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市,锦兰巷。
胡府门外,灯影幢幢。
高挂的红灯笼被一阵夜风吹得轻轻摇动。
夜阑人静,唯有那棵种在影壁后的丹桂树随着秋风夜袭,赶落绿叶无数。
灰暗的青砖一夜间被绿叶覆盖,犹如铺上一片绵软的毯。
月光皎白,却留不住世间的颜色。
连炙热的红,都变成了污浊的墨迹。
冷月渐落,莺声初啼。
门庭处传来的滴水声将看门的老伯吵醒。
他随意穿了件衣服,拿着灯烛朝门庭处摸索。
而后,他抬头看到了挂在房梁上的那层染着红色的“纱”。
直到那层轻薄被风吹拂开,让他彻底看清了钩在后面的人影。
——
辰时伊始,正泡在温柔乡里的柳博昱被一阵急迫的砸门声吵醒。
他推了一把身旁的阮娘,阮娘才随意披了件外挂,睡眼惺忪起身去迎门。
刚把门栓推开,管事就从外面推门而入,语无伦次地仓惶禀报:“老爷,出大事了!官府找上门了!”
柳博昱原本将小手臂横搭在额头,昏昏沉沉地“嗯”了声。
下一刻整个人犹如五雷轰顶,猛地坐起身,脑袋瞬时间嗡嗡作响。
倒是阮娘先有了反应,轻声询问:“具体出什么事了?”
管事脸色灰白,犹如心胆皆碎,胡乱抹了把头上的冷汗:“胡喜**!被人…被人扒了皮!!”
没等阮娘反应过来,柳博昱已经冲到管事身前,攥着他衣领子骂道:“胡说八道!他昨天下午还跑来跟我要那块宿州的地皮!”
管事被柳博昱一唬,更加慌不择路,腿一打软,跪在地上:“小的不敢扯谎啊——”
话没说完,就听见屋外传来一人雄浑的声音:“上去拿人!把房间搜一遍”
随后响起一阵错乱的脚步声,直到柳博昱和阮娘衣衫不整地被押到楼下,才发现是大理寺丞魏绍亲自随京兆尹府的捕快一起来拿人。
魏绍长了张国字脸,不说话的时候看着凶神恶煞。
阮娘只看了一眼就怕得低下了头,谁知魏绍反而蹲下身子,盯着她问:“昨晚亥时三刻,你跟胡喜在一起吧?”
阮娘当即被眼前的人吓**了,因为她和胡喜厮混的事柳博昱是不知情的。
柳博昱一脸错愕地转头看着阮娘。
只见她嘴唇都吓白了,颤颤巍巍地说:“我不知道,我…我跟他不熟…”
魏绍疾言厉色道:“可他的手下说是你们要除了他灭口啊?!”
阮娘毛骨悚然瘫坐在地:“没…我…我没有…我只是吓唬他…他要去茶楼绑那个小姑娘…可这事办砸了…我怕他出去乱说,就给了他一笔银子…我没想杀他…”
魏绍冷嘲热讽道:“那可真是巧了,柳大爷在官卖上买的那把西番的金刀掉了颗宝石,那颗碎宝石刚好黏在了胡喜的尸体上,那把金刀据说还是原来的西番王剥兽皮用的。”
柳博昱僵硬的脸突然抽搐了几下,破口大骂:“这明明就是陷害!你们就这点办案能力?!”
魏绍冷眼转向柳博昱,冷笑一声:“柳大爷恐怕忘了,您在西市还有个宅子,只不过好久没去了吧?我们不小心挖出来几年前失踪的那个福莱商贾何氏,怎么连地契带着人都埋在柳爷的院子了呢?”
柳博昱彻底傻眼。
就算胡喜的事是有人栽赃。
可那个姓何的。
他狮子大开口,谈好的买卖临时提价,还赶在父亲收回了他几处家产之后。
柳博昱那天喝多了,错手把他弄**。
从那之后他再也没去过西市的宅子。
他们…他们怎么会发现那件事?
魏绍见柳博昱目瞪口呆,心道又是个贼喊捉贼的败类,于是起身,弯着腰说道:“柳大爷名下的资产全部查封,若是还查出其他罪行,数罪并罚。”
柳博昱一个趄趔瘫坐在地,一旁的阮娘赶紧抱着魏绍的腿求情:“我知道,我知道他做的事!我坦白,你们别抓我!”
没等说完,柳博昱就挣脱开束缚,狠狠抽了她个耳光,又对魏绍喝道:“去!去国公府报信!”
可惜魏绍没理他,只瞥了一眼阮娘,语气不善:“听说你兜售禁药?”
阮娘眼里的期盼这才彻底暗了下去。
她只觉得面前这个人就是个地狱派来的罗刹,似乎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但她必须要放手一搏,辩解道:“我只给了几个曾经的贵客。哦,还有个王府的小姑娘。是她们管我要的。”
在府内搜查的捕快陆续回来,可惜没搜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魏绍也不打算在这种污秽之地久留,他负着手冷笑了一声:
“那就有劳二位跟我们走一趟了。”
说完也不管两人在身后怎么喊冤,他大步流星走出柳博昱的小院,看着两人被押上了囚车。
——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狄争匆匆进门禀报时,窦褚正用细布给柳恩煦干裂的嘴唇上沾着水。
窦褚没留意听狄争说的那些个细节。
总而言之,他要做的就是让柳博昱一无所有。
他看着仍然昏迷不醒的柳恩煦,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这该是你要的吧?
狄争还没退出去,秀月就端着刚煮好的汤药进了门。
这是窦褚一早交代府医去找的草药。
对清理柳恩煦体内的余毒是有效的。
秦楼楚馆的人能调出来什么了不得的药?
更多的就是为了留住客人,多加了控制心性的**罢了。
秀月跪在床榻边,半勺半勺地往柳恩煦嘴里喂药。
窦褚这才起身走出大殿,感受了会此时正温暖的阳光。
一夜未眠,倒是忽然来了困意。
他抬手按了按额头,忽然听见两个姑娘争论的声音。
这才想起什么,脚底一转,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就是你们这种低贱的人,带了什么污秽的东西回来,传给了王妃!”
元玖气不打一处来,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护着刚做好的补汤:“王妃是中了毒!你前些日子在王妃身边伺候!我倒是怀疑跟你脱不了干系!”
枝幻冷眼打量着元玖,斥责道:“王爷最恨血口喷人!你这种贱婢就该被处死!”
元玖深吸一口气,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打算不跟她计较,端着补汤往外走。
刚踏出门,就见窦褚正负着手站在门外,若有所思地盯着小膳房里的枝幻。
元玖吓了一跳,匆匆行了礼,端着那碗汤就离开了。
可窦褚就好像没看见她这个人似的,连点反应都没有。
元玖只觉得一阵惊骇,即便太阳光暖洋洋的,她都能觉得汗**倒立。
枝幻刚转过头,就看到窦褚刚刚离开的一个背影。
她知道昨日是窦褚把小王妃送回来的。
可她不知道昨日具体发生了什么。
本是想今日出去探探,可她没想到茶童给小王妃下了那么多药,差点要了她性命。
她心里一直都有些担心茶楼那边露了什么破绽。
可仔细想想,那壶茶只要被送进去,那么点时间,根本来不及回府搬救兵。
枝幻把刚才生火用的扇子放在了一边,心事重重地拿勺子在汤里搅了两下。
昨日王爷去的时候,明明是雷嗔电怒,恐怕那会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
即便小王妃醒过来,再装无辜也无济于事啊。
她有些烦躁地将勺子完全扔进了汤里。
可她又觉得自己的担心有点多余。
是不是该想想自己该怎么找下一个机会?
——
柳恩煦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她意识逐渐清醒的时候,只觉得身子像是散了架。
到处都在剧烈疼痛。
她昏昏沉沉地睁了眼,可惜眼前一片漆黑。
只有自己伸到面前的手能看到个轮廓,除此之外就是床账外那排素缨被月光投射进来的影子。
柳恩煦稍微调整了呼吸,刚侧过身就看见了那张清绝的脸。
她吓了一跳,匆匆捂住嘴没有惊叫出声。
见他没有反应,柳恩煦把脸往他面前挪了挪,才发现他正闭着眼,不知道是不是睡熟了。
柳恩煦悄悄地往里侧又挪了半寸,连呼吸的声音都断断续续的不敢闹出动静,生怕惊动身边这只野兽。
刚把身子翻过去一个微微的角度,就听窦褚突然冒出一句话:
“睡好了吗?”
柳恩煦吓了个激灵,赶紧停下自己的小动作,抬眼去看他。
可他依旧侧卧着紧闭双眼。
柳恩煦想让此刻的黑暗将自己完全吞没,因为一想到那天发生的事…
她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躲躲。
于是她软糯糯地“嗯”了一声,同时把被子扯高了些,可以随时捂住脸,遮蔽尴尬。
她小心翼翼地再看窦褚,此时他已经睁开眼,冷冰冰地凝着自己。
片刻后,才讥嘲道:“不是说划清界限么?”
柳恩煦只觉得他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把利刃,敲击着自己的耳膜。
她心虚地把身上的被子扯过鼻翼,只胆怯地露出一双鹿眼看着黑暗尽头的那两谭深井。
声音如水珠落入清潭,细碎地飘荡在夜帐内:
“多谢殿下…”
窦褚却被她这句不走心的话气笑了,阒静的屋里倏地回荡起手指快速敲击床板“哒哒”声,他语气尽是不屑:“你谢我哪件事啊?”
柳恩煦见他往自己面前凑了凑,自己下意识往后弓了弓背,想趁机躲进被子里,心虚地道:“你说什么是什么吧…”
窦褚没太听清她最后说的是什么,只觉得她蒙在被子里的声音异常沉闷,才一把扯开她脸上那层阻绝空气的障碍物,哂笑:“昨天你可不这样…”
被扯走被子的柳恩煦就像只被卸了壳的小龟,露出了自己最柔软脆弱的一面。
她立刻用手捂住脸,把身子都攒地更紧了些,连耳朵里都能传出心里紧张地隆隆声。
柳恩煦咬着嘴唇,发出颤颤绵音:“殿…殿下…也不这样…”
窦褚对她可真是哭笑不得。
那么大的事儿上,她连个后果都不考虑,就敢对自己下那么重的手。
现在倒一副魂飞魄散的样子。
柳恩煦悄悄掰开指缝,窃视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直到确认那张本该冷冽的面容上带了点笑意,才缓缓把手放下来。
窦褚见她此时担惊受怕的样子,气得在她脸上轻咬了一口。
柳恩煦才下意识反推他一下,伸出去的手刚好被他稳稳地捉进了手心。
窦褚听不出喜怒地笑了两声,埋汰道:“至于的么?想了个这么笨的办法。”
柳恩煦的手被他紧紧攥在手心抽不出来,紧抿着唇,怯怯应道:
“我知道,骗不过你…”
窦褚这才彻底把轻含在嘴里的笑彻底绽放开,把她的小手宝贝儿似的拉到自己面前,温声说:“那种破药,以后别吃了。”
柳恩煦见他心情不错,乖巧地点点头。
才听他又说:“非要吃,我给你。”
“…”
柳恩煦看着窦褚轻咬了一口她那双裹成粽子的手,让她忍不住把手往回缩了缩,才听他稀松平常地问:“那些人,想怎么处理?”
柳恩煦没想到他办事效率竟然这么高,忍不住问道:“枝幻…往壶里下药了吗?”
窦褚冷淡地“嗯”了一声。
柳恩煦颇为失望,停顿片刻,继续道:“让叔伯不要再存歪心思就好…枝幻是殿下的人,殿下发落吧…”
窦褚依旧淡漠地应了声:“好。”
柳恩煦正想着怎么开口问问叔伯的事。
就感觉窦褚的唇近乎贴到自己耳朵上,他语气极缓带着挑弄,说道:
“你叔伯恐怕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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