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裳(1 / 1)

阮林春正在那里腹诽他小气,程栩回过神,口不择言地道:“没问题,都拿去吧。”

阮林春:“……”

她只是想要一棵树,这人却送她一片森林,他是太傻还是太大方?

望着程栩窘迫难言的面容,阮林春心里还是挺感动的,柔声道:“世子爷要付诊金,也用不着这许多,一株就够了。”

原来她以为程栩自觉欠她人情,想通过这种方式弥补。

程栩唯有默然,他也说不准自己对这女孩子怀着何种心情,不过因她一句话,便千方百计想哄她高兴——绝非简单的礼尚往来所能解释。

沉思间,阮林春已练完那套针法,起身欲行。

程栩有些恋恋不舍,“现在就走么?”

阮林春笑着点头,“还剩一截,下回再来。”

程栩又不是少林寺的十八罗汉,哪经得起千疮百孔的试炼,还是循序渐进为宜。再则,那环跳穴的位置太过隐蔽——位于臀部。阮林春便是再怎么豪放,也须提前做好心理建设,不能随便去摸男人的屁股。

何况程栩又是这样的面嫩,索性私下跟李管事知会一声,等这位小爷准备好了,她再过来。

程栩听说两人还有相见之机,不知怎的,心里小小的雀跃起来,轻抿着唇道:“我近来常觉头痛,夜间又总是失眠多梦,不知可有何法子解救?”

这是没话也找出些话来说——变相地挽留,下次见面又得好几日之后了。

阮林春却不疑有他,认真想了想,“世子爷若有暇,不妨自行按压百会穴,此处位于督脉,最合目眩失眠,缓解燥郁。”

怕程栩难理解,还亲自拿手做示范,轻轻按揉颅顶和双耳之间的连线处。

程栩心不在焉,没注意穴道,只看她十指格外纤细柔软,肌肤虽不怎么莹白,透着浅浅蜜色,也别有种动人之处。

尤为稀奇的是,她并不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那样留着水葱似的指甲,而是修剪得齐齐整整,想是为方便施针。

这女孩子为他所做的牺牲也太大了。程栩叹道:“难为你这般细致。”

阮林春:……

她一看就知道这位爷必是误会了什么,她本来也非喜爱妆饰之人,长指甲只觉碍事,况且,要干活的女孩子,哪还有闲心保养指甲?故而在从赵家屯上京的路上,阮林春就把那几根干枯还带着裂纹的指甲齐齐绞去,如今新长出淡粉色的嫩肉,看去倒是顺眼不少。

想不到程栩还是个手控——他自己那双手才叫又白又美呢。

阮林春按捺住微妙的羡慕,木着脸起身,“那棵树是我找人来运,还是世子爷亲自送去?”

程栩当然不肯叫她劳神,“我差人送去就行,是大房那边吧?”

原来他也听说长亭侯府那棵桃树被劈的事——正赶上大姑娘出嫁却天降异象,难免被人视为不祥,难怪急急地找东西来填补。

阮林春微微讶异,想不到程栩对阮家的一草一木都这般了如指掌,难不成他私下派奴仆暗中窥探?

不不不,这不可能。她心目中的美人虽然脾气怪异了点,但必须是个小可爱,绝非小变态。

程栩扬起那张足以令人目眩神迷的面孔,却望着她微微一笑。

美色当前,阮林春迅速将那点怀疑给摒弃了——这么漂亮的小哥哥,能有什么坏心眼呢?就算真是他干的,也情有可原嘛。

*

程家的梅花送到时,阮林芳正望着院中那个硕大的土坑发愁,枯枝败叶早就清理干净,如今瞧着空空荡荡,却依旧刺目。

若什么也不种,偌大一个院子也可惜了,阮林芳本就想到市面上去看看有什么合适的树种,好填补之前的空缺,谁知程家竟这般有心,阮林芳喜不自胜,当即就命人收了下来。

那位李管事却不单是送礼的,还带了一帮匠人,从刨坑到栽种一手包办,等到黄昏时分,满树梅花迎着霞光微微摇曳,甚是美不胜收——想必用了什么古怪的法门,才能将一株活树保存得这样完好。

阮林芳欣喜之下,重重打赏了来人,更觉得自家二妹真是有心——若非阮林春提起,程世子哪肯理会这种小事?

如今她方觉得自己的婚事万无一失了。

她母亲阮大夫人瞧见女儿如此模样,倒有些看不上眼,“程家跟咱们本来也非正经亲戚,不来道贺就算了,巴巴地送棵树来,这算什么道理?不是说程家富甲一方吗,怎的连几封银子都拿不出来?你三婶还整天吹嘘找了门好亲事,我看,不过是打落牙齿和血吞,人家根本没当回事!”

阮林芳知道自家母亲跟崔氏不大和睦——她本是长房长媳,可因为嫁了个庶子,在府中矮崔氏一头,就连主持中馈的权利都得让给崔氏,也难怪阮大夫人成天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跟三房过不去。

阮林芳管不了上一辈的瓜葛,她只希望母亲不要在她的姻缘上添乱,因劝道:“俗话说得好,礼轻情意重,平国公府哪怕只送来一草一纸,那也是人家的心意,您不感激就算了,何苦还出言不逊呢?”

阮大夫人恨铁不成钢,点了点女儿脑门,“不看在你的面子,我才不许这帮人进门,踩脏了咱们的地!你呀,真是个菩萨心泥人性,人家偷了你的珍珠,你还一笑而过,依我看,就该吵到老太太跟前,让老太太评理,做甚么非得忍气吞声?”

阮林芳怼道:“您这样刚烈,不也收了三叔的赔礼?这会子还嚷嚷,我看您才是人心不足,样样好处都想要。”

阮大夫人眉毛一竖,正要训斥女儿,可巧大老爷回来,才免于一场战火。

阮林芳躲到父亲身后,向他介绍那棵梅树——在她看来,三婶虽比自家娘亲明白,三叔却是个糊涂蛋,远不及自家父亲值得敬仰。

阮大老爷也的确有几分见识,绕着那棵梅树转了几圈后,便惊讶道:“这是哪来的?”

阮大夫人撇了撇嘴,“程家送的,还什么钟鸣鼎食之家,做事恁不上台面,这棵树不晓得要不要五钱银子。”

大老爷当即叱道:“糊涂!你可知这是昔年太宗皇帝于卧龙寺亲种的梅花,向来不赠外客,饶是程家这样的历代功勋,也不过得了三四株,养活的更少,单这一棵,千金都未必能买到呢!”

阮大夫人听得呆若木鸡,又有些不信,“怎见得就是真的,而非程家随便挑一株来糊弄?”

大老爷好为人师,姑且不计较妻子的浅薄,耐心向她指点,“你只瞧这梅花的萼片,依稀中带点浅绿,花色又格外纯白,香气通透,乃梅中名品,唤作绿萼,向来只在大内种植,如非昔年太宗皇帝亲赏,谁敢偷盗移栽?”

又嗔道:“还好你只是私下牢骚,这话若让外人听去,只当咱们阮家有眼无珠,连真金都不识得,你说可不可笑?”

阮大夫人捶胸不已,早知如此,她该留李管事喝杯茶才对,哎,不晓得那人回去会怎么说呢!

大老爷哂道:“程家也不是咱们能高攀得起的,你若有心,还是待二侄女好点吧,程家总会领咱们的情。”

心下暗叹,那位世子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行事也格外捉摸不透,只瞧他这回的慷慨手笔,可知阮林春那丫头竟投了他的缘——三房可谓踩着狗屎运了。

阮大夫人是个见风使舵的能手,自打从丈夫那里打听到梅树价值,从此大开眼界,愈发决定要笼络阮林春这位未来世子夫人,因林芳最近忙于裁制新衣,那些零碎尺头,鞋样布缎,阮大夫人悉数拿来给了崔氏,有什么热汤热饮,也不忘分三房一碗。

崔氏捧着边角料只觉好笑,“这人几时转了性了?”

妯娌之中,这位大嫂是跟她最不合的一个,为了争夺管家之权,当初更是水火不容,崔氏还真想不到能有化干戈为玉帛的一天。

阮林春也觉得奇怪,之前她去跟阮林芳学习管家,一天数回打阮大夫人门前经过,大伯母从来对她不冷不热,如今倒是一口一个侄女的唤着,还动不动让阮林春过去用膳——都被阮林春给婉拒了,大房的菜油水太足,一不留神就能吃成个胖子,她万万不敢尝试。

还是阮林芳半吐半露将那株梅树的来历告诉了她,阮林春这才得知,她以为一棵简单的树,岂料竟是银子打的!

程栩这样阔绰的手笔,倒让她有些良心不安——就算要付诊费,这都算得天价了。

本来想解释一二,可树已经种下,想来也没法再送回去,而家里最近事忙,阮林春亦分不开身,只好投桃报李,多送几件衣裳过去——除了内袴,还包括上衣与下裳,用的都是松软透气的面料,最适合贴身穿着。

阮林春绣工不怎么好,裁剪缝衣却又干净又利落,反正里面的衣裳也不需要太多花样。

程栩抱着那个蓝布包袱,在床头嘿嘿笑着,觉得这生意还挺划算。他不过动了动嘴皮子指挥人刨了一棵树,未婚妻却是夜以继日地为他缝制衣裳呢——太贤惠了,怎生是好?

李管事从窗外经过,忍不住摇摇头,自从结识了阮二姑娘,世子爷似乎越来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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