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拿到了鹿科班课表,胡灵予就开启了“盯梢”模式,只要没课,便满校园去找路祈——当然是暗中观察。
从前在兽控局,每次被行动队借调过去,他都盼着能干点真正属于行动队的活儿,哪怕不是真正动手抓犯人,监控盯梢也好啊,可每每只被分配到外围打杂。谁能成到,“跟踪潜在犯罪分子”这种事,重活一次竟然实现了。
一年级的课程排得都比较满,所以中小型犬班和鹿科班的上课时间大部分重合,这也方便了胡灵予的行动,一星期下来,基本掌握了路祈的作息习惯和行动轨迹。
除开上课、宿舍、食堂这必要的三点一线,路祈的活动地点就两个——飞跳球场、全科属训练中心。要是再将活动时间细分,那飞跳球场占一,全科属训练中心占九。
如果说野性觉醒训练场是大家自我训练的初级场地,那么全科属训练中心就是进阶和高级场。
这栋大楼位于校园西北角,共二十五层,每层都设有许多单人或者多人的封闭训练室,不同楼层针对不同科属,训练室内的设计和设备也会有相应区别。比如鸟类科属的训练室,会侧重于兽化飞翔,训练室的层高都比其他楼层要高出许多。
胡灵予当年读书时很少去那里。因为这栋楼的建设初衷是给教师们一个可以自行训练的场地,所以采取的是计时付费制,训练室的难度也是针对教师水平设计的,普通同学去一次就容易练到怀疑人生,又破财又扎心。当年黄冲去过一次,回来缓了好久才重拾信心,然后坚定不移地继续在训练场刻苦了。
每天进出训练中心的老师有很多,学生相对少,像路祈这种几乎以训练中心为家的,反正胡灵予暗中观察一个礼拜,就路祈这么一个。风雨无阻,即便是周末要打飞跳球,傍晚还得来训练中心报个到。
胡灵予既没见过比路祈作息更枯燥的人,哪怕刻苦如大黄都做不到,也没见过比路祈对自己下手更狠的人,如果大黄的努力是困难模式,路祈就是地狱模式。
他曾经以为路祈是天赋异禀,拥有远超鹿科的身体素质和能力,才有了后面考入侦查系、进入行动队、当上行动队长这一路的风光。却原来在你悠哉看风景的时候,别人已经选了一条最陡峭的路,一步不停歇地往上攀登,最终成为那个你只能仰望的存在。
周六,晴空万里。
胡灵予难得睡了个懒觉。高强度盯梢比期末复习还辛苦,复习尚可以大大方方,盯梢只能鬼鬼祟祟,简直让一贯懒散的胡同学筋疲力竭。
根据路祈作息,周六必然在飞跳球场,所以胡灵予放肆地睡倒日上三竿,才懒洋洋爬起来。
他这样放松还有另一个原因,路祈被打照片疯传那天,他们正在上课,而一年级周六、日是没有课的。
不过十四天期限已过半,今明两天虽是“安全日”,胡灵予还是不敢完全放松。
洗漱完毕,穿戴整齐,“侦查员小胡”再次出发。
不想开门,就遇上大黄从外面回来,两人都是一愣。
“你要出去?”大黄刚结束周末晨练,短发被汗水打成一簇一簇。
胡灵予大脑一时短路,也可能是做贼心虚,呆呆地“啊”了一声。
黄冲露出奇怪的表情“大周末的,你干吗去?”
胡灵予激活完毕,眼睛终于开始滴溜溜转了“图书馆。”
黄冲“……你能编一个让我不觉得自己智商被冒犯的吗?”
胡灵予怔了怔“我以前很少去吗?”
问得还挺认真,因为记忆中自己虽然没有特别努力,但也不至于去一次图书馆都要让人怀疑吧?
胡灵予的问句让黄冲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尤其那个“以前”,怎么听都怪怪的,但没来得及细想,已经本能吐槽“不是很少,是一次也没有,谢谢。”
过度在记忆中美化自己的胡同学“……好吧。”
“唉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突然传来王则轩的声音,他穿着t恤,吊儿郎当倚在门口,看不出来是准备出去还是刚刚回来,反正肯定偷听多时,“胡灵予你行不行,不就是追个妹子吗,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黄冲错愕“追妹子?”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后,立刻嘚瑟地挑起眉,周身溢满八卦气息,“谁啊?哪个班的?”
王则轩“鹿科班,追一个礼拜了,你这消息也太不灵通了,白住一个屋了。”
黄冲恍然大悟,看回胡灵予“我说你这些天怎么一下课就跑没影,有课没课都早出晚归,”不满地拍胡灵予一下,“太不够意思了,我你还瞒着啊。”
得,证据链闭环了。
胡灵予生无可恋地抬起头,朝二位营业式微笑“那我现在能走了吗,再晚爱情就没了。”
沿着第四大最美的秋鹜湖漫步,胡灵予多希望自己奔赴的真是爱情,而不是鸡飞狗跳的球场。
微风拂柳,湖面阵阵涟漪。
一些鸟类科属的学长学姐们或在湖中戏水,或在岸边梳羽,还有几个鸳鸯科属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小情侣,就沿着岸边成双成对地游,那叫一个肆无忌惮。
一切都那么美好而平静,胡灵予忍不住怀念,又有些懊恼曾经的自己没有好好珍惜这样的时光。
不知不觉,飞跳球场已到,胡灵予轻车熟路来到往常的“盯梢点”。那是一个接近球门的赛场死角,围墙外树木密不透风。胡灵予以此为掩护,扒着围墙只露出一点点脸,眼睛能看见赛场便成。
这个盯梢点,别说鹿眼,鹰眼都发现不了。
胡灵予正自鸣得意,忽然发现赛场里没有路祈身影。他不信邪地又来回仔细看了半天,从赛场到看台,每一张脸扫描过去,的确没有路祈。
这怎么可能?
习惯了路祈作息规律到变态的胡灵予,一时茫然。
敛眉思索片刻,他直接从围墙上下来,从入口光明正大进入观众席,有几个下场休息的正聚在那儿聊天,他故作自然地凑近过去,随口问“怎么没看见路祈?打完撤了?”
几个人都不认识他,但胡灵予问得太自然了,仿佛也是球友一般,其中一个男生便不见外地说“撤什么撤啊,他今天压根就没来。”
“没来?”已经给路祈安上“作息规律狂魔”的胡灵予,下意识追问,“为什么?”
“不知道,”男生摇头,显然也觉得奇怪,“平时周末他肯定过来。”
“估计有事儿吧。”另外一个说,“我看他早上就出去了。”
“出去了?”胡灵予见男生戴着9班班徽,那这个看见应该是发生在宿舍楼里了,“去学校外面了?”
“这就不知道了……”男生顺嘴答完,才觉得胡灵予问得有点多,眼中渐渐升起怀疑,“你总问路祈干吗,你哪个班的,我好像没怎么在球场见过你。”
“其实……我是路祈球迷。”胡灵予瞪大无辜的眼睛,带一点谈论到偶像的娇羞,“你们别告诉他啊,怪不好意思的。”
几个男生互相看看,然后乐了“这有啥,我们都是他球迷,他打得就是漂亮!”
胡灵予用力点头“嗯,多帅啊。”
说亏心的话会遭报应,在校园里无果搜寻了整整一天后,胡灵予相信了。
在他亦步亦趋分秒跟踪的时候,路祈规律到令人发指,在他以为可以放松一下的时候,路祈给他来了个金蝉脱壳。
路祈,你行。
但这一天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可以确定,路祈真的不在学校内。
夕阳西下,熊科楼前威风八面的黑熊铜雕都被落日余晖染上一层温柔。
胡灵予藏在雕像底座后面,视线一直没离开不远处的学校大门口。
除非路祈□□回来,否则这里就是他归校的必经路,胡灵予已经蹲点一小时,眼睛快看瞎了,现在瞅谁都是重影。
皇天不负有心狐,视野里终于出现熟悉身影。
说也奇怪,只要路祈出现,不管在哪里,不管周围什么环境,胡灵予总能一眼锁定他,这种事在飞跳球场上发生过,在兽化觉醒训练场上发生过,现在又发生了。
胡灵予眼中怀疑自己重生时带了“复仇雷达”,此刻眼也不花了,重影也没了,周遭一切都好像自动虚化焦点,只有路祈是清晰的。
他穿着黑裤白t,戴一顶鸭舌帽,帽檐遮住了他的眼,胡灵予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莫名感到一种孤独和疏离。
他在黄昏喧嚣的人潮中走来,孑然一身,与周遭从未融入。
迎面走来几个高大魁梧的男生,说笑打闹,眼看就要和路祈撞上。胡灵予以为路祈会躲开,不想他就那么直愣愣地撞了上去。
“砰”一声,双方都踉跄两步,愣住了。
魁梧男生脸色一下变得不好,路祈抬起头,给对方一个真诚歉意的笑“不好意思,刚才想事情,走神了。”
胡灵予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因为那一下撞得太实在。而且以他对路祈一周的观察,这人从不主动惹事,说装相也好,说嫌麻烦也好,遇见状况通常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冷静至极。
对方道歉了,男生也不好说什么,瞥一眼路祈胸前的班徽,鄙夷地咕哝一句“艹你妈的,滚吧。”
胡灵予以为路祈会和以往一样,不跟傻逼计较,却不料路祈原地没动,反而慢慢抬起头“你再说一遍。”
胡灵予这回看清路祈的眼睛了,眉宇间的狠冽,同傅西昂那场飞跳球时如出一辙。
男生乐了,推他肩膀一把,故意大声道“我说艹你……”
路祈眼神一瞬起了变化。
不止是狠了,甚至有一丝疯,那绝对不是一个“滚”能勾起的眼神。胡灵予总觉得他现在的状态不对,魁梧男生只是扯断了拴住野兽的最后一根弦。
根本不给对方说完的机会,路祈突然狠狠扑过去,愣是将比自己体型大一圈的家伙扑倒在地。
如果不是人形,胡灵予甚至觉得下一秒他就会咬上对方咽喉。
“那几个干什么呢——”校门口保安发现异常,大声嚷嚷着过来。
路祈动作一顿,被扑倒的男生趁机将他掀翻,狼狈站起来“艹,你有病啊,有病就回家治!”
骂骂咧咧,却不敢再动手,不知道是因为保安过来了,还是被路祈的发疯吓着了。
路祈维持着被掀翻的姿势,仰面躺在地上,过了几秒,才长舒口气,翻身站起来,特乖地朝保安笑“闹着玩儿呢。”
保安也不想把事情搞大“行了行了,都散了。”
胡灵予看着那张漂亮笑脸,一时竟不确定刚刚那双眼睛里的疯是真实的,还是自己的幻觉。
魁梧男生闷着气走了,边走还边和几个伙伴回头瞪路祈,像在说“你给我等着”。
路祈视若无睹,转身离开。
等两边都走远了,胡灵予才敢出来,捡起地上的鸭舌帽,再次确定路祈今天真的不正常。
不去打飞跳球而是离开学校,不正常之一。
遇见挑衅突然发疯,不正常之二。
以及,帽子就那么显眼地落在地上,他竟然也能忘了。
胡灵予抓心挠肝地想知道路祈离开学校到底干什么去了,后者的反常绝对和学校外的事有关。
路祈越走越远,眼看背影就要消失在视线里,胡灵予连忙快走两步遥遥跟上,满心疑问也没忘了“盯梢”大业。
就这样跟了一会儿,他忽然闻到一种味道,丝丝缕缕、若有似无地往鼻子里飘,不难闻,淡淡的,让人不自觉平静。
是香火。
胡灵予终于反应过来,是寺院里或者拜祭时的那种燃香。
他停下脚步,低头看向手中不属于自己的物品。
微风停歇,鸭舌帽沾染的气息变得明显起来,也不知在香火缭绕中待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