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些许时日,便已经入了秋。夏日的暑气丝毫无存,云凌殿前荷塘中的几束残荷,也终于黯然凋谢。空气之中有的,只是萧瑟的凉风。
而整个宫中,也都似是被一股无名的哀伤笼罩着。那些与萧筎相似的女子一个个相继离开,终于让杨广那颗痴迷的心彻底崩溃。
得到,又失去,这个过程周而复始,令杨广心力交瘁。而终于,最后一位与萧筎相似的女子琳娘也黯然离世,而此时已经无法自拔的杨广,却再也寻不到替代品了。
云凌淡淡地望着随秋风飞卷的枯叶,嘴角终于绽出了一抹苦涩的笑容。如今,整个宫中都已然空空荡荡。受宠的嫔妃们仿若受到诅咒一般相继过世,而剩下的那些美艳女子再也无心似从前那般叽叽喳喳的争宠,宁愿孤寂到老,却也不想受到诅咒而毙命。
宇文化及已然攻破洛阳城,相比过不了一两日,便要进宫来了。许多听闻了风声的太监宫女都已经拿出了毕生积蓄来贿赂守门的侍卫,各自逃命去了。余下的,也不过是家中已无亲人,亦或是最卑微的奴才。
沉星,也已经按照云凌的吩咐,偷偷出宫寻高颎去了。沉星不会知道,云凌的信中根本没有什么逃离的周密计划,只是一封请高颎代为照顾沉星的信笺罢了。时隔多年,云凌也没有再见过静熙与静徽,不知她们如今过的到底如何,不过如今,云凌的父亲云定兴已然病逝,她也只得将沉星托付于高颎了。
她不是不想逃离,而是事到如今,根本就无计可施,无法可解…她自然知道,只要宇文化及一进宫,不仅杨广是他的俘虏,自己也一样是!到时,自己只得对宇文化及言听计从…所以唯一想要活命的办法,便是现在变逃出宫去,似沉星一般,似那些太监宫婢一般。
可是她不能。杨广,她一定要亲眼看这他死,他一定要死在她的手上!
从温柔乡中走出的杨广,虽然消沉,可却也恢复了应有的几分理智。宇文化及都已经进入了洛阳城,他身为一个君王,如何能够不知这到底预示着什么。便连原本殿中伺候的太监宫女,都已经跑了一大半,形势之危急,他又如何能够不知情。
李培亮家中已无亲人,虽然忠心于云凌,却也依旧还在杨广身边侍奉。倒不是因为他有一念之仁,而是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更何况宇文化及要的乃是杨广的命,只要他倒时不反抗,也许还有一线生机…相反,他已经多年没有出宫过了,如今洛阳城中到处都是宇文化及的军队,战火硝烟,反而还不若宫中安全。
不过此时,他依旧是奴才,仍然似平日一般伺候着杨广,命下人准备了些简单的晚膳,笑容有些牵强道:“陛下,请用膳吧。”
杨广扫了一扫眼前的清粥小菜,与从前简直是天壤之别,嘴角也不禁泛起了几分苦意:“便连御膳房的厨子,都各自逃命去了么?这宫中的人,所剩无几了吧。”
李培亮眸光一敛,只得犹犹豫豫道:“哪里有这等事。只不过…只不过如今城中太过混乱,宫中的供应难免出现了些问题,所以才…”
杨广剑眉微蹙,摆一摆手,道:“你不必再安慰朕了。朕,前几日路过后宫几处宫殿,都听到有嫔妃在哭泣了。现在,恐怕每个人,都想费尽心思逃出宫中吧。”
李培亮垂首,沉声道:“陛下切莫胡思乱想了,奴才如今不是就好好的伺候着陛下呢么。那些哭泣的嫔妃,都是些不懂事的,成日只知道大惊小怪。比如皇后娘娘,如今可是没有半分惶恐,依旧在宫中执掌凤印,管理后宫的事情呢。”
“皇后?”杨广微怔片刻,才反应过来李培亮所说的皇后并不是萧筎,而是云凌。
云凌…曾经费了那样多的心思,付诸那样多的情感,宠爱多年,可最近说忘记,便是忘记了,仿若这个女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这么些日子,他整个脑海都被萧筎占据。说来可笑,萧筎活着的时候,自己并没有多么宠爱她,反而还时常因为她的无趣而有些厌倦。相比于云凌的容貌与气性,简直是逊色太多。可是如今,萧筎已经死了快十年,自己倒不知怎地突然念起了她的好。活着的时候不知道珍惜,死了之后,又有何用呢?
死…这个字,恐怕离自己也并不太远了。现在这一餐清粥小菜,也许便是自己所吃的最后一顿饭了。
杨广念起这些,便摇首苦笑,道:“朕,恍若有许多日子,都没有见过皇后了。去吧,将皇后一起唤来,陪朕用膳。”
李培亮听得他唤云凌来,心中才稍稍松缓了几分,连忙派了个小太监前去传唤。
彼时,云凌正在捧着陈柔希死前曾交给她的那一份废太子诏书,默默神伤。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巧,所有的事情,都因为一念之差,一刻之隔,便完全向着相反的方向发生了。就差那么一点点,如今杨勇,与她已是天人之别…
她听得杨广召唤自己,面上的两行残泪,几乎要被她皮肤的温度瞬间冻结。杨广…这一天,终于还是到了。
“娘娘,陛下似乎心情很是不好,您不妨快着些。”那小太监素知杨广最近的性子阴晴不定,所以根本不敢有半分怠慢。
云凌唇角一扬,冷漠回身,此时的脸上依然没有了半分伤感,有的,只是无尽的冰寒与凌厉:“现在,当真是世道变了。连一个小太监,都敢对本宫如此说话了。”
那小太监是个实诚人,本来并没有不敬之意,此时听得云凌语气不善,身形一凛,连忙跪地叩首道:“娘娘饶命,奴才不敢…”
云凌并未与他计较,只轻轻抚了抚自己身上的凤袍。明黄的丝绸,金色的刺绣,一切,都是那样的华丽。只可惜这些华丽,原本便不是她想要的。
“替本宫更衣吧。”云凌轻轻招呼着一旁的宫婢,神色淡淡道。
当她走入杨广的宫殿之时,不禁让杨广眸中刺痛。她所穿的,再也不是明黄的凤袍,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旧衫,一件她曾为东宫昭训之时所穿的旧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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