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语气乍一听像是哄人。
凌妤愣愣的看向她,近在眼前的女人沐浴在天光之中,长卷发垂落至腰际。
她低下头,浓密的秀发自然而然从肩头滑落,发尾骚刮凌妤的鼻尖。
洗发水的味道不太浓烈,像是青桔柠檬裹了一层冰。
外边天气炎热,凌妤的额头早已布满一丝薄汗,但顾罄没有,她身上的气息很干净。
凌妤蜷曲了下手指,鬼使神差的没有立即将人推开。
以她仰头的角度,恰好看见顾罄浓密垂落的睫毛,浅色上了层暗红釉色的唇瓣,树叶斑驳投射冷白的皮肤上,将鼻梁骨凸显的更为挺直。
女人脸上惊鸿一瞥的笑意早就散了。
似乎发现了她探究的目光,顾罄半阂着目与她对视,蔚蓝色的眼睛里透着股与往日如出一辙的高贵冷艳,似乎又有些不同。
凌妤一时分辨不出顾罄是在开玩笑,还是故意讥讽她。
但或许是刚才阳光下顾罄惊鸿一瞥的低头,太过惊艳,
也或许是她此刻单薄却不失温暖的怀抱驱散了凌妤胃里翻滚呕吐欲,凌妤懒洋洋的看她一眼。
随口附和道:“你眼神真好,太阳雨下的那么小都看见了,不错不错顾罄,你果然是个优秀的人。”
她不遗余力的夸着,狐狸眼宛若钩子一般扫来。
顾罄眼底掠了层笑意。
距离近,凌妤见女人心情不错的又笑了,整张脸沐浴在阳光之中,越看越舒服。
然而眼角余光一瞥,不远处陈隽看顾罄看的同样目不转睛,凌妤啧了一声,忽然就不想欣赏顾罄这张冰雪初融的笑脸了。
她吊着眼皮话锋一转:“我头一回发现,你笑起来眼睛眯成细缝,这样笑下去眼神容易不好使……你是律师,以后千万不要当人面前笑,万一睁眼说瞎话怎么上庭辩护啊。”
凌妤颇为痛心疾首的整理了一下衣领,接着从顾罄怀里弹出来,细腿踩在树叶上,咯嘣脆响。
虽然觉得自己这么说话不算厚道,但顾罄笑起来,勾引她学生。
凌妤自觉身为一位人民教师,她有义务让学生好好学习。
怀里失去了温度,顾罄皱了皱眉。
视线似有若无的朝凌妤白腻的脖颈看了好一会儿,眼神里裹了丝深意。
凌妤见顾罄目光审度,冷气全开,自觉理亏,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顾罄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脸上彻底没了笑。
不咸不淡开口:“我不笑的时候眼神也不怎么好使,如果不是你提醒,我连雨水和泪水也是分不清的。”
凌妤一时不知道怎么把话继续接下去。
这位大姐明显生气了,刚才主动递给自己的台阶,看样子是想收回去。
凌妤见顾罄不太开心盯着她,眼皮半抬,多了一丝锐利。像是警告,又像是心气不顺正等待她主动求和。
凌妤非常尴尬打了个哈哈。
局势正僵持不下。
“咳!”不远处陈隽忽然咳嗽出声,他目光躲躲闪闪往顾罄身上偷瞄,少年慕艾的神色一览无余。
这一声咳嗽,中断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凌妤用眼角余光看了眼偷瞄顾罄的陈隽。
想起刚才教室里后者反复观看顾罄视频的模样,为一个老师,凌妤是有必要和学生的爱慕者进行一番交涉。
她回头拖腔拽调对顾罄啧了一声,小声调侃:“喂,你不喜欢比你年龄小的对吧?”
顾罄直视凌妤的眼睛,沉默了片刻。
不太高兴的在她脸上来回扫了一下,像是故意和她作对,从喉腔里挤出两个字,回答的铿锵有力:“当然……喜欢。”
凌妤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单方面觉得和顾罄好好说话是个十分困难的事情,顾罄莫名奇妙生气,语气里带着丝刻薄,表情说变就变,漂亮的脸冰雪覆面。
脾气说来就来?
关键是凌妤只是单纯的问问她。
顾罄身为无cp女强人,肯定不会喜欢比她年龄小的陈隽。
就是问问,不喜欢就不喜欢,非要和她作对。
凌妤眯下眼,一脚踩在顾罄脚背上。
已经不想继续和她说话了。
她背对着顾罄,转身头也不回的打算带着陈隽离开。
下一秒身后传来顾罄的声音:“你多大了?”
话是对陈隽说的,语气淡淡,丝毫没有对待凌妤的剑拔弩张。
差别待遇不要太明显。
凌妤气笑了。
不出所料,被女神问话,陈隽头顶翘起一撮呆毛,停顿了片刻,惊喜的抬起头,他清了清嗓音,紧张的朝顾罄面前走了两步。
大约是顾罄看上去不食人间烟火,闲散的站在树下,身姿绰约,修颈合度,举手投足都是仪态。
陈隽不自觉挺直背脊,收敛了所有坏脾气,小声回:“二十二,成年了。”
“哦,成年就好,到了法定结婚年龄。”顾罄满含深意瞥向凌妤,后者很明显愣在原地,反应迟缓的扭回头。
四目相对,顾罄看见凌妤警告的目光。
她慢悠悠的挑了挑眉,主动避开视线,冲陈隽说:“又比如,你这个年龄作为一名合法的公民,享受国家给与的权利的同时,也需要为自己的言行承担法律责任。”
顾罄操持着她一贯刻薄寡淡的冷嗓,语气淡淡:“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七十九条规定:学生殴打老师,年满十八周岁,致其受伤、死亡者,应当负刑事责任。”
陈隽先是一愣,反应过来顾罄正用刻板严肃的语气告诫他殴打老师后果。
他浓妆之下落寞一览无余。
大约是每个少年心目中都有个女神梦,希望被暗恋对象看见自己的喜欢,但同时又害怕连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顾罄这样不冷不淡的话,对于陈隽来说,比动手更能戳中陈隽心窝子。
少年看起来十分伤心,碎发遮掩着眉目,睫毛失望的耷拉着,看起来宛若一只受伤过重的狼狗。
凌妤把异装癖男生落寞的神色收入眼底。
作为局外人,她肯定是不管的。
眼前这小崽子缺乏管教,但作为陈隽的辅导员,万一心理残缺的异装癖学生因失恋导致抑郁,做出傻事。
凌妤首当其冲被问责。
想到这里,凌妤调转反向。走到顾罄身边。
“大姐。”她没好气的看她。
顾罄歪头,没吭声。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凌妤只好往她身侧凑了凑,压低声音补充道:“可以了啊,一般般教训教训就行。你平时对我说话不好听就算了,但对面那位,毕竟是你的暗恋对象,给人留点体面。”
顾罄眯下眼,沉默的直视她,蔚蓝色的眼睛里蔓了丝无奈。
“你既然知道给暗恋对象留体面这个道理……”
为什么不给暗恋你的我留点体面?
凌妤等了好一会儿,见顾罄没了下文。
她不耐烦反问:“什么?”
侧过脸的时候,鼻尖好死不死的碰上女人优越的鼻梁骨。
凌妤触电似的,下意识拉开距离。
空气一时停滞了几秒。
意料之中的冷嘲热讽并没有来,凌妤心有余悸的抬起头,顾罄并没有多说什么,站在原地心不在焉扒拉下长卷发,挡住泛红的耳垂。
这个举动就是拒绝再让她咬耳朵贴面的意思。
凌妤忍不住冲她磨了磨牙,下一秒顾罄低眼,抓了个正着。
她的表情复杂极,敛住即将怼上她唇瓣的冲动。
用了十二分的克制力将视线抽回来,公事公办的开口道:“方便的话,抽个时间谈谈。”
凌妤心有余悸,下意识拒绝:“不方便。”
顾罄心气不顺,朝陈隽抬了抬下巴,不轻不重的说:“案子”。
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擦身而过,女人身上的气息格外沉郁,凌妤鬼使神差拉住顾罄的手,不太情愿的问:“什么地方?我下午要上班。”
阳光下,顾罄浅色唇瓣上扬,她卷着胸前垂落的发尾,任由凌妤拉着,声音低了些:“我都可以,听你的。”
自从顾罄走后,陈隽老实了不少。
凌妤领着她班上这位问题学生,往教务处走。
快走到教学楼,陈隽踢一脚地上的大石块:“喂。”
“你和罄姐认识?”
凌妤拎着教鞭,不轻不重点在地上:“不太熟。”
“骗鬼!”陈隽嗤了一声,大热天汗多,男生的脸上浓妆糊了一脸。
凌妤撩开眼皮,恰好看见这张五颜六色的调色盘。
她一时记忆回笼,想起几天前在顾家家宴那晚,同样浓妆的自己在顾罄眼底的模样。
不由小声嘀咕:“竟然这么丑?亏她那晚能认出来。”
陈隽歪过头:“你说什么?”
凌妤面不改色道:“赞美你,你穿女装挺特别。我们一路走来,你几乎是校园里万众瞩目的焦点,大家都被你的美貌吸引。”
凌妤的语气特诚恳,说话的声音不急不缓。
只吊着眼皮,黑眸懒散驱之不去。
哪怕言语无懈可击,眼角眉梢的懒像极了戏谑全开。
陈隽十岁就开始穿女装,但这不代表他审美有问题。
傻子才会相信自己这样穿漂亮。
他攥紧拳头,手臂青筋爆出。
凌妤瞄他一眼,趁他动手前,温吞的劝道:“顾罄刚才不是跟你普及了一下法律。殴打老师,你会负刑事责任。”
陈隽叼着一根烟:“坐牢吓不了我。”
凌妤用手背顶了顶镜托,笑眯眯说:“也是,不过你普通犯罪,以后可能彻底失去了追顾罄资格,她那人眼里法就是法,你违法,等同于和她对着干。”
顾罄发疯的时候,都存了一丝底线,自然不会喜欢犯罪分子。
但事实上,不管陈隽犯不犯法,在顾罄眼里都是一个样子。
顾罄没有同理心,自己两年前舔狗都没办法追上的人。眼前这个小弟弟就更不可能。
凌妤想是这么想,但肯定不能这么说。
陈隽在她眼里不过是个缺乏管教,心理有问题的中二少年。
更重要的是,他是陈锋前妻的儿子,米童现在的继子。
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凌妤能管的一定会管。
另外一边,陈隽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似乎觉得凌妤说的话有几分道理。
他歪头拔掉烟棍,随手扔入垃圾桶。
“你不要以为三言两语就能让我服你。”
少年凶狠的瞪了一眼凌妤,接着低下头。脸颊有些发热。
“弟弟,我不过是一位可怜的辅导员,你不需要服我,”凌妤慢悠悠抬起头:“可你的确喜欢顾罄,喜欢她你就要学会克制。”
陈隽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头一回遇见凌妤这种老师。
打不赢,骂不动。
学生不管怎么叛逆她都能若无其事接受。
总是笑眯眯的,人畜无害,似乎对谁都很和善。但总能对别人的挑衅,一力降十会。
陈隽一拳头砸向棉花,反弹到自己身上,不痛不痒,又憋屈的不行。
他伸出拳头砸在凌妤身边的墙壁上,墙面粉片成块往下落。
这场面搁别人早就往后退开,凌妤像是根本不知道危险,挑着眉冲陈隽笑:“记得回头找李主任补上维修金。”
教学楼这会儿不少学生站在周围窃窃私语,几乎所有人都以为陈隽下一刻会拎起拳头,往凌妤脸上招呼。
隽哥是出了名的问题学生,他心情不爽的时候连教导主任都能动手,更遑论一位新来的年轻老师。
然而事实是,两人对视了10秒,陈隽撇开头,忍气吞声地跟在凌妤身后。
“你知道罄姐喜欢的女孩儿叫什么名吗?”
两人走了一会儿,陈隽瓮声瓮气的问。
女孩子?
凌妤以为自己听岔了,停下脚步,狐疑地看向他。
陈隽恶狠狠的冲凌妤挥了挥拳头,将刚才的话咬牙切齿重复了一遍。
凌妤还有些稀奇,不明白陈隽为什么非要说顾罄喜欢女人。
她眼底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陈隽仔细打量了她一眼,见凌妤看上去的确一无所知。
他没好气的收回视线,耷拉下眼皮。喃喃自语:“还真不是好朋友,连她喜欢女人都不知道。”
凌妤被逗笑了,顺着他的话,将话题不着痕迹的带到陈隽的异装癖上:“确实不知道,原来你穿成这样是为了她?据我了解,顾罄似乎没谈过恋爱。你从什么地方知道她喜欢女孩子?”
提起顾罄,陈隽的脾气稍微好了一些,他先是对上凌妤好奇的眼睛。
拽拽的警告:“不要试图改变我的穿搭爱好,我认识罄姐之前就喜欢女装打扮。”
凌妤哦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陈隽见她似乎真的好奇,眼底划过一层郁闷之色:“我第一次看见罄姐是在精神病医院……”
凌妤脚步一顿。
少年的嗓音沙沙哑哑像是磁带卡片摩挲:“那天阳光很暖,她坐在心理医生诊疗室内接受催眠治疗,而我藏在那间诊疗室的门后面。听见了她被催眠的全过程。”
凌妤微微仰起头,外边的太阳十分刺眼,她眯着眼,看向陈隽:“撒谎……顾罄……嗯?”
陈隽一愣:“什么?”
“她怎么可能会去找心理医生?”
撒谎撒到你妈妈头上了,凌妤嗤笑了一声。
顾罄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凭什么会去看心理医生,而且她有什么病呢?只不过就是比别人缺少一份同理心。
顾罄的人格是原文之中早就既定的人设而已。
没有同理心是根本无药可医的,而且顾罄更没有严重到去接受心理医生催眠的地步。
她那么克制而优秀的一个人,就连主系统发现她受读者怨气影响即将崩人设。
也并没有给女主安排心理治疗,反而是让凌妤接受任务对其进行爱的攻略。
顾罄那种性格的人,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自己的伤口的摊开在阳光下,把脆弱暴露在别人眼睛里。
凌妤根本不相信,事实上她认为陈隽说这种谎话不仅冒犯了顾罄,也同时冒犯了她。
凌妤漆黑如墨的眼睛的直勾勾的盯着陈隽。
脸上伪装的温和早就消失无踪,她的目光甚至带了丝严肃的压迫力。
被她眼底骇人的锐利视线盯的头皮发麻,陈隽不自觉后一步,恼羞成怒的瞪了眼凌妤:“不相信就算了,我犯得着跟你说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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