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温柔,月色朦胧。
连城玦见应霁迟迟不回应,想必是自己提议太过逾越礼法。应霁虽风流,但好歹是皇子,也许有他自己的思量。
他这里不行,也就只能试着寻一下白虎司里的方啸了,这人连城玦见过几次,是一个粗枝大叶的汉子,家中已有侍妾。虽然,她后来居上做正妻有遭人妒恨的可能,并且,她最烦宅内斗来斗去的。可应霁不同意,也只能这样了,到时真到这一步,自己跑到朱雀司去躲起来就是了。
想罢便起身便走,她也不敢直接了当断了后路,说道:“殿下不要觉得我在说笑,请一定考虑一下,此事于你我而言皆有裨益。”
应霁一改平日不正经的样子,仍是低头饮茶,教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连城玦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继续说道:“今夜约殿下来,就是商讨此事,如有唐突还望见谅。往请不要与他人谈及此事,先行谢过了。”她细心交代着。
若是被家里的老太君和母亲知道,她想的是这个,她可别想活了。她下楼付过账便踩着月色回去了。
连城玦回到家后,坐在书桌前凝神想着,今日看应霁的样子,猜不透他的想法。
她休沐时日不多了,还是得加紧步伐搞定这件事情。方啸与自己也算相熟,但与应霁说的话却不能同样说与他听,一则她们相熟,怕他将她惊世骇俗的想法说漏嘴给父亲听到了;二则方啸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即使往后她战死沙场了他还有个感情深厚的侍妾,也不会过多伤怀。
方啸看她跟看所有兄弟一样,没有过多的弯弯绕绕,他喜欢的是他侍妾那样的丰腴女子,想来即使嫁他,也仅仅是多了个兄弟。
但是,她要有一个展现倾心的时机。以他们平时的关系,约出来容易,虽然不及应霁身份高贵,但胜在熟悉。
日出东隅,霞光印染下,云海微红浅白。
一大早连城玦就跑到方啸家,说是想买一把佩剑,想着方大哥一定懂。方啸对连城玦这直爽妹子也当是自家妹子,爽快答应了。
一路上两人说着军营趣事,氛围也是融洽。可连城玦始终不知道如何切入她想与他成婚的话题,一直心不在焉地同方啸挑着佩剑。方啸则将剑的锻造、成色、使用、养护都讲了个遍。
见连城玦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方啸不满道:“我说玦妹子,你唤我出来帮你挑佩剑,自己却心猿意马。这怎么行呢!”
连城玦忽而大为尴尬,笑着说:“抱歉抱歉,方大哥。我……朱雀司的事情太多了,走神了,抱歉。”
方啸倒也没真怪她,道:“你升任朱雀司副统领不久,事情多起来在所难免,咱们赶紧挑吧,你嫂嫂还等我回去吃饭呢!”说着便往铺子里去。
方啸一介武将,对这舞刀弄剑的最是在行,三两下挑了件玄铁制成的宝贝,因连城玦是女子,便选了把薄而纤细的佩剑,方便她行动。
连城玦赞赏地看着剑,一下忘记了此次出行的目的,满眼光华地抚着剑身,连声赞叹道:“真是把难得的好剑啊……”
说话间,一抹高大的身影踏进来,抬眼望去,应霁一身藏青窄袖蟒袍,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腰间玄玉腰带,玄玉玲珑腰佩系于腰间,连城玦只觉得今日应霁俊逸非凡,气度逼人。
“玦儿”应霁自然地唤道,连城玦半天没反应过来是在叫她。
饶是方啸再榆木脑袋,也知该回家吃饭了。“玦妹子,你交代大哥的事办好了。你嫂子还等我回去吃饭,告辞。”说罢提腿就走,走到门边向应霁默默颔首,出门在外,还是不要暴露殿下身份,打过招呼也不算失礼。
连城玦还没搞明白应霁什么意思,一时间呆呆的立在那里,到时懵懵的有些可爱。
应霁听汲侍卫来报,今晨连城玦便扣了白虎司治军方啸的大门。应霁听完捏着茶杯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昨夜未允她,今晨就找过一个下家了?
一起身,当即就出门了,汲侍卫也一头雾水,主子平日最是性子散漫,何时见主子如此心急火燎的。
连城玦反应过来时,已同应霁并肩走着街市上。逢着朝廷各部各司休沐,这街上也热闹非凡,好几次忙碌的小贩差点撞着连城玦,应霁都揽着她的肩一一躲过了。
“你昨日说的事情,可以。”应霁略微低头,使他说的话她能清楚听到。
闻言的瞬间,连城玦眼眸三月的艳阳般灿烈,“真的吗?!”她正愁怎么搞定方啸呢!现在不需要了,太好了!
应霁被她亮烈的眸光所摄,移不开眼,只答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自己并没有发觉他的脸上浮起难以察觉的宠溺。
“咕……”连城玦的脸红了一片,今天太早出门了,早饭都没吃。应霁说道:“我们找个地方坐着边吃边聊具体的事项吧。”连城玦点点头,想着自己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应霁点了光明虾炙、白龙曜、碧玉烩花丝,想起她昨夜在摘星楼一边说着惊世骇俗的想法,一边夹着碗边的那道七巧点心,他又点了道甜食——糖蒸酥酪。
菜上来连城玦食指大动,心里欢呼道:天呐!都是她爱吃的应霁则语气淡然地说道:“你打算何时成婚?”
连城玦边吃边回他:“越快越好吧。”
“越快越好?”应霁失笑,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嗯,是。嫁妆我爹娘能给都会给,你我既有意成婚,也不能亏待了你。”连城玦知道他实际是那种看着利益的人,她得先把条件开好,这样才显得有诚意。
应霁酌清酒的唇角微微上扬,心道:这女子倒特别,准备好聘礼为饵,诱他上钩。他表情未明地看着连城玦,为这从未有过的体验感到心情愉悦。
“你父母那边?”应霁知道自己名声在外,提到这个,自己竟有些后悔自己原先放浪形骸,因为,这有可能会使她父母觉得她并非良配。
“这个,我有办法,殿下无需担心。”连城玦说完尝了一口刚端上来的糖蒸酥酪,满心欢喜地眯起眼睛品味着,应霁看她猫似的模样,心里泛起一丝涟漪,气息变得有些不稳。
他眸光黯了黯,压低声音问道:“那洞房花烛夜如何?”
连城玦吃着酥酪的动作顿了顿,道:“分开太明显了,至少起初几夜咱们要在一块吧。”
应霁的心里燃起了一簇热的火,她知不知道洞房花烛夜是什么意思,还起初几夜……
两人吃饱后在路上走着,连城玦满意地捧着肚子,面上还是乖巧地静静跟着应霁走。
“轰隆……”连城玦抬头望天,囔囔道:“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古人诚不欺我。”
应霁正打算说点什么,雨点便大颗大颗地砸下来。两人只能跑到店铺的檐下躲雨,这一阵春雨起初是倾盆大雨,把两人的衣袖衣角都打湿了。
才一会儿就变成了断线的珠子般淅淅沥沥。
连城玦轻言道:“殿下,我只想无拘无束地过想要的生活。谢谢你成全我对家长长辈额的一片孝心,除了感情,能给的我连城玦都不会吝惜。”
她说话间摊开手掌去触自云间跌落的雨,雨珠在触到指尖的瞬间溅起一小朵水花。
她鸦色的睫毛沾染了水汽,这一幕使她有些追逐自由的倔强。
她有一双艳若灿阳的眸子,他见过她宴席间泰然自若的样子,见过她撑着下巴发呆的样子,也见过她谈起自由时向往的神色。
他想,自己是多么幸运,被她选中。
春色艳艳,晨露未浠。
第二日,连城玦破天荒地哪也没去,待在家里陪祖母、父母一起用膳。
老太君叮嘱她多吃些。原先还是胖胖圆圆的团子似的,现在瘦得脸盘子只有巴掌这么大了,可心疼坏了老太君。
安国公只吃着,也不说话。连城玦觉得是时候说出自己的计划了,便说道:“祖母,您前日提到的我的婚事。我想,我们连城家都儿女在战场上为家国而战,自己的人生大事也该随自己的心。我与二皇子两情相悦、情意相投,玦儿要嫁,便只嫁他。”
“外界传闻,你可有耳闻?”安国公说道,辨不清其中的情绪。
连城玦早料到事态会往这个方向发展。回道:“父亲,我心悦他,何况他身份尊贵,于我而言是佳婿。”
安国公筷子“啪”地一声,重重一放。“我问你,外界传闻,你可有耳闻。”连城玦平日里见到的父亲都是沉郁的,此时他似乎冰山下压抑着怒火。
老太君忙出声打圆场道:“玦儿,咱们虽不是高门大户,也无需为了身份而嫁。”
“不是的祖母,我心慕他。外界传言都是以讹传讹,我不信传言,我信他。”连城玦慢而认真地说道,仿佛她就是那个为了爱情与全世界为敌的女子。
连城夫人也道:“婚姻大事,不能儿戏。玦儿,你要想清楚。”
“娘,我就喜欢他,我只嫁他。我年纪这么大不嫁就是恋慕他多年。”连城玦添了把火,表达自己非他不嫁的决心。
“你现在给我去祖宗牌位前跪着,跪到想清楚为止。”安国公声音低沉,连城玦没想到父亲会反应那么大,但听他语气冷硬毫无回旋余地,也就乖乖放下筷子,到祠堂前跪着。
春末夏初的气温颇高,祠堂又烟火缭绕。连城玦不一会儿就膝盖也疼喉咙也疼,眼睛则被香火熏得睁不开眼。汗水从额头滑落,脖子上也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连城玦没想到这件事会造父亲这么激烈的反对,自己也真像是话本里那些为情爱不顾一切的女子,强烈地抗争着。
连城玦跪着无聊得紧,于是她就开始背兵法、背《大周布防纲要》、《大周律令》,休沐回去还要司试。背着背着就晕晕沉沉的。
安国公就这一个女儿,从小到大,他都没时间与这女儿过多亲近。
他的女儿长大了,却心仪臭名远扬的二皇子应霁,此人声名狼藉,饶是再位高权重也不能将女儿许配与他。
安国公只希望女儿能懂他用心良苦,若女儿过得不好,这么多年的戎马生涯,有何意义。
安国公正苦恼着,管家来报,二皇子应霁就到门外了。安国公闻言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着,呵道:“不见!”管家见主子语气强硬,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这二皇子现在就站在咱们府门口,说没见到您,就一直等到您想见为止。”?安国公虽护国有功,但也不好拂了皇家人面子,闻言他起身往大门走去。
应霁背脊挺直,在烈日下站着。安国公走上前去,行礼道:“见过二皇子殿下。”
应霁认真看安国公,沉声到:“请安国公不要责罚玦儿,我与玦儿两情相悦,玦儿却因我受到责罚。若要责罚,您可以罚我。”
安国公见他如此正色,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只是重重叹气:“哎……”
应霁见未来岳丈叹息,继续说道:“我知安国公在担心什么,那暖香阁的姬妾与我有恩,我一掷千金也是因此。我向来不惕外界传闻,不知竟使玦儿受委屈了。我已安顿好恩人。往后定当洁身自好。”
安国公听罢,一是为这年轻人知恩图报,哪怕是风月女子也不轻慢对待而有些动摇;二是为他身为皇子,因为玦儿情根深种纡尊降贵对,他竟对,道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许诺。
安国公沉思片刻,道:“殿下,进府再叙。”说罢两人便往安国公府走去。
只有一旁的汲侍卫知道,自家主子听闻连城将军罚跪,几乎是飞奔上马赶到府门前。也不知自己万事不上心,散漫成性的主子,何时变成个冲动莽撞的愣头青年了。
老太君听说过这二皇子,外头名声十分恶劣。仗着首富外公,明明是鲜衣怒马少年郎,却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一般。她起初也不同意,这二皇子家家底雄厚,珺妃又宠得紧,比一般的皇子还更加娇养大的,可想而知,是多么矜贵的性子。可刚刚听他一番说辞,老太君一时间竟十分受用。
走近前一看,模样气度极好的翩翩贵公子,难怪玦儿为他顶撞父亲。老太君心想着话本里写的凄婉爱情自家孙女竟也觅得了,倘若应霁所言非虚,也算是一段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