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章法的路数,莫名其妙的强势介入,不讲道理的行事法子,铺天盖地的荒唐追求……
梵音忽然想起车祸现场纪寒灯火阑珊中的模样,心悚然一惊,她甚至想到了那一千万……她和温飒寒相识便是因为一千万的债务……三个月……
难道……他在暗示她……用一千万暗示她……他回来了?
那枚通体白玉的先秦镯子就放在不远处的立柜上,残缺不全,可是红豆恰好镶嵌其中,仿佛将心房填满,满满当当的疼痛感。
耳边嗡鸣作响,海浪一下又一下冲刷着心脏,她极力克制着脸上的表情。
殷睿继续引导她,“三年前沈嘉颖撞过你,三年后纪寒撞了她。像不像一个睚眦必报的人,欠了三年的债,统统要讨回来。”
殷睿慢慢说,“三年前你被沈嘉颖撞的那次车祸最后归咎于普通肇事。这次纪寒撞了她,也被归咎于普通肇事,就算顾名城想要追责,也追不到头绪,与三年前跟你有关的那起交通肇事案子一模一样,处理方式也一模一样,这像不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还恰恰发生在你被捅伤的时候,像不像纪寒在为你出头报仇。”
海浪冲刷心脏的力道更加猛烈了,如同沉寂了数年的海面忽然被飓风掀起了海啸那般,心!潮!澎!湃!
可是她犹自克制着表情,平静的脸上像是全无情绪的起伏,甚至有一丝丝的苍白,她知道殷睿是猫,他要抓老鼠,抓到当年枪杀他父亲的贼。
而他暗示引导的那个人,就是他的猎物。
所以她不能泄露一丁点的心思,任何风吹草动的表露,都将以另一个人的万劫不复为代价。
梵音紧了紧掌心,用皮肉的生痛刺激自己,随后寡淡了面容,轻轻探过身子,拿过书桌上的毛毯盖在尚小苔和妖姐裸露的肚皮上,房间里没有开空调,但是风扇的风力很强,尚小苔和妖姐早已经喝的烂醉,搂抱在一起昏昏睡去。
闷热的房间,狭小的空间,炎热的高温,滚烫的胸口。
梵音鼻尖上的汗珠像是泪,一滴滴的滴下,她坐在避风的地方,全身都被汗水打湿了,睫毛轻轻颤一下,便能滑落冷汗,她轻轻低低的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与纪寒从未有过交集,他撞伤了沈嘉颖,如果不是偶然,那便是他与顾名城有过结,你刚刚也提到过,纪寒最近和温天景走的很近,而顾名城跟温天景之间出了问题,这三人应该有某种利益关系,因此结下了梁子。”
殷睿细细看着梵音,微微一笑,“据我所知,温天景跟顾名城之间出现分歧,是因为顾名城让温天景远离纪寒,但温天景架不住纪寒的利益诱惑,跟纪寒搞在一起,那么问题来了,纪寒为什么要接近温天景。”
梵音心头一跳,不动声色的拿过小扇子轻轻扑走了隐隐绕绕的蚊虫,“做生意的人,走太近多半因为利益往来。”
“真的是这样吗?”殷睿眯了眯眼,轻轻笑了起来,他说,“小颂,你真的一点都没变。”
梵音看着他那张像极了胡大拿的脸,什么也没说,将那碗绿豆汤拿给他,不动声色的岔开话题,“你今天跟妖姐拼酒,喝了不少,头脑还能这么清醒,很厉害了。”
殷睿没言语,接过梵音递过来的绿豆汤喝了,他起身帮梵音将桌子收拾干净,打扫了房间,甚至将妖姐和尚小苔从桌子下面拖了出来,一直拖至客厅另一侧的凉席上,随后将地板拖洗干净。
梵音戴着胶皮手套冲了一个澡出来,发现殷睿还没有走,他将整个屋子打扫的干干净净,擦洗的一尘不染,亲自收走了妖姐身上的烟,“告诉华妖妖,如果再不戒烟,我就把她丢去戒毒所戒烟。”
梵音好笑的说,“没想到你还是这么勤快的男人。”
殷睿拍了拍手上的灰,“你的手受了伤,这两个懒家伙,一看就是不会做家务的,尚小苔这丫头,你拨一下,她动一下,眼里没活儿。华妖妖更别提了,记得让她戒烟,你和小苔长期吸二手烟对身体危害很大。”
他离开时,快走到电梯口了,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跑回来,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礼物盒,递给梵音,“久别重逢的见面礼。”
那礼物盒子巴掌大,梵音愣了一下,接过盒子打开看了眼,这是一个套盒,精美的盒子里面还有三个小紫金盒子,她缓缓笑了起来,“你有心了。”
殷睿含笑看着她,“好久没看你这样笑过了,没白送,记得戴上,回头给我看看。”
梵音打开盒子认真看,三个盒子上居然还贴着名字,她一个,尚小苔一个,妖姐一个。
她挑了属于她的那个盒子看了眼,里面是很干净清爽的一根发带,淡淡的蓝色,有个小巧的蝴蝶结,充满青涩怀旧的纪念。
梵音眼里掠过一抹星光,喜欢到了心坎儿上,她笑着拿起那根发带,便将头发绑了起来。
随后好奇的看了眼殷睿送给尚小苔和妖姐什么礼物,送给尚小苔的是一个发卡,送给妖姐的,是一副仿真小型……手铐。
梵音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亏你送的出来,妖姐如果看到这个东西,还不气炸了。”
殷睿看着她笑,指着她头上的发带说,“小颂,我就喜欢你这一点,纯粹!”
梵音不露痕迹的笑着送他离开,直到殷睿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口,她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淡成了一张惨白惨白的脸。
不知道是妖姐踩着了遥控器,还是尚小苔翻身压着了遥控器,电视机的显示屏忽然亮了,响亮的广告词传来,依稀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梵音关上门,回到客厅,便看到电视机里她的正面告白海报,每隔一段时间轮播一次,每个频道,无论省台还是地方台,到处都是她。
黄金时段插播。
游走字幕不间断的滚动在显示屏下方。
窗外阵阵冷风吹了进来,她缓缓握紧了手中的盒子,眼泪不受控制的掉落,扑簌簌的掉,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哽咽的无法呼吸,就算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可是她一直相信他还活着,相信他还会回来,可是,当他好像真的回来了的那一刻,除了浓浓的欢喜,澎湃,怨恼之外,便是挥之不去的深深恐惧。
害怕空欢喜。
害怕爱别离。
害怕他被发现。
又害怕他不出现。
那么矛盾复杂的心情。
梵音在电视机前站了许久,看着新闻频道里关于纪寒即将召开新闻发布会的预告新闻,她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飞快的跑去立柜前,从抽屉里翻出了理赔的资料,那是尚小苔从外面捡回来的。
资料最后一页的右下角,她记得有纪寒的签字,还有一串电话号码。
如果他是有心留下这串号码,那么这个号码,一定是他的本机号码。
梵音哆嗦着手,拿出手机,飞快的拨通那个电话号,电话接通的一瞬间,她便挂掉了,始终没有勇气,怕失望,怕希望,怕破灭,那么多那么多的害怕……
于是再拨通,再挂掉,循环往复了很多次,当再一次拨通那串号码时,电话那头的人几乎是秒接!
在忙音响起的第一声,那边便接听了电话,却没有发出声音。
梵音的心脏“咚”的一声,猛跳了一下,无法遏制的紧张让她急忙挂断了电话,匆匆往阳台的方向走去,来到阳台外,关上玻璃门。
窗外的天空上方飘过巨大的热气球,热气球上贴着她的海报照片和告白的话语,梵音擦了擦脸上热辣辣的泪,赶紧又拨通了电话,那边又是秒接。
响铃的第一声,便接了电话。
沉默,无边无际的沉默。
电话那头一直没有声音,梵音却泣不成声了,本是不想哭的,不想落泪,想要问一问,是不是他,可是所有的话语都梗在了喉间,说不出来,无声的哽咽,泪那么滚烫,烫伤了小脸。
许久都没有动静,她看了眼显示屏,还是显示的通话状态,说明对方并没有挂电话。
有那么一刻,她几乎确定电话那头的人,就是他!
只有他,才会拿一千万暗示她。
只有他,才会恶作剧的欺负人。
只有他,才会干出满世界告白的荒唐事。
沉默了许久,梵音终于鼓足勇气要开口说话时,电话那头突然传来陌生的男声,“哪位。”
不等梵音回复,那边的电话兀自切断了,关注小说微信公众号更好的阅读小说微信搜索名称:颜书小说阁(微信号ysg162)再打过去,无人接听,最后便是关机。
梵音满腔热血便这么凝固在胸腔里,她有些发怔的看着手机,不知道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为什么突然说了一句话之后,便挂断了呢?
可是她听得出来,那是一个陌生的男声。
不是他……
尽管这样,心头有了希冀,便有了证实的奔头,有了想见他的念想,想要问问他,是真的回来了吗?
坐立不安的过了两日,详细调查了纪寒这个人,虽然可查资料少之又少,可是看到纪梵珠宝四个字时,梵音缓缓睁大了眼睛,纪梵……纪寒……
笃定,确信,疯狂的任性的肯定,纪寒……就是他!
越是心潮澎湃,梵音越是装作表面镇定,尚小苔因为收到了殷睿的礼物,欢天喜地的折腾,天天监督梵音绑发带,嚷嚷道:“殷睿哥哥让我监督你绑他送给你的发带呢!徒弟,这是我哥的一番心意,你要接受呀。”
梵音若无其事的点头,
华妖妖瞅着殷睿送给她的玩具铁镣铐,便黑了脸,不敢在家抽烟,天天泡在茶馆里吞云吐雾过完烟瘾再回家。
纪梵珠宝进驻内地的新闻发布会当天,她甩掉了妖姐和尚小苔,独自去了。
要去确认,要去见他。
她绑了殷睿送给她的精美发带,戴了棒球帽,穿一身运动装,捂得严严实实,躲避外界天罗地网的告白和追捧。
大街小巷都张贴着她的画报,就连公交站台都铺满了她那张素净的脸。
梵音压低了帽檐,叫了计程车往目的地去了。
几乎同一时间,位于警局的殷睿便接到了消息,他正埋头在一堆案件卷宗里,听及此,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蔡局来他的办公室找他,说,“你确定纪寒就是温飒寒?”
殷睿缓缓点头,整整追踪了三年,那个枪杀了殷正霆的男人,他如何能轻而易举的放过他!
就算有尸检报告!就算有照片和影像留存!就算所有人都告诉他温飒寒死了,但是,他没有见过尸体,没有亲自验尸,疑点就不会消失!
三年前那个夜晚,他赶往看守所的路上,为什么他的车会在半路爆胎,为什么打车赶路途中又被人追尾,耽搁了那么久时间,赶到看守所的时候,便看到颂梵音被逼上绝路的惨像,温飒寒的尸体,已经不见了。
他甚至没有亲眼目睹温飒寒被火化的场景,他调查过,甚至火化过程中跟随的警员有一段时间因为肚子疼去了一趟厕所,回来时,温飒寒已经被送入了炉子内。
没有亲眼目睹的事情,便没有相信的力证。
太多疑点串在一起,这些年梗在心间,若问这三年他究竟干了些什么,无外乎追查那晚进出火葬场的所有车辆一一排查,抽丝剥茧,抽出了那么一点点的可疑。
追踪了这么多年,终于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怎么会轻易放过。
殷睿打开了办公室的电视,电视上显示出梵音所处方位的视频。
“嚯。”蔡局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抽了根烟,“你在小颂身上安装了监控设备?”
殷睿没言语。
蔡局抽了很久的烟之后,说,“如果温飒寒真没死,你打算怎么做。”
“抓捕归案。”殷睿坚定冰冷。
蔡局弹了弹烟灰,“纪寒这个人你查过,dna,指纹,族谱,籍贯,都一清二楚,他不是温飒寒。”
殷睿说,“这些都可以造假,检测dna的机器有没有问题,检测人员有没有问题,这些我都不知道,族谱籍贯更不用说,我不相信这些东西。”
他盯上的猎物,从来没有逃脱掉的。
蔡局说,“调查不出来,你还怀疑一切。”末了,他弹了弹烟灰,“办案需要你这种只相信自己,不相信旁佐的信念,但是……”
蔡局话锋一转,意味深长的说,“你知道这么做,会牵连多少人吗?不止是我,当年所有证实温飒寒死亡的签字涉案人员,都将受此牵连,往上追踪三个等级,往省厅里去,都会有人栽跟头。”
殷睿说,“那晚的审批本就不合规矩,没有按照正规流程办事,存有漏洞,违反纪律的事情,就该承担应有的责任。”
蔡局说,“温飒寒的死,关乎重大,上面怕再闹出什么乱子,查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再加上颂梵音这个女人比较难缠,所以上面匆匆按压处理了,殷睿……”蔡局说,“你想好,真要把温飒寒抓回来,咱们系统,怕是要被上面大换血了,频频办案出错,一个温飒寒,将把一溜人拉下马。”
殷睿盯着监控屏幕,半晌,转脸看向蔡局,“这么说,就算确认了纪寒就是温飒寒,咱们也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蔡局沉默一瞬,哈哈大笑起来,“当初把你调过来,就是看中了你这种血性!”他指间夹着烟,指着殷睿笑说,“比我果敢,我不行了,太优柔寡断,你尽管办案,把温飒寒抓回来,责任我来顶,至少还能将功补过,上面顶多给我一个严重处分。”
蔡局笑着站起身,“温飒寒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危人物,他的狐狸尾巴如果不想露出来,任谁都查不到,前几天他开车撞了沈嘉颖,你趁机替他做了各项身体指标检查,结果皆证实纪寒不是温飒寒。这样,你还认为他是温飒寒。”
殷睿说,“我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蔡局认同的点头,赞许,“眼下,只有颂梵音能帮你验证验证,纪寒,到底是不是温飒寒,一旦纪寒开口承认自己是温飒寒,立刻实施抓捕!”
殷睿点头,说,“是。”
几乎同一时间,处在病房里的顾名城便接到了消息,这半个月,他一直守在沈嘉颖的病房,直到她脱离了生命危险从昏迷中醒来。
沈父沈母感动异常,就连沈氏兄弟也与他化干戈为玉帛。
顾名城一如既往的寡言少语,他亲自动手照看沈嘉颖的衣食起居在她昏迷的那些日子,沈嘉颖被通知脱离危险之后,他凝重严肃的神情有所缓和。
梵音这些日子动态,他皆知晓。
纪寒这些日子的动静,他亦知晓。
他倒是没有太多的动作,只是派人通知殷睿,纪寒跟温天景走的很近,甚至将纪寒种种与温飒寒匹配的证据,让人转交给殷睿。
能借人之手除掉敌人的事情,他从不自己动手。
像温飒寒那种智商不够,暴力来凑的愚蠢做法,他从来都不会采用。
只是这些日子他对梵音不闻不问,一半源于迁怒,一半源于自身,有些事情,他需要做个了结。
让这个一直被他制衡的表面局势,出现一个塌陷的缺口,然后重塑这个局面,让治标不治本的乱局,彻底根治成定局。
传话的人说,“颂小姐去往纪寒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了,殷睿今天照常去国际珠宝会展中心做维稳工作,但是发布会那边他暗中安排的有人,应该是有所行动了。”
顾名城此时正坐在沈嘉颖的病床前,他今日来时,沈嘉颖便处在昏睡状态里。
半晌他说,“派人通知温天景那个蠢货,让他擦亮眼睛去看看,纪寒是怎么被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