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楚国的军队还没有走么?”
师泷摇头:“他调走了一部分队伍回境内,但仍有大军驻留上阳。臣认为,辛翳应当不会再将军队撤走了。这样一座重城,他必定会将其当做北上的犄角,而且……若晋国境内有动乱,他们就可借机长驱直入——”
正说到了她刚刚还在考虑的事情。
晋王皱眉:“那白矢被驱逐的消息是否也该传到楚国了。”
师泷点头:“怕是要到了。白矢离开,军中必定要不安定好一阵子,我们还不能确定楚国会不会趁这个机会再度北上。”
以前晋楚会盟的时候,是荀南河出面的,这次上阳之战,才是晋王第一次见到辛翳。这就一面,不止是晋王,还有战场上千万的士兵,都对辛翳这个传说中的年少楚王,才有了真正的认识。
晋王也要感慨,除却头盔下似妖的相貌,他也比想象中年轻,比想象中更懂得打仗,比想象中更像个霸主。晋王也不得不怀疑,楚王辛翳,一直有北吞晋国的野心,他也一直想这么做。
师泷:“或许,我们可以考虑联盟秦、魏两国,三国联手一同打下上阳来,将楚国驱逐回黄河以南。”
晋王转过脸来,道:“舒,你怎么?”
舒紧张的舔了舔嘴唇,道:“我认为可以。上阳如果落在楚国手里,就是威胁黄河上游的我们这三个国家。秦国、魏国会和我们一齐攻打上阳的。”
晋王点了点头,又向南河。
一时间,几个人的目光都朝她身上移了过来。
南河垂了垂眼,避开目光,轻声道:“我不认为现在我们该考虑三国联合攻打回上阳这件事。至少在今年年内,我们是不可能夺取回上阳的。”
其他几个人神色都有些变化。南河向来都是朝堂上泼冷水的那个人,也过太多次别人因为她的话语而神色微妙。
南河并不在乎。这个时代的官制十分简单,说白了就是一个高官往往身兼数职,高官身份更像是被大王纳入了可以商量事儿的自家人范围内,基本扁平化管理。
斗争也更直接,后世上那些官场上的手段,在这种部门简单官员人数少的官场上,根本派不上用场。再加上国家之间纷争激烈,一个内斗造成的后果,都可能导致灭国,她也不会花太多的经历放在朝堂上的眼色里。
南河不去旁人眼光,而是直视晋王,道:“今年不能夺回上阳的理由有三,一是晋国境内条件不足。白矢离去,造成军心不稳,还需要有人来接替他的职务;其次我们粮草不足,到今年秋收的七八个月内,我们都不适合有大的行动。二就是,秦、魏未必会和我们一起攻打上阳。最简单的问题就是,如果大家一起攻打下了上阳,那么上阳归谁?”
晋王沉思,师泷也不说话了。
他们都理所应当的觉得上阳还会回到晋国手中,但各国都要花费心力军费甚至将士性命,不可能就将上阳拱手相让。
南河:“诸位假设三国联手攻打上阳的时候,似乎觉得上阳一定会回到晋国手里,那秦国、魏国为什么要出兵?或者说,像魏国这样比晋、秦更强大一些的国家,为什么不自己攻打上阳?三国虽是联手多年,但局势越来越紧张,谁得了上阳,谁就有可能下一步成为中原霸主,那三国联盟打下上阳后,会不会因为争夺上阳再起内讧。”
晋王:“第三点呢?”
南河抬头:“第三点就是,我也不认为楚国会在今年有大的动作。今年是楚王加冠之时,境内准备典礼与祭祀就要耗时几个月,而且加冠礼中大多数的仪式都要楚王亲自准备。其次……”
她顿了顿,才道:“楚国令尹死后,楚国实际上并没有合适的人选来接替令尹之位。再加上令尹死后,其实还有几大氏族在楚国境内野心勃勃,越国在南方又再有动作,楚国境内似改革大成,但仍有许多遗留问题。楚王会想要在今年解决这些问题,再发动北上的战争。”
“而且目前黄河南岸还有宋、魏、齐国的大量领土,楚国虽然手伸到了上阳,但这只是个犄角,再北上会遭遇重重危机,甚至会被两侧的邻国夹死。而且他还年轻,您是征战沙场多少年的人物了,他这次凭借了多一倍的军队才胜,并不容易。他一定希望耗到年少且没带过兵的太子舒登基时,再发动北上的袭击。”
师泷脸色有些奇怪。
伯阕和太子舒都忍不住侧目惊讶:这南姬养在南公身边,竟知晓天下事,对于楚国的分析,远比他们透彻的多……
晋王呆了一下,拊掌大笑:“是南公带你走访各地,知民情与朝政,才能做出这样的判断吧。确实,辛翳锐不可当,但我发现楚国至今还在使用青铜兵器为主,皮甲的普及率也不够高。这次确实是我太武断了,但若是下次再交手,大晋便不会再这样输了——但前提是,是老夫依然能够带兵啊!”
南河垂下眼。确实,关于楚国军制仍有不少的问题存在,这也是她一直担心的,来晋国也意识到了楚国的一些漏洞。
也不知道辛翳会不会知道如何整治……
晋王说到最后一句,目光转向了舒,叹气道:“你说得对,他会想熬死我的。辛翳才加冠的年纪,以后跟他对上的怕不会是我,而是舒啊。也确实不能比,辛翳十二岁的时候就设计诛杀宗几十人,手腕残忍,后又屠戮孔氏满门,将邑叔凭车裂……这经历别说是舒了,怕是少有几个国君比得了。”
伯阕却摇头道:“不过这辛翳本身就是凶兆又嗜杀,也是迟早身边无人可用。父母早逝,照料他的人又接二连三惨死,他又自己动手毒杀亲族,搞得辛氏就只剩他一人。也就荀君算是在楚宫活得久的人,这不也被克死了么……他倒真是‘孤’‘寡’了。”
他这话说的,在场的人心里都是认同的。
各国都很注重占卜祭祀,更在乎鬼神之意。一国之王本就是仅有的可以主持天地祭祀的通神者,那辛翳作为太子,诞生时遭遇日蚀,就已经是引人争议恐慌了。再加上他出生长大路上,一路坎坷,身边之人因各种变故而亡,竟也都变成了他的错。
荀南河这些年在列国中成名,因她多次出使表现出的礼节与言论,楚国在各国舆论中,也好不容易成了个能出君子肯用客卿的国度。再加上辛翳对外又以极高的礼节尊敬她,各国也认为楚国有荀君辅佐政务,管教幼时颇有恶名的楚王,必定会让大楚成为不可让人欺辱的霸主之国。
却没想到,大楚到底是不是霸主之国还不确定,荀君做几年令尹,不满三十岁就病故了。这一下子,仿佛辛翳再也洗不掉“凶兆”之名了。
辛翳年少时也曾自认为自己是厄运的来源,而自责痛苦过;也不知道她这样一走,他会不会更认为是他的责任。
但南河最听不得的话,就是旁人说辛翳是“克星”。没人知道楚宫的那些秘事,更没人知道他是多么艰难的长大!
伯阕说的都是各国都认同的说法,却不料南姬的目光如刺,朝他来。那青铜面具下的红唇一勾,南姬道:“就算厄运、凶兆的流言再盛,只要他还在,楚国都是不可觑的。”
更何况,她知道他并非孤寡。
楚国还有不少和辛翳年纪相仿的能人,只是因为时局还未被启用罢了。
伯阕她这样冷不丁插出来一句,心头一抖,道:“确实也是。楚国疆域最广,人口最多,天下倒是谁也不能真的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