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睡得早,第二天凌晨三四点钟我就醒了,辗转许久未能睡着,索性起床。
窗外一片朦胧,前院里的老树线条般光秃秃的枝杈印刻在暗蓝色的天空中,仿佛一副静态的钢笔画,整个山谷静悄悄的,家禽寒鸟也寂静无声,这座昔日繁忙的小村落在深冬的黎明之夕沉睡着。
我打开灯,简单梳洗一下回到卧室,闲着无事,便来到书桌前,翻看架子上的书籍打发时间。
颇为惊喜的是,这堆像是上世纪遗留物的旧书里居然有一本散文诗集和一本沐子的小说《信天翁》,我抽出来打开,坐在桌旁阅读。
翻看诗集的时候,夹页中露出一张折纸,上面是一篇钢笔书写的散文诗,字迹已经模糊,但都还能认得出。篇幅不长,只有三百多字,作品可圈可点,语句运用不俗,意境也很好,后来我翻看完整本书后才发觉只是一篇誊抄之作,估计是用来练字的。
不过这却勾起了我的创作兴趣,遗憾的是无法书写,我翻遍所有抽屉也没找到能用的纸笔,只好放弃,捧着诗集凭空在脑子里构想。
胡思乱想的时候,时间悄悄流逝,天空渐渐亮了起来。久坐后身体有些疲乏,我放下书,起身活动了一下。
院子里一片寒寂,空巢在高高的枝头上微微摇摆,清早的谷中刮起一阵冷风,吹打在身上很不好受,我绕着前后院走了会儿,转身回到温暖的卧室里,重又拿起书来读。
通读了几篇文章后,我放下诗集,换过小说《信天翁》。
上学的时候我曾看过这本书,只是读的不太仔细,依稀记得这是一本很怪的书,洋洋洒洒几十万字都是作者的独白,没有传统的故事情节和人物描写,需要耐心才能读的下去。但是当你静下心来阅读的时候,很快就会被其天马行空的文字所吸引,仿佛一位历经沧桑的老者坐在海边跟你讲述其非现实的一生。
实话说,能够在这种地方发现《信天翁》还是很让人意外的,据我了解,这是一本非常小众的书,我所认识的人几乎都没有听过它,而我自从毕业后,也再没见过这本书,哪怕是书店里。没想到毕业几年后居然会在如此偏僻的地方发现它,仿佛失联多年的老友意外重逢似的。也不知道这本书的原主人是谁,想必也是一个怪人,我想,能够把这样一本怪书当做日常读物的人思想必然也有些古怪,像我一样。
我坐在书桌旁,打开书本从头看起,熟悉的文字渐渐唤起我的记忆,那些天马行空的思想一一呈现,很快将我带入它的虚幻世界里。
时间飞逝,当我再次回到现实,天已经大亮了。我放下书,起身关上灯出去,严集已经活跃起来,鸡鸣狗吠、炊烟缕缕,这座无人打扰的小村落仿佛现实版的桃源,一片祥和静谧。马路里面,一位农妇坐在自家门口吃早饭,两只土狗和一群鸡鸭围在外面候着,晨早微弱的阳光斜照在屋檐和农妇身上,我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早饭。因为起的早,早已有了饥饿的感觉,只是熬的时间长了,反倒不那么饿了。
我转身准备回屋,想要找些零食随便垫个肚子,听见后面有人叫我,回头看见小男孩朝这边跑来,原来是受他母亲的吩咐喊我去吃早饭的。于是,我关上门,跟着小男孩去了食堂。经过韩队长家门口,听见里面传出的叮叮当当的声响,想必又在做什么东西。
食堂大厅里空无一人,当我们推门进去时,吴大姐从厨房窗口看见,端着已经准备好的早饭走了出来。我表示谢意,就近坐下吃饭,小男孩则和母亲坐在对面聊天。
吴大姐一家是县城人,因为工作常年住在严集,房子就在食堂后面,和我暂住的农宅一样,都是集团提供的住处。吴大姐丈夫姓张,因为跑运输不常在家(后来我才听说丈夫好赌,又输了不少钱,夫妻俩因此不和,正在闹分居)。小男孩名叫张凯,刚上小学,就在镇上读书,如今正值寒假。昨天在韩队长家厮混了一下午,我和小男孩已经混熟了,他把我当做他的大玩伴,跟我做游戏,还亲切的叫我李大哥。这个称呼起初没有在意,后来想想颇有些搞笑,我称呼他母亲为大姐,他叫我大哥,更奇怪的是大家都不在意,想来在他们眼里这只是个不太严肃的事情,我也就没有管那么多,跟着一起浑叫了。
吃罢早饭后,我原本打算回去继续看书,小男孩却想让我陪他玩耍,我不好推辞,便答应了,跟着他再次来到韩队长家。韩队长正在他的工具屋修理一把旧□□,我们打了招呼推门进去。
韩队长是个闲不住的人,平日无事的时候,他总喜欢在这里敲敲打打,修修补补些日用品等等,屋子也被他打造成了工坊样式。这里原是两个独立房间,中间夹墙被砸开一个门洞,成了一个大间,里面堆放着一些不常用的材料杂物,外面整面墙的落地架子,摆满各类工具和小辅材零件,门洞两边半截墙下码着一些半成品木料,用来做餐桌椅的,听说是给他儿子在国内的房子做的。靠门口的桌子上是几个木雕和一副走兽棋,都是做给小男孩的玩具。
整个严集没有同龄玩伴,所以每当放假小男孩就喜欢跑来这里玩耍,他的韩爷爷则不时给他用木头做些小玩具,这间工坊也因此成了他的游戏室。昨天下午跟着小男孩学会了走兽棋,我就成了他的玩伴,因此一早吃完饭就把我拉来陪他斗棋了。
韩队长告诉我叶子才来的时候也被小男孩央求来陪他玩,可是女孩子不喜欢这些游戏,结果两个人都被女伴带到屋里学功课了。小男孩游戏没玩好,还被拉去做功课,气的回家就哭,这件事也成了队里的一个笑料。
关于功课的事,据说是林女士的意思,她让表妹来陪伴叶子,也有考虑她是老师,能够教授叶子,好让她能在此期间顺便识些字。虽说表妹不是语文老师,但是教叶子这样的初学者一些识文认字的基础还是不成问题的。而吴大姐家的小男孩也是才上小学,基础和叶子差不多同步,正值放假在家,便被拉来当她的小书童,陪她一起学习。小男孩起初很不情愿,回家还跟母亲哭闹,但是很快就喜欢上这个跟做游戏一样有趣的教学活动了,三人也建立了亦师亦友的好朋友关系。
只是他的这位同窗情况特殊,经常被集团的事情打扰,教学活动也总是受影响,这一次更是离开严集好几天时间,就连老师也跟着停课陪同去了总部。小男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苦等在家里,盼着她们早些回来。我的到来正好填补了等待的空当,正如前面说的那样,我成了他的另一个大玩伴,原本枯燥的寒假因为我们的到来而增添了许多乐趣。
此时,小男孩正专注于棋盘上,上一局不留神赢了他,眼下他想要扳回一局,对我和韩队长的玩笑也充耳不闻。
行棋往来的时候,小男孩盯着棋盘犹豫不决,我玩笑问他是不是想要认输,他也没理我,还想再说话时,他忽然抬头说:“爷爷,有电话!”
果然是小男孩耳朵尖,屋子里充斥着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我们的说话声,谁也没注意到外面的声响,等到韩队长打开门我才听到老式座机的微弱铃声,从院子另一头的正屋穿来。
韩队长放下工具过去接电话,回来时向我们宣布了一个消息,叶子和女伴今天回来,打电话的时候已经从总部出发了,下午就能赶到这里。
听到这个消息,小男孩高兴的欢呼叫好,而我自然也很高兴,毕竟来严集已经两天了,还没有见到她一面,心中多少有些不安定。此外,自从公园的亭子里分别后,半个多月时间都是围绕着她的事情在忙碌,却一直见不到她本人,难免有些想念。
我不太确定叶子是否知道我已经到了严集,韩队长不说,我也没好意思问。
我心不在焉的跟着小男孩下棋,陪韩队长聊天,耳朵却不自觉的留神起外面的风吹草动来,仿佛谈话间她们瞬间就能赶到这里似的。
冬季的白天时间总是短暂的,傍晚四点多钟,天已经暗了下来,惨淡的太阳也早在中午的时候就躲进了乌云里。叶子和女伴还没有回来,韩队长家的电话也再没响起。
正屋的老式座钟敲响了整点钟声,已经是晚上六点钟了。韩队长放下手里的活计,宣布到了晚饭时间,要带我们去食堂吃饭。而我和小男孩也已经玩遍了桌上的一堆玩具,正在苦等的无聊之际,便丢下玩具,跟着去了食堂。
晚饭的时候,韩队长和吴大姐聊起了叶子回来的事情,猜想她们是路上耽误了,让她食堂迟一些关门,等等两个女孩子,而他也会在家里等,直到她们平安到达严集为止。吴大姐点头同意,说一会儿就去厨房把菜先准备出来,接着又跟我玩笑说我也应该等,不枉小姑娘“絮叨”我几天。
我有些尴尬,笑着说已经等了一天了,不介意晚上继续等下去。
正说着,小男孩机敏的站起来,指着外面叫道“他们来了!”随即向门口跑去,我们同时扭头看向屋外,只见夜色中几个人沿着红砖小径向食堂走来,韩队长和吴大姐起身前去迎接,我也忙跟了过去。
来人共有四位,叶子就在其中。
她穿着一件白色棉大衣,系着厚围巾,走在众人前面进了大厅。女孩子变得精致了很多,也变漂亮了,她梳着乌油油的长发,戴着一对水滴状的耳坠,像是还化了妆,白净的脸上看上去多了一丝成熟感,仿佛长大了似的,不禁让人眼前一亮。
或许是闷坐了一天车的缘故,她看起来有些疲倦,不过心情很好,抢先跟大家打招呼,看到我时,她走近前来,瞅了瞅,一脸认真地问候了一句“大叔好”,跟着咯咯的笑起来。
果然还是她,分别了十几天,搞怪的性格一点儿也没变。听见她的玩笑话,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随后进来的三人我都不认识,其中一位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高个女孩,肩上还搭着一个黑色手提包。另一位是身着灰色工作装的妇女,中等身材,相貌也平淡无奇。最后进来的是一位有些秃顶的中年男子,保镖似的一过来就挨个将我们看了一眼,随即将视线停在现场唯一的陌生面孔——我的脸上,审视般盯着我看,让我很不自在,经人介绍得知他是集团领导的私人司机。另外两位,妇女是总部的后勤人员,过来做年度计划的,高挑文静的眼镜女孩便是叶子的女伴,林女士的表妹,姓王,听到小男孩喊她王老师时,她低头看看他,笑盈盈的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彼此认识后,韩队长以主人身份请众人进去落坐,为他们泡茶,吴大姐则进了厨房忙碌起来。
晚饭过后已经将近八点钟了,司机坚执回去,告辞开车离开了,后勤妇女因为有事留了下来,安排在吴大姐家暂住一夜。
安排好这边后,韩队长领着我们离开食堂,先送两个女孩子到她们的宅院门口,叮嘱她们早些休息。叶子像是有话要说,因为韩队长在场也没说,看了我一眼便进去了,女伴道了晚安,随即跟进去关上大门。我道别了韩队长,回到自己的住处,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