周身剧痛难耐,更别说本身就只有神魂维持的莳泱了。
所以他才会费尽心思找到她在人间已经转为肉身的胎魄与之融合,想着好歹能让她好受一些,这会竟然就这样被她炼化了!
白泽从镯子里钻了出来,幻化成了小娃娃的样子,担忧地拉住了莳泱的手,“小胖龙,你没事吧……”
莳泱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盯着那一大家子看,微微皱起了眉,嘴唇都抿成了一条直线。
半晌,她抱起了白泽来,从身侧的院墙翻了出去,脚尖踮地,莳泱回头看着那堵墙,听着里头的欢声笑语在不断地传出,环着白泽的手骤然收紧了些。
“孟娘骗人了……爹爹,也是会不喜孩儿的。”
她从莳兴的身上,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亲切感,第一眼,便是厌恶,甚至……恨意。
白泽挠了挠头,一时也不知道该接上这话,从前所经历的事也是同莳泱一起的,要说这人世间的道理,肯定是要比他懂得多的。
可惜那一战之后……
唉!
好在莳泱也没等着他回应,一手抱着他,一手攥着那枚银子,按着白泽的指引往前走去。
似乎不满于自己的速度,莳泱突然一跃而起,小小的身子开始速度极快地出现在了各宅屋的檐上,所过之处,只留下了一个残影。
万家灯火通明,一袭青灰布衫与之格格不入,又融入其中……
按照白泽所指,莳泱来到了一处宅院门前,看着门梁上端正悬挂着的牌冕,烫金的字体遒劲的写着“璃王府”三字。
莳泱抬手扣动了门环。
少顷,大门嘎吱吱地打开了一半。
一个披盔戴甲的壮汉探出了头来,见门前站着的是个个头娇小的小女孩,怀里还抱着一只黑白相间的猫时,微微一愣,问道:“小姑娘,你找谁?”
“我找……”
“愿誓死追随殿下!”
话还没说完,便听里边传来了气势磅礴的呐喊。
莳泱怔然道:“里面……”
壮汉笑了笑,回道:“山宣国来犯,将士们明日便要出征了,这是景王殿下在给他们鼓舞士气呢。”
“景王?”是砸她的那人吗?
“啊是的,话说姑娘你要找谁?”
莳泱看着从始至终都被挡的严实,看不到里面的大门,摇了摇头,“我找错地方了罢。”
说完,便抱着白泽转身就走了。
壮汉看着莳泱的背影,不明所以地挠头,“这……璃王府还能找错?”
不过也没想太多,便关上了门。而原以为已经离开的莳泱却从暗处走了出来。
白泽疑惑道:“小胖龙,我们为什么不进去?”
他的嗅觉是不会出错的,要找的人肯定是在那里头,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刚刚那人所说的景王了。
莳泱攥紧了手上的银锭,低声喃喃道:“将士出征,景王……该是将领。”
她忽然想到在幽冥时,罚恶司钟馗同她说过的话:“知兵之将,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也;故兵者,国之大事,存亡之道,命在于将。”
“国之大义,人人都该有之,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想到这些,莳泱在原地踌躇了许久,把银锭收起来,晕开淡雾抚愈了自己额上的红肿,道:“那,我便等你回来再砸你好了。”
白泽抬眸瞥了她一眼,“那你可能保证,他不会战死于沙场?又可能保证,他身后的这个国不会再遭内乱?”
这么些年他跟着那红毛怪所看的人间,或繁荣昌盛,或穷途末路,亦曾有着无数一腔热血驰骋沙场之人,到最后,带来的无非是……
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
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一华陵国,他不曾了解,但想来是除了小胖龙的胎魄化人所在的地方,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四星宿的天职,也只是奉混沌为主,封印魔王罢了,他只需要跟小胖龙一起找到青龙他们,使她魂魄归一,重塑真身就行了,犯不着与这人间的事物牵扯太多。
只是这万年过去了,小胖龙似乎有些变得不一样了……
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听到白泽所问,莳泱微微皱起了眉,又似乎想到了什么,望着天上那被云层遮住了的弯月,点头道:“我能保证。”
此时她亦不知道,这一句话,她是允下了多重的承诺。
……
莳泱一直在璃王府徘徊着,待月末星稀,天也慢慢放亮时,王府的门,总算是敞开了。
里头整齐划一地走出了两列穿着厚重的盔甲的军士来,走在最后头的,是凤琰和脸色显得沉重的凤南珹。
待军队整理完毕,凤琰接过凤南珹手里的佩剑,深深地行了一礼,凤南珹把手落在了他的肩上,重重地拍了拍。
“保重。”凤南珹沉声道。
纵使有千万言语要讲,他也不能阻止琰儿要替他出征。
要怪,就怪他自己,怪他这双腿不争气,亦未能完成答应母妃的承诺,不能替父皇分忧,不能好好护住自己的弟弟。
想到这些,凤南珹眸光黯淡了几分,自然放在两边的手捏紧了轮椅柄,凤琰注意到他的动作,无奈道:“七哥,你又多想了……”
正要多说些什么,副将牵了匹黑马走了过来,开口提醒道:“王爷,该出发了。”
凤琰白了他一眼,“着什么急,晚一会他邵阳武还能被破了城门不成!”
话是这么说,手却是把马儿的缰绳给接了过来,没了凤南珹所熟悉的吊儿郎当,眼神也变得凌厉了起来。
“七哥,等我回来。”
再度朝凤南珹行了个礼,然后转身,翻身上了马,挥动缰绳,驱使着马儿离开。
直到马都奔出老远,跟在后面的军士也只能看到模糊的一片时,凤南珹这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琰儿,我只望你平安归来。”
身处高位的他们在外人眼里是光鲜亮丽,但这其中的苦楚,都得自己咽下。
出生于帝王家,又岂能逃过尔弥我诈的算计?岂能逃过兄弟间的明争暗斗?岂能撂下担子,当个闲散人?
他,就这么一个亲弟弟了啊!
“主子,回吧。”侍卫落一拿着薄被走了出来,给他盖住了双腿,“外头风大,可要注意些保暖。”
府医可说了,主子这腿,可是经不起折腾了……
凤南珹盯着那薄被,嘴角抿起了苦笑,“推我回去吧。”
“诶。”
落一应了一声,忙扶上了轮椅,刚回头,便看到有人拦在了门口,错愕道:“你是?”
看着眼前穿着不合身的宽袍,脸上脏兮兮,但是一双眸子却是出奇的罕见的女孩,凤南珹皱起了眉,“莳家的人?”
这女孩,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昨天他们见到她,琰儿不是说出手帮了她吗?莫非还不满足?
想到种种可能,又见莳泱只是盯着他不说话,凤南珹眉头皱的更深了,正要叫落一把人给打发走,莳泱便开口了。
“我想跟你做笔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