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音见他凶神恶煞的模样,有些讶异:“皇上在说什么?”
她对他做什么了?不是一直尽职尽责,扮演贤后照顾他吗?
“你敢做还不敢认?!”
洛玄墨阴沉着一张俊脸,盯着她的目光充满憎恨,还带着浓浓的蔑视:“枉有一肚子鬼蜮心机,结果做了事情却不敢认,不过是个鬼祟小人!”
韶音眉头拧起来,声音淡淡,有些不悦:“如果不会说话,你可以闭嘴,没人把你当哑巴。”
他脸色顿时变了,恼怒地要说什么,韶音打断了他:“皇上究竟来做什么?”
洛玄墨忍了忍,没有跟她计较方才的冒犯之罪,阴沉着脸问道:“朕……”
这话实在难以启齿,负在身后的双手攥了攥,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一年来,后宫中不曾有过任何好消息,可是你做的手脚?!”
韶音眨了眨眼睛,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怀疑自己不能生了,是她做的手脚?
这可真是冤枉她了。
并不是她呢。
“皇上这话,究竟是疑心我对你做了手脚,还是疑心我对后宫妃嫔做了手脚?”知道他的来意,她重新恢复了闲适姿态,眉梢甚至挂起笑意。
洛玄墨登时一噎。
他怎么能承认自己不能生?她怎么这么毒!
“是朕在问你!”他没被她带着跑,怒喝道:“你究竟做了什么!”
韶音挑了挑眉,看都不看他,坐在软席上,自己跟自己下棋。
其实本来是她跟灰灰下棋,但灰灰从星网上加载了万套棋谱,将她杀得落花流水,韶音就不跟它玩了,自己跟自己下。
“我什么也没做。”她头也不抬,声音轻慢。
“那我怎么会——”话音陡然刹住,硬生生改为,“那后宫中为何始终没有好消息?!”
韶音轻笑一声:“皇上去问太医,问我做什么?难道我要连医术也懂,才配做皇后?”
不动声色,又嘲笑他一通。
洛玄墨气得不行,但不论他如何质问,韶音总是一句话。
“我没做,不是我,与我无关。”
是灰灰干的,又不是她。
洛玄墨得不到答案,怫然离去。
他不愿意相信事情跟她无关。倘若没有新的皇子诞生,对她大有裨益,她极有动机。
但她又不是做了不敢认的性子。如之前,她在朝政上与他对着干,就不曾遮掩。
不论怎么说,洛玄墨把这件事放心上了。
他今年才二十八岁,风华正茂,还将在位数十年,倘若后宫中再无好消息,叫人怎么看他?
他没办法不放心上。
可恶!他忍不住想,若后宫中只有皇后,他倒可以推说是皇后生不了。但他有三十几名妃嫔,诞生不了皇子或公主,只能是他不行!
“一定是她搞得鬼!”他恨恨地想。
因为他贪恋美色,选取诸多美人,所以她连背锅都不肯了。
而且让他连甩锅之人都找不到。
他这一生从没有如此恨过一个人!
“皇上要见善信大师?”秦王被召进宫,听完洛玄墨的意思,有些讶异:“不知皇上见他做什么?”
善信大师是修行极高的僧人,等闲不问俗务,皇上要见他,却不一定请得到。
秦王虽然跟善信大师有些交情,也不是说请就请得来。
“朕……身体有些不妥。”洛玄墨道,“宫里太医瞧不出来,所以朕想请善信大师前来。”
秦王打量他两眼,着实没看出来他哪里不妥。蓦地,心中一动,想到什么。
“好。”他点点头。
不日,善信大师进宫。
为洛玄墨诊了脉,思忖片刻,缓缓摇头:“贫僧医术浅薄,瞧不出皇上身体有何不妥。”
他的脉象显示,他年轻气盛,强壮健康。纵然有些微弱的气虚,但稍加休息就补足了。是难得一见的健康体魄,比天底下大多数人都要健康。
洛玄墨怔住。
眉头渐渐拧起来。
连善信大师都看不出来,莫非他的身体没问题?
可是,为何后宫之中始终没有好消息?
不应该如此啊?
他没好意思说实话,将善信大师送走了。心中想道,或许他真的没问题,只是巧合罢了。
紧绷的心弦松了一些,接下来更加注意施云布雨。
秦王将善信大师送出宫,找机会见了韶音。
“皇上不能生,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他直接问道。
韶音奇怪他为什么问这个,点点头:“是。”
“你怎么知道的?”秦王很是好奇,连洛玄墨都是才发觉,她为何在嫁给他的第一年就知道了,而且还……还果断利落的跟他借子?
韶音怎么知道的?她当然知道啦!她是当事人之一呀!灰灰下药,是被她怂恿的呢!
“皇叔怎么好奇起来这个?”她不答反问。
秦王沉吟起来。
其实也不是一定要知道。
他就是好奇。
他转而问了另一件事:“你跟皇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虽然他不怎么打听,但也看得出来,她和洛玄墨闹得很僵。
朝堂上,她的人几乎摁着他的脑袋打。
在后宫里,据说她也没给他好瞧。
曾经相传的帝后情深,逐渐变成这样,秦王只知道自己的侄子是个虚伪自私、薄情寡恩的东西,却不知道韶音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对不起我,我就给他点颜色瞧瞧。”韶音笑笑,“我总不能叫人欺负却不还手不是?”
她没说什么任务扮演、早就看洛玄墨不顺眼。
只说了洛玄墨对她做的事。
譬如摘星台原是他要推她下去,醒后就对她下毒,一反常态处处给她没脸,有人扎她的巫蛊娃娃他竟然轻轻放过等。
她说得很有技巧,秦王没察觉到不妥,只觉得洛玄墨果然是个狗东西。
他缓缓走近她,高大身躯站在她身前,胸膛宽广而浑厚,似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岳,让人可以放心倚靠,不必担心风霜刀剑。
“你……”他低低开口,然而唇动了动,又渐渐抿住了。
他不知道如何开口。
当年她靠近他,成了他唯一的女人,打破了他一直以来的平静感情。他想对她负责,跟她做一对平凡夫妻。
但,她的身份注定了不能。
别说洛玄墨还活着。
就是他死了,韶音也不能跟他做夫妻。
心中一叹。
天气越来越热,比往年都要炎热。
洛玄墨坐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静不下心。
他是皇上,乃真龙之子,理当过人上人的生活,为什么要在热死人的天气里批阅一摞摞奏折?
他吃不了这苦。
大手一挥,下令到别苑避暑。
韶音作为皇后,自当随行,并把希儿也带上了。
洛玄墨不想带她,但他找不出借口,遂不理她了。带上沈雪夕,并良妃、淑妃等人,往避暑别苑行去。
别苑在京城以北,坐马车要四五日的路程。
远是算不上的,而且御林军守护在侧,也没有危险。
直到三日后,行程过半时,忽然从道路两旁的山沟和树林里窜出来一批蒙面人。
“刺客!”
“有刺客!”
“保护皇上!”
希儿原本骑在马上,见势不妙,立刻掉转马头护在韶音的马车旁侧。
“希儿进来!”韶音却掀开帘子道。
希儿摇头,问伴读要了弓箭,小脸绷得紧紧的,连连朝着蒙面人射箭。
但对方人数不少,而且带了杀伤力强大的武器,很快将井然有序的队伍冲散了。
韶音担心希儿,登时跃下马车,从一名侍卫手里夺过佩刀。
“哇!这是冲着你来的!”脑中,纵观全局的灰灰惊叫道:“狗男人那里没多少刺客,而且不拼命,只有你这边的刺客疯狂想杀你!”
韶音眼底一沉,愈发打起精神。
御林军不是吃素的,在最初的乱象过后,很快就重整队形,保护皇后和太子。
蒙面人渐渐被斩杀过半,却在这时,一声沉喝自远方传来:“小心!”
声音含着雷霆万钧的怒气,犹如裹挟了千军万马,令人听之不由一颤。
原本朝韶音放冷箭的人,手指一颤,那箭支便偏了方向。本是往韶音射去的,结果偏向了她身旁的希儿!
韶音挥刀便砍!
一手将飞箭从中砍断,另一只手则将希儿牢牢护在身后。
这毫不犹豫的动作,令灰灰有些酸了:“你怎么待他这么好?”
韶音没理会它。
这是她儿子。
何况她本就是为他接的任务。
不远处,秦王骑着一匹神骏黑马奔来,转眼间便至近前,一刀下去,取了那放冷箭之人的人头。
他身后跟着几名亲卫,不多时便将余下的蒙面人在捉拿。没有全都杀死,留了几个活口。
“秦王叔祖!”希儿在母亲身后看到赶来的秦王,眼睛一亮,立刻探出头去叫道。
秦王朝他看过来一眼,没说什么,下马后径直朝蒙面人走去。
“什么人指使你们刺杀皇后?”他沉声问道。
亲卫立刻上前扯掉他们蒙面的面巾。
那是一张张过分苍白的面孔,颊上刻有刺青,是死士的象征。
眼睛里没有情绪波动,犹如没有感情的机器,但却朝韶音的方向喊道:“妖妇!你霍乱朝纲,图谋江山,贼子野心,我们兄弟看不惯!今日我们失手,未能取你性命,他日必当有人替□□道!”
哗!
这话一出,场中顿时哗然。
希儿小脸涨得通红,喝斥一声:“胡说八道!”
但却被无数更加义愤的声音淹没了。
“你满口喷粪!”
“说的什么鬼话!”
“敢污蔑皇后娘娘,我跟你拼了!”
宫女们、太监们,有的抽出簪子砸过去,有的脱掉鞋子扔过去,有的从路边捡石子丢过去,还有的凑过去吐他们一脸唾沫。
“什么烂心烂肺的东西,敢嚼舌我们娘娘!”
“死后必下拔舌地狱!”
御林军们要面子一些,没有做出这等肆意行为,但也满眼怒意,用刀鞘狠狠捣在对方身上,让他们痛得说不出话来。
在他们心中,妖妇乃是那些残害忠良、魅惑君王,致使江山混乱、民不聊生的妃嫔的称呼。
可是皇后娘娘乃贤良仁德的人物,他们竟敢拿妖妇来称呼她,罪不可赦!
远处,洛玄墨看着激奋的众人,脸色一点点难看起来。
他知道韶音得人心,但没想到她如此得人心。
人都已经被抓住了,他不得不现身,缓缓走至前头。
“多谢秦王叔及时相救。”看向地上被折腾得狼狈不已的刺客们,眼底沉了沉,“收押起来,慢慢审问!”
蒙面人想咬破毒囔自尽,但被秦王的亲卫提前发现,取出了毒囔,将他们捆绑紧了,收押下去。
“秦王叔怎么出现在此?”洛玄墨问道。
秦王深邃的眼神盯住了他,缓缓开口道:“路过。”
事实上他当然不是路过。
他得到消息,有人要刺杀皇后,担心韶音遭难才急急赶来。
晚间,落脚驿站。
提审生擒的蒙面人。
“是什么人指使你们刺杀皇后?!”
对方不说。
问急了,就说看不惯妖妇的所作所为,这大梁乃是洛家江山,不是她韶家可以为所欲为的!
“杀了吧。”韶音不再问了。
显然对方不怕刑罚,也不怕死,再问下去也是浪费时间。
“妖妇不得好——”几人还想再骂,被秦王快速抽刀斩落了头颅,后面的话也就没说出口。
鲜血迸溅了一地。
几颗狰狞的头颅滚落在地上,死不瞑目。
洛玄墨紧紧攥着拳,目光不明地看了秦王一眼。神色快速变幻,他很快收拾好表情,对秦王感谢道:“多谢秦王叔出手。”
“嗯。”秦王应了一声,甩落血珠,将长刀入鞘。
一地分离的尸首,他面色不改。
洛玄墨却有些受不住,很快离去了。
秦王忽然抬头,看向他离去的背影,然后转向韶音:“你有什么想法?”
“秦王叔指的是?”韶音客气地问。
秦王抿了抿唇,视线在地上一扫,沉声说道:“这些人的来历。”
“呵!”韶音轻嘲道,“还能有谁?”
“我便是指这个。”秦王道。
他得到消息,静嫔娘家对皇后不满,密谋行刺。
秦王想着,若洛玄墨一意维护她,这些人便冲撞不到她跟前去。
但他们两人貌合神离,不,现在面上都不和睦了,担心出状况,于是加急赶来。
而这些蒙面人果然杀到韶音跟前,秦王便知道怎么回事了。这也是为什么刚才秦王看都不想看他。
若非他是大梁皇帝,秦王早就杀了他。
然后将韶音娶回家。
“这事不必秦王叔出手。”韶音对他笑笑,“我可以解决。”
又说,“多谢秦王叔赶来相救。”
灰灰一直尖叫着少儿不宜的话,韶音没有理会。但是不免也想,这个男人真不错,至少对她很不错。
像洛玄墨,做一分,说成十分,是个虚情假意的东西。秦王与他相反,他不爱说,做十分也不肯说一分,只要帮到她就好。
他并不图她什么。
猜到她的身份后,一直也没打扰她。
人品很是不错。
“一路劳累,秦王叔早些歇息吧。”
秦王点点头,转身离去了。
审问蒙面人时,因为手段较为血腥,因此没有叫希儿前来。
此刻,希儿坐在驿站的后院里,没有让人陪伴,一个人垂首垮肩,很是失落的样子。
天还没黑透,吹来的风仍旧是热的,他白皙的额头上覆着一层汗珠。
他低着头,长而浓密的睫毛上挂着泪珠,颤巍巍的,他努力屏住呼吸,不让不争气的泪水掉落。
是父皇。
刺杀的事,跟父皇脱不开干系。
在韶音手把手的教导下,参政三年多的希儿,不至于连这点猫腻都看不出来。
他心里恨父皇,恨他狠毒,又厌恶自己,因为他体内流着那个男人的血。
他难过得不能自已,更是不知道怎么办。
如果是别人要杀母后,他一定将对方斩首示众!但动手的人是父皇。
他的父亲要杀他的母亲,他要怎么办?
难道能杀了父亲吗?
他恨父皇的冷血无情,又恨自己的无力。
低头垂泪的样子,被走出来的秦王看到了,不禁一怔。
这个孩子不像他。他小的时候,不论遇到什么事,从来没哭过。
想到他容貌肖似韶音,秦王不由得想,莫非他的性情也像她?
在她小时候,竟是如此柔软单纯吗?
那么发生了什么,让她变得如此?
洛玄墨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主子,歇息吧。”待天色黑透,吹来的风也渐渐有了几丝凉意,绿容关了窗,侍奉韶音歇息。
韶音点点头,从顺如流地躺下:“你们下去吧。”
“是,主子。”绿意绿容等人都退出去。
屋中只韶音自己,便跟灰灰聊起天来。
它憋了很久了,一直想问她怎么办,只是身边总有人,不好叫她分神,遂忍着没问。
这时没人打扰,它忙问道:“你要怎么收拾他?”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韶音道。
灰灰顿时来了精神:“你要找人刺杀他吗?”
“呵。”韶音轻笑一声。
又在路上行了一日,便抵达了避暑别苑。
这是一座占地面积极大的皇家庄园,有山有湖,有院落屋舍,有亭阁楼榭。
养了许多观赏的禽类,譬如孔雀、鸳鸯、天鹅等,都被照顾得极好,并不怕人,悠闲地走来走去。
湖风吹来,带着微微的水汽,温度比庄外凉快好几度,令抵达此处的众人心情都变好了。
洛玄墨住进了最气派的院落,韶音没跟他抢,带着绿意绿容等人住进了湖上的屋舍中。希儿亲近她,也跟着住了进来。
秦王已是离去了,只不过离开之前将亲卫留了下来,跟在希儿身边。
如此住了两日,颠簸一路的身体彻底恢复过来,韶音开始四下走动了。
“皇上在何处?”她问道。
宫人便答道:“皇上与柔嫔娘娘在菡萏亭乘凉。”
韶音点点头,没往菡萏亭而去。
她走向菡萏亭相邻的听风阁。
听风阁坐落在假山之上,位置比菡萏亭高一些。坐在里面,可以将下方的景色尽数收入眼底。
坐进听风阁,低头往下方看去,就见洛玄墨揽着沈雪夕,站在亭下,面向湖水,时而抵首而笑,不知说些什么。
韶音对他们说什么,完全不感兴趣。
手向后一伸:“拿来。”
绿容临行前被吩咐拿了一套弓箭。
她以为主子要打猎,还怜惜那些漂亮的禽类。她喜欢骄傲的孔雀,背上弓箭的一刹那,在心底祈祷主子不要射杀孔雀。
此刻,她登时呆住。
“主子?”她犹豫着将弓箭解下来,迟疑地递到她手里。
这附近一只禽类也没有。
目光忍不住往下方的菡萏亭里瞟。
主子该不会要射皇上一箭吧?
虽然的确该射他一箭。
那日主子被刺杀,当时没反应过来,但后来绿容想,为何蒙面人那么容易就杀到主子跟前?
而且在那之后,皇上也没来安抚主子。主子被刺杀了!这是小事吗?
来到别苑后,皇上也只宠爱其他妃嫔,一次都没过问主子的事。
这哪像个人啊?
韶音不知她心中想法。
接过弓箭后,径直搭箭上弦,瞄准了洛玄墨的后背。
瞄准之后,手指一松。
“嗖!”
箭支直直射向洛玄墨。
洛玄墨到底是有男主光环的,他在箭支来到背后时便有所感,揽着沈雪夕往旁边一躲!
箭支擦着他的手臂而过,将他的衣裳刺破,并带走一层血肉。
他又惊又怒,扭头往箭支射来的方向看去,却见一尺之外,一支利箭朝着他肩膀袭来!
距离之近,速度之快,根本躲无可躲!
瞳孔瞬间放大!
“有刺客!”
他下意识想要大喊,然而在那一刻,所有声音都含在喉咙里,没有溢出一丝。
脑中一片空白,直到箭支射入肩膀,发出“噗”的一声闷响。
他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道带得噔噔后退,跌下菡萏亭,后脑勺磕在坚硬的石板上,发出“咚”的一声,整个人才回神。
“啊——”
沈雪夕反应过来,发出尖叫声:“有刺客!”
听风阁中,绿容已经吓傻了!
主子居然真的——
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脑子混乱一团。
“东西拿上,回去吧。”韶音见她吓得厉害,将弓箭往她手里一塞,便提起裙摆转身下楼。
洛玄墨要跟沈雪夕卿卿我我,连宫女太监们都撵得远远的,更别提侍卫了。
韶音甚至赶在侍卫们之前到了。
“皇后娘娘!”小何公公等人行礼。
韶音点点头,问道:“去请太医了吗?”
“已经使人去请了。”小何公公答道。
说完,一股说不出的熟悉感袭来。
下一刻,他想起来,这不是四年前,皇上摔下摘星台那日的情景吗?
“你——”洛玄墨看到她的一刹那,就怀疑起来。
韶音不等他开口就打断了,对小何公公道:“我有话与皇上说,你们先退开。”
小何公公看了皇上一眼,见他没反对,便带着其他人退下。
反正太医来之前,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沈雪夕没退下,她跪坐在地上,用不知怎么撕下的袍角为洛玄墨止血。
“是你,是不是?!”洛玄墨梗着脖子,怒视向她问。
韶音轻轻笑了,点点头:“不错,是我。”
“你居然敢承认!”洛玄墨气得浑身血液流动更快了,沈雪夕几乎止不住他的血,焦急地道:“你别动!别生气!”
洛玄墨哪里听得进去?
将她挥开,直直望向韶音,咬牙恨声道:“你胆大包天,居然敢弑君,这下我看谁能保你!”
韶音轻轻一笑:“弑君?谁说的?”
她好整以暇地在长椅上坐下,端端正正,温婉柔静,轻柔笑道:“难道皇上会指证我吗?”
洛玄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为什么不会指证她?!
是了!他陡然一凛,她从来不做没意义的事,也从不冲动豁出去,做一件事情之前总有后手。
顿了顿,他警惕问道:“你想做什么?”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吗?”韶音不答反问。
不等他开口,便自问自答:“因为刺杀的事,有你经手,对不对?嘘,别否认,好好想想。我都不怕坦白,你身为大梁皇帝,做这么点小事都不敢承认,不怕地下的列祖列宗笑话你?”
洛玄墨脸色难看地闭上嘴。
他否认也没用,她认定了是他。
“当日有人朝我放冷箭。”韶音缓缓伸直了腿,双手扶在膝上,歪头一笑,犹如在说今日天气甚好,语气轻快,“你知道的,你已经不值得我容忍,所以我便还回来了。”
她笑意盈盈,还道:“皇上,我的箭术好吗?”
洛玄墨猛地闭上眼,别过头。
胸膛剧烈起伏。
好!怎么能不好!
一箭接着一箭,准头如此精确,谁能说不好!
“皇后娘娘!”沈雪夕气得红了眼睛,“您这是弑君!您怎能如此?有什么误会不能解开,非要如此?!”
韶音朝她看去,略有不快:“你从浣衣局出来,还是我出的主意。你不感激我就罢了,还这样对我说话?”
沈雪夕一怔,刚要说什么,怀里的洛玄墨忽然猛烈咳嗽起来,她顿时忘了刚才的事,心疼地抱着他问:“皇上,您怎么样了?”
“哦,对了。”韶音想到什么,朝洛玄墨看去,“你几次对我下毒,证据我都存着呢。你当真要计较我放箭射伤你的话,那我便将你对我下毒的证据放出去。”
她轻轻笑着,然而这笑意不达眼底:“论起时间,也是你负我在先,真不知舆论偏向谁呢。”
说完,不再理会,起身离去了。
背影婷婷,步履闲适,犹若观花赏景一般。
洛玄墨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她竟然知道!
这事她竟然也知道!
他恍然大悟,总算又明白一件事。
但是心里并不高兴,反而郁闷百倍。
重如山岳的挫败感压在肩头,令伤口的痛楚都加倍难忍。
沈雪夕还想问什么,但洛玄墨并不跟她说。
也许她提此事,让她忘记这回事,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至于怎么受的伤?一股脑儿推锅到静嫔的娘家,说是漏网之鱼。
这事便不了了之。
洛玄墨的右肩被一箭贯穿,伤势很重,拿不起朱笔。他不愿将政权旁落,因此自己口述,让沈雪夕执朱笔,处理政务。
不过,在三日之后,他发觉沈雪夕聪明伶俐,一点就透之后,浑身打了个冷战。
寻了个借口,将她打发掉,不再让她接触政务。
他学习左手写字,咬牙坚持自己批阅奏折。
被忌惮了的沈雪夕,完全没察觉到,反而心疼洛玄墨受伤,对他百般体贴。
洛玄墨很是受用,少不了跟她温存。
这日,希儿跟伴读爬山,远远望见皇上与柔嫔的甜蜜互动,脸上笑意陡然消失。
那一幕令他感到刺眼。
当初在皇子府时,父皇和母后便是如此恩爱。
现在呢?
他难看的脸色被伴读看到,便问他在想什么。
伴读是他亲表哥,希儿这一次没瞒着他,说了自己的心事。
表哥眼珠子转了转,道:“我有一个好主意。”
当天傍晚,太监的尖叫声响彻别院上空:“皇上落水啦!”
被救上来时,他怀里抱着一个木桩子,那木桩子上套了一件女子衣裙。别人不知,但洛玄墨上岸后看清自己救上来的东西,气得险些晕过去!
“查!”他咬牙切齿地道,“是谁丢这个进湖里!又是谁喊的柔嫔落水!”
闻讯而来的沈雪夕,得知洛玄墨为救自己跳入水中,感到得不得了。
但她再感动也无济于事,洛玄墨的伤口本就严重,在水里一泡,很快感染发炎,愈发严重起来。
他发起了高烧,吃药也不管用,而肩膀上的箭伤恢复得也不理想。
太医没办法,只能狠心剜除腐肉。
洛玄墨吃了大苦头,愈发恨那设计下套之人,偏偏就是查不出来!
他怄火得厉害,直是将沈雪夕迁怒上了!
沈雪夕被迁怒也不生气,她好心疼他吃的这些苦头,见着他便落泪不止,任劳任怨。
在洛玄墨病重期间,政务便搁置着,直到紧急事务传来,南方有几个省遭到灾情,洛玄墨不得不爬起来处理。
他不想让沈雪夕帮忙,怕再培养出一个韶音。也不想让希儿插手,担心养出他的狼子野心。
箭伤,高烧,繁杂的政务,很快让这个风华正茂的男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削瘦下去。
等到诸事消停下来,已经是入了秋。
众人已经回宫,住进各自的宫殿。
值得一提的是,在避暑别苑时,洛玄墨虽然忙得厉害,但仍不忘播种。
只可惜,不论是沈雪夕,还是良妃、淑妃等,都没有收获的迹象。
这让洛玄墨如困兽一般,日夜煎熬。
他常常劝慰自己,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只要他熬过去,皇子会有的,皇后会死的,韶家会倒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然而,秋去冬来,他的箭伤终于痊愈,但却留下一块碗口大的狰狞疤痕。右手稍稍动作,肩膀处便隐隐作痛,令他心中渐渐生出恐惧。
他觉得可能不会好了。
自从他醒来,坚持过,埋头苦干过,他做过无数挣扎,但似乎毫无作用。
他就像被人捏在手心里的泥人,怎么都逃不脱一个怪圈。
他隐隐清楚,玩弄他的那只手掌属于谁。
宫人们渐渐发觉,皇上又变了。
他变得不笑了。
看上去阴沉森然,冷厉骇人。
越来越多的宫人不想在他跟前伺候,但却没得办法,日日战战兢兢上差。
沈雪夕也发现了他的变化,她很担心他,常常温柔小意地哄他。
但洛玄墨却不再珍惜跟她在一起的时光,他觉得她帮不上他,渐渐往她宫里去得少了,更多是往良妃、淑妃的宫里去。
他暗中吃了许多补肾元的东西,期盼良妃、淑妃能生下一个孩子。
经过长久的努力,他收获了良妃和淑妃的怀疑——皇上是不是有隐疾?
否则她们常常得宠,为何都没怀孕?
这太奇怪了。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能发现其中的不正常。
洛玄墨年纪轻轻,又好女色,怎么会没有好消息呢?
她们悄悄往家里递了信儿,倒也有帮助,竟请来一些世外高人给洛玄墨诊治。
“哼,我花了那么多绩点买的药,你们能解才怪!”
灰灰翘着二郎腿,毫不心虚地看着洛玄墨吃着一剂剂汤药。
汤药不好吃,但洛玄墨如同看到希望,终于高兴了一些。
过了年,他便打起了别的主意。
他需要一些新的帮手。
“选秀?”韶音接到良妃、淑妃的拜见,摆了摆手,“你们参谋就是。”
她不管这些。
良妃和淑妃相视一眼,躬身应道:“是。”
这是男女主相识的第三年。
原剧情中,女主已经怀了身孕,就在今年诞下皇子。
他们相知相爱,犹如两个在茫茫时空中相遇的孤独旅人,因缘际会,擦出爱的火花,成为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
现实中……
沈雪夕还是柔嫔,没有怀孕,而且大半个月没见到洛玄墨了。
他开始宠幸新的妃嫔,试图提拔她们的家人,拧成一股绳,对付皇后。
沈雪夕很是失落,几次求见,都被他不耐烦地打发了。而他新宠爱的美人,也渐渐提升位份,可与沈雪夕相提并论。
宫里的女人们没事做,少不得寻些事情打发时间,沈雪夕这个曾经如明珠一般被洛玄墨捧在手心里的人,就变成了众人的猎物。
被欺负后,沈雪夕找洛玄墨诉委屈,结果就如当年静嫔欺负她一般,他不管她。
不同的是,当年他叫她忍,事后会抱着她哄。现在他不耐烦,叫她低调些,别总是惹是生非。
否则,怎么别人不被欺负,就她被欺负呢?
沈雪夕大为痛苦,心上如同被插了一刀,爱情摇摇欲坠。
几次之后,她彻底失望,爱情破碎。
“我也很失望。”韶音咕哝,“怎么就不爱了呢?这么轻易就不爱了吗?我还想看爱情大戏。”
灰灰也很失望。
它早就失望得吐槽都没劲了。
转机很快就来了。
韶音布的局渐渐落定,洛玄墨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在朝政上的影响力愈发弱势,就连希儿的呼声都比他高。
他疲于应对妃嫔们,终于想起那个真心爱着他,纯真善良的姑娘。
沈雪夕被他哄着,哭了起来:“你不爱我,你根本不爱我,我在你心里什么都不是。”
她不再相信他说的情话。
但洛玄墨还是要说,并且比从前更加情真意切了:“我后悔了,雪儿,我曾经忽视了你,现在我终于知道,什么才是世间最珍贵的,那是一颗心,是价值连城的一颗真心。”
“可这颗心已经死了!”沈雪夕狠心说道。
洛玄墨眼里的光渐渐暗下去:“如果你的心死了,那我的心也活不长了。”
两人闹了半夜,哭声不绝,最终还是相拥而眠。
“啧啧。”灰灰意味不明地道。
这瓜臭得它根本不想吃。
韶音却来劲了,大半夜的差点从床上蹦起来:“趁着他们和好,再来一把!”
“你要做什么?”灰灰勉强打起精神。
韶音道:“给我一粒毒.药!”
灰灰借的绩点还剩一些。闻言,买了一粒无色无味的药丸给她。
而韶音拿到后,次日便将沈雪夕叫到身前。
“你没听错,我要你杀了他。”韶音的神情高傲而冷漠,“你相信他爱你吗?你相信他以后都不碰别的女人吗?我猜测,不出三日,他就会回到别人身边,跟别的女人同床共枕。”
“你别说了!”沈雪夕痛苦地打断她。
韶音挑了挑眉,继续说道:“但如果他死了,就永远是你的人了。他活着的最后一刻是爱着你的,那他永远都是爱着你的,难道不好吗?”
她接着说出一句令沈雪夕无法拒绝的话。
“我只是告诉你一声,如果你不肯,那我就让别人对他下毒了。”
沈雪夕脸色大变!
“你总不会以为,他能逃得过吧?还是说,你以为你提醒他,他就能躲过?柔嫔,你入宫这么多年了,不会还这么天真吧?”
沈雪夕彻底被摧垮心防。
她本来就介意洛玄墨不够爱她,同时有多个女人。
现在韶音给了她选择,让洛玄墨死在别的女人手里,或者死在她手里。
韶音将药丸给了沈雪夕,便跟灰灰坐等结果。
一点悬念都没有。
洛玄墨愧疚地跟沈雪夕说,无论他临幸谁,他心里想的都是她。
但沈雪夕并不感动,也许从前她感到过,但现在她只觉得恶心。
她将药丸含入口中,与他亲吻。
“你喂朕吃了什么?”有什么滑入喉中,洛玄墨陡然惊醒,将她推开。
沈雪夕笑出泪来:“让你死得好看些的东西。”
“贱婢!你胆敢背叛朕!”洛玄墨脸色大变,抬掌欲打她,但药效发作得很快,他很快失去力气,踉跄着倒在椅子上,指着沈雪夕的方向,眼神怨恨。
沈雪夕看着他口中流血,苍白孱弱,生命力流失的模样,心疼得揪成一团,又有些释怀和放松,泪落不止:“我没有。如果我不喂你吃,便是别人喂你。我宁可你死在我怀里。”
“是谁?!”洛玄墨勉强挤出声音,想要死得明白,“是皇后,是不是?”
沈雪夕刚要点头,忽然房门被推开。
韶音走了进来。
华丽凤袍将她衬得端庄威仪,只见她温婉笑着:“是我。”
拂开沈雪夕,走到他身前。
“你,你——”洛玄墨吃力地伸出手,五指扣成爪,似乎想掐死她一般。
韶音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同时倾身俯下,附耳说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希儿不是你的儿子。”
洛玄墨蓦地瞪大眼睛!
鲜血更快地溢出,甚至咳嗽起来!
但随即他道:“你休想骗朕!他不是朕的儿子,还能是谁的儿子!”
虽然这个消息很令他震惊,但他转念想道,韶音一定是在骗他。
若是再晚几年,比如她这两年怀上孩子,他倒是会怀疑来历。
但那时他们夫妻恩爱,她怎么可能背叛他?
她故意骗他!想要气他!让他死不瞑目!
他不会上当的!
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她,露出得意的神情。
“呵。”韶音轻轻笑起来,低声缓道:“我们成婚不过三个月,你就偷吃,把人养在陈大人府里,你以为我不知道?”
洛玄墨猛地瞪大眼睛!
韶音放开了他的手,后退几步,笑意晏晏:“你以为只有你会偷吃吗?”
洛玄墨的眼睛越瞪越大,不可置信、愤怒、恐慌、茫然等情绪交替闪现。
突地,他身子一僵,张口吐出一团鲜血!
“希儿是,是谁的……”他身子佝偻下去,犹如丧失了全部力气,只撑在最后一口气死死瞪着她。
韶音微微笑了。
直到洛玄墨死去,呼吸消失,眼中光芒暗下,韶音都不曾再说出一个字。
他到死都不知道答案。
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