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子柔弱的糜环,并不知道,他的长兄,糜家当代的家主糜竺,已经连夜赶到了幽并军的大帐。
刘备败逃出徐州,糜家还有别的选择么?
臣服于陈氏父子自然是选择之一,但那是最糟糕的选择。有了糜环这座桥梁,商贾出身的糜竺,又怎么可能错过韩俊这样一块香饽饽?
天下人谁不知道,韩俊对于商贾非但没有偏见,反而颇为重视。糜竺深信,自己在韩俊手下,一定会更受重用,糜家也一定会因此而迎来辉煌。
糜竺的来意,韩俊自然一清二楚,甚至这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历史上糜家死抱着刘备的大腿不放,是因为他们别无选择,也因为离开了徐州,他们就好似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一般,只有跟在刘备身后,才能混一口饭吃。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徐州的根基犹在,而韩俊似乎也已经对他们张开了怀抱,那糜竺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如无意外,韩俊入主徐州之势已无人可挡。糜家有了姻亲的身份,必然会近水楼台先得月,一跃成为徐州的顶级世家也不是没有可能。至于自己妹妹是否会幸福,糜竺还真的从未考虑过。否则的话,当初他又怎可能将如花似玉的小妹,送给年龄足以当她父亲的刘备为妾?
韩俊手捧着香茗,并没有起身相迎,“这天寒地冻的,子仲远来辛苦,先喝杯茶,暖暖身子吧。”
糜竺也不敢托大,毕恭毕敬的双手接过帅帐亲卫奉上来的茶水,刚要开口说话,却忽然问到了一股沁香,惊讶地看了韩俊一眼,又仔细端详了一下手中碧绿清澈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便不由地赞叹道:“这般茶水,竺却是闻所未闻,更是头次见到,没想到竟是这般美妙。”
韩俊无所谓的笑了笑道:“我这人没别的喜好,就是偏爱口腹之欲,子仲若是喜欢的话,走的时候便带上一些吧。别怪我吝啬,这东西产量本就不多,炒制起来更是麻烦,最多也就只能给你半斤。”
“多谢君侯,已经足够了!”
糜竺连忙道谢,眼珠子却不自觉地转了转,商人的天性让他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壮着胆子问道:“敢问君侯此茶产于何方?又是如何炒制而成的?”
“嗯?”
韩俊翻了翻眼皮,淡淡地扫了糜竺一眼。炒茶之法,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但是,韩俊很不喜欢糜竺的语气。
“君侯息怒!竺一时见猎心喜,情难自禁,因此冒犯了君侯,万望君侯怪!竺之本意,乃是愿为君侯尽一份力。若君侯不弃,将此秘法交由糜家运作,行商天下,必然获利巨大。”
看着诚惶诚恐的糜竺,韩俊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微微颔首道:“如此,是我误会了子仲的一番好意了。只是,如今大汉天下民生凋敝,食不果腹者多,闲情雅致者少,不知子仲把握从何而来?”
糜竺笑着回道:“君侯有所不知,民间固然困苦不堪,但世家贵族奢华享乐之风却日益高涨,君侯所赐之茶,浑不似平日里竺长饮之茶一般浑浊苦涩,茶汤银澄碧绿不说,更是清香袭人,鲜爽生津,回味无穷。竺敢断言,若此茶推广开来,必将风靡于世,财源滚滚而来不在话下!”
糜竺虽官至徐州别驾,但骨子里毕竟还是个商贾。相比于处理内政琐事,他更喜欢的,还是如陶朱公一般在商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如吕不韦一般以商入仕,指点天下。
在重农抑商的大汉,这个愿望是不可能实现的。但是,在韩俊的身上,糜竺却看到了一丝丝的希望。
天下谁不知道,幽并两州包括关中在内,乃是此时大汉商贾眼中的天堂一般。在那里,他们畅行无阻,风雨无碍,没有层层盘剥,更看不到其他人眼中的鄙视和不屑。而这一切,显然和韩俊这个掌舵者脱不了关系。
天下重士而轻民,唯独韩俊视民如子女;天下重农而抑商,韩俊却给了商人从未有过的厚待。凡此种种,看起离经叛道,与主流观念背道而驰,但却取得了让人意想不到的效果。
无农不稳,无商不富。苏双,张世平在南方几州的大肆采购,虽然因行事隐秘知情的人甚少,但却瞒不住糜竺这个商道中人。荆扬等州的粮价飙升,他一眼便瞧出了其中的猫腻来。稍加调查,便察觉到了其中的玄机所在,不由得为韩俊的大手趣÷阁感觉到惊叹不已。
肚里有粮,心里不慌。
或许韩俊只是为解眼下危机,但却已经为长远之计布下了一招妙局。
韩俊的经济掠夺计划,已经悄无声息地展开了,短时间内或许看不到成效,但这隐藏着的经济危机一旦爆发,必将会是惊天动地的。当然,糜竺或许并不知道“经济危机”这个名词,但是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他却一眼便能看出来。
糜竺,或许的确是执行自己这个计划的最佳人选。但是,他值的自己信任吗?
历史上的糜芳,叛变了刘备逃去了东吴,可是糜竺,却一直都对刘备忠心耿耿从未动摇过,哪怕联系他和刘备之间的纽带,死在了乱军之中。
那么这一世呢?糜竺又会作何选择?
世人都说韩俊有识人之明,但只有韩俊自己清楚,那是建立在他洞悉历史的前提下。如果历史不能拿来做借鉴参考了,他又会作何选择呢?
沉吟思考了很长时间,韩俊却始终不能下定决心,只能用上了“拖字诀”,“此事非同小可,听闻子仲与令妹情深意笃,就先去探望一番吧,等我静心思考之后,再给你答复。”
糜竺转身离开了,郭嘉却从兵器架后面转了出来。
韩俊淡淡开口问道:“糜竺,可信否?”
郭嘉沉吟道:“现在,还不可全信,但也不能不信。”
韩俊拧着眉头又问道:“这是何意?”
郭嘉回道:“商贾重利轻义,反复无常,因此不可全信。但我观麋子仲其人,乃是识时务之人,知进退而晓得失,只要主公威势不减,他便绝不会叛,因此也不可不信。存乎之妙,在于一心。如何选择,还需主公亲决。”
韩俊微微点了点头,“我意,欲请封陈登为徐州刺史,陈群为长史,糜芳为都尉,另任张颌为下邳相,引军一万震慑宵小,奉孝以为如何?”
郭嘉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拱手道:“主公所言,甚是有理。”
很显然,韩俊此时与曹操决战的信心并不是特别足。郭嘉虽然不知道韩俊的心结何在,但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与其让韩俊带着压力上战场,还不如让他再调整一下,等万事俱备了,再挥军南下逐鹿中原也为时不晚。
“兄长,你,你怎么来了?”
可以想象,糜环看到糜竺之后的心情,五味陈杂,激动中又带着忐忑,想要飞扑上前,却又心生犹豫。只能是表情复杂地站在原地,傻呆呆地看着糜竺。
“你们兄妹聊,我还有事就先出去了。”
杜岚很有眼色地打了声招呼,匆匆忙忙地便冲出了帐去,不止是因为要腾地方给这一对兄妹,还因为韩俊此时一定已经起床了。
糜竺背着手,左右环视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道:“大将军心机之深,手腕之高,实在令人,令人,望尘莫及啊!”
是非之地,谨慎的糜竺,不敢有半步的行差踏错,哪怕面对的是自己的亲生胞妹也不敢有丝毫的轻忽大意。
以他的阅历,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来,恐怕韩俊索要糜环的目的,并非是因为好色成性,而只是单纯的以此离间自己和刘备之间的关系。
想到此处,糜竺不由得感觉到后脊背发冷,也陷入了深深的悔恨之中。
若是自己能沉住气,当初不是那么着急,就把宝押到了刘备的头上,今日韩俊恐怕绝不会是那种语气吧。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糜竺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盯着糜环问道:“小妹,可曾怪过大哥?”
糜环无助地摇了摇头,“都是我自己命苦,不敢埋怨兄长。”
糜竺摇摇头道:“不管这是否是你的真实想法,我都要告诉你,大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这乱世之中,人命不值钱,红颜最薄命,不管你理解与否,我糜家包括你在内,都唯有依附于强者方能存活下去。糜家在徐州虽有一点地位,但毕竟和陈家等世家不同,弱肉强食,若想要自保,此乃是唯一的选择。”
糜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可是想起了刘备,不由得悲从中来,泫然欲泣的样子,看的糜竺一阵心烦意乱。糜环是他看着长大的,又如何猜不到她此时心中所想。
恨铁不成钢一般地叹了一口气,糜竺狠狠道:“当初也是我瞎了眼,错信了刘玄德,以为他会成事,却没想到……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