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得早,人睡得也早,虞宅的门房都钻进被窝了,忽然听到叩门声。
门房暗暗稀奇,自家老爷没有官职,除了舅老爷、表姑娘与新封的安乐公主会过来走动,平时都没什么客,这会儿天都黑了,能是谁?
门房手脚麻利地穿好棉衣棉裤,一边绑头发一边跑了出来。
当然不能直接开门,他提着灯对准门缝,眯着眼睛往外面瞅:“谁啊?”
宋池站在门前,低声道:“本王,有事求见你们姑娘。”
本王?
现在京城可就一位王爷。
门房心里直咯噔,外人不知道,他肯定知道初十那日端王来提亲了,且被姑娘拒绝了,当天晚上端王还来了一趟,没待多久又被姑娘撵走了。
“这,不瞒殿下,我们姑娘可能已经睡下了。”夜间拜访实在不妥,门房试着解释道。
宋池:“本王有急事,今晚必须见她,你且开门,让本王在院内等。”
为了不引人察觉,马车停在前面的巷子中,只有他与昭元帝来了这边,此时虽然黑了,却还没到宵禁的时候,如果有人经过发现他们守在虞家门外,对虞宁初的名声有损。
门房晓得这个道理,而且那是王爷啊,恐怕姑娘也不敢真的将王爷拒之门外。
门房便先开了门。
宋池与昭元帝对个眼色,前后走了进来。
门房见端王殿下身边还跟着一人,月光皎皎,那人一身锦袍头戴布巾,看似寻常的打扮,仪表却俊朗非凡,更神奇的是,他长得与端王颇为相似,如果不是知道宋二爷在太原那边出了家,门房都要以为端王又带着亲爹来提亲了。
“这,这是?”门房弯着腰,紧张地询问道。家里大姑娘当家,一下子放进两个外男来,他怕事后大姑娘怪罪自己。
宋池怒道:“休要打听,快去知会你们姑娘。”
门房吓得不轻,前两次王爷登门都很客气,今晚看起来来者不善啊。
叫二人在此稍等,门房提着灯疾步往后面去了。
周围一片静寂,宋池看眼天上的明月,明日就是腊月十五了,月亮即将圆满。
“伯父,不如我再与她谈谈,您还是回去吧。”宋池再次请求道,因为身在宫外,他暂且改了称呼,免得隔墙有耳。
昭元帝摆摆手,没有多说。
宋池掩唇,低声咳嗽起来。
后宅,虞宁初已经通过了长发,正在泡脚。今夜该杏花守夜,杏花在外面听了小丫鬟的禀报,急匆匆走了进来:“姑娘,门房传话,说殿下又来了,同行的还有一位与他颇为相似的中年男子,但具体是谁,因为殿下神色不喜,门房没敢多问。”
虞宁初皱起眉头,宋池到底有完没完?哪怕家里的下人不会多嘴,他频繁夜里过来,下人们就不会猜疑什么吗?
她吩咐杏花:“你去看看,劝他回去,实在有事,让他明天早上再过来。”
回扬州的船上,杏花日日与宋池打交道,她心目中的端王殿下很是温柔爱笑,所以得了这个差事,杏花一点都不紧张,还有心情端走姑娘的洗脚盆交给小丫鬟去倒了,这才去了前院。
月光很亮,杏花绕过影壁,就瞧见了熟悉的端王与……
目光顿在昭元帝的脸上,杏花吃惊极了,真的很像啊,简直就像二十岁的殿下,带来了三十多岁的殿下。
杏花远没有微雨的沉稳,当场愣神。
昭元帝倒是很有耐心,默默地等着。
宋池皱眉,低声斥道:“傻愣着做什么,你们姑娘何在?”
虽然也是斥责,但无论宋池的神色还是语气,都比他刚刚训斥门房的时候缓和多了。
昭元帝在心里笑了笑,侄子嘴上好像很生气虞宁初拒绝了他,如今见到虞宁初身边的丫鬟都矮了一截,等会儿真见到了心上人,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杏花第一次见到这么凶的宋池,身子一抖,忙低下头道:“姑娘已经歇下了,她说,说如果殿下有事,可以明早过来。”
宋池挺拔的眉峰便皱得更紧了。
以长辈的身份看侄子被人冷落,昭元帝体会到一种新奇的乐趣,可发现小姑娘的倔脾气像极了她的母亲,昭元帝心里又是一疼。趁侄子还没有发作,昭元帝温声道:“你再去跟你们姑娘说一声,就说殿下请了他的伯父过来帮忙说项,还请你们姑娘耽误片刻。”
端王的伯父?
杏花愣了愣,她记得,端王只有一个大伯父,是太原城的晋王殿下,后来,后来晋王……
反应过来,杏花再看昭元帝,脸都白了,两条腿眼瞅着哆嗦起来。
昭元帝笑了笑:“快去吧,这边还挺冷的。”
杏花的脑袋已经转不动了,人家说什么她就听什么,直到来到通往后宅的走廊上,杏花才突然捂住嘴,小跑着去见姑娘。
虞宁初已经靠在床头了,之所以是靠着,就是担心宋池不肯离开。
“姑娘姑娘!”杏花一溜烟地跑进来,带过来一阵凉风,见到稳稳当当靠在床头的姑娘,杏花急道:“哎呀,姑娘您快起来吧,殿下带来的那人,是,是皇上啊!”
好歹没有太傻,最后四个字,杏花凑到虞宁初耳边才说出来。
虞宁初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杏花。
杏花连连点头:“真的是皇上,长得跟殿下可像了,皇上说,他是来帮殿下说项的。”
请昭元帝来帮忙说和?
惊慌之余,虞宁初觉得有些好笑,她拒绝宋池有两个原因,一是不喜他的再三轻贱,一是不喜他与晋王的和睦关系,宋池竟然请了昭元帝来,怎么,是想拿皇权压她吗?
讽刺的念头刚刚冒出来,想到宋池曾用整个沈家来威胁她,虞宁初又开始害怕起来,正德帝那么昏庸,谁敢保证昭元帝一定就是明君?
她攥着被角道:“你去请他们到厅堂喝茶,我收拾收拾就来。”
杏花点头,心慌意乱地去前面招待了,再没有先前的轻松。
虞宁初穿好衣裳,坐在梳妆台前,心情复杂地将长发拢了起来,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齐整便可,无须珠钗。
冬夜寒风呼啸,虞宁初走到门口,被风吹得一激灵,又回去披了件斗篷。若为了见宋家伯侄俩而染了风寒,不值当。
厅堂里,因为主人的离开,晚饭后炭火就被下人抬走了,这会儿只稍微比外面暖和一些。
宋池一会儿看向门口,一会儿又担心虞家的招待不周会触怒昭元帝似的,因此对杏花各种挑剔起来,不是吩咐她去搬炭火,就是吩咐她换壶好茶,反倒是昭元帝,一一拒绝了侄子的提议,态度宽和,让杏花感受到了一种春风拂面般的温柔,索性站在了昭元帝这一侧候着。
宋池替虞宁初向昭元帝解释道:“这丫鬟叫杏花,在扬州虞宅伺候的时候没人调.教,很是不懂规矩,您多担待。”
杏花听了,委屈得眼里转泪,她是没有微雨姐姐做事周全,可也没有殿下说得那么不堪吧?以前殿下都没有嫌弃过她,今晚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就因为提亲被姑娘拒了?那也忒小气了。
昭元帝垂着眼帘,嘴角挂着笑,仿佛并不在意似的,然则杏花的笨拙与侄子的话,就像一把刀子插在了他身上。如果不是他,沈嫣怎么会嫁给虞尚,怎么会远赴扬州,她的女儿又怎么会只能用这种丫鬟伺候?
“你下去吧。”不想听宋池再训杏花,昭元帝朝杏花摆摆手道。
杏花抹着眼泪出去了,恰好虞宁初从走廊那边转过来,看到了杏花掉眼泪的这一幕。
虞宁初眉头一拧。
“姑娘来了。”杏花忙低下头,若无其事地行礼道。
里面宋池听到声音,放在膝盖上的手一紧。
昭元帝瞥了他一眼,有些幸灾乐祸,让你欺负人家的丫鬟,这下看你如何解释。
宋池被他一看,薄唇紧抿,又变成了一个冷面王爷。
就在此时,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攥住厚布帘子一侧,门帘挑起,一道披着青色缎面斗篷的身影走了进来。当她抬起头,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她的脸,黛眉水眸,面若青莲,匆匆又怯怯地扫了一眼昭元帝的方向,便在门口跪下,朝昭元帝叩首道:“罪妇之女,叩见皇上。”
主位之上,昭元帝身体前倾,双手紧紧地抓着两侧的扶手,满眼震惊地看着跪在那里的人:“你,你抬起头来。”
虞宁初乖顺地抬起头,只是长睫密密低垂,遮掩了眼中的情绪。
看清她的脸,昭元帝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
他已经有快二十年没见过沈嫣了,起初还能梦到她,后来时间长了,她的模样开始模糊,就算在梦里见到了,他也看不清她的脸,只是一遍遍地梦着少年时候的点点滴滴。
可是此刻,虞宁初的出现忽然让记忆深处那些模糊的少女脸庞变得清晰起来,无论是沈嫣微笑的模样,还是她愤怒的眼睛,都无比地鲜活起来,历历在目,宛如昨日。
他早知道她生了一个女儿,却不知道母女俩如此相像。
昭元帝情不自禁地朝虞宁初走去。
虞宁初慌乱地重新叩头。
宋池难以压抑地咳了两声。
昭元帝陡得回神,再看跪在那里的小姑娘,他苦涩一笑,重新坐到椅子上,喃喃道:“你,你……起来吧。”
“谢皇上。”虞宁初缓缓地站了起来,只是仍然站在门前,似乎很害怕对面的帝王。
昭元帝难以克制地看着她的脸,又好像透过这张脸,在看另一个人。
他的注视如此明显,虞宁初微微偏头,少女肌肤苍白,有种人人都可以欺负一下的柔弱。
昭元帝目光微变。
沈嫣从来不会这样,她就像一朵带刺的蔷薇,谁招惹了她,她便刺过去。
跟着,昭元帝想起虞宁初行礼时的话,她,自称罪妇之女。
他的心上,一直扎着一根刺,时隐时现,现在,那刺又冒出来了,比以往更重地狠狠地刺痛了他。
“子渊,你先出去吧。”昭元帝对不时咳嗽两声的侄子道。
宋池闻言,目光复杂地看向虞宁初,与此同时,虞宁初也紧张地朝他看来。再怎么说,她与宋池很熟了,昭元帝单独留下她做什么?
面对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一个盯着自己不放的男人,虞宁初很难不怕,她甚至想向宋池服软,只要他别走。
宋池用眼神安抚她不用怕,转身对昭元帝道:“伯父,是我想娶她,还是让我跟她谈吧?”
昭元帝便问虞宁初:“你可愿意嫁给子渊?”
虞宁初神色变化,低下头去。
昭元帝道:“你不用怕,今晚我只是子渊的伯父,想与你谈谈这桩婚事,子渊,你先出去,就在门口守着。”
宋池应是,再看眼虞宁初,走到她身边,低声警告道:“你可以对我不敬,皇上面前休要放肆”。
虞宁初回视他的眼神更冷了,怕她放肆,他别带昭元帝过来啊?
昭元帝将一对儿年轻人的神态看在眼里,暗暗叹息,侄子,还真是年轻不懂事。
宋池出去了,厚重的棉布帘子被他挑起,很快又落下,冬夜呼啸的风声也重新被阻挡在外。
虞宁初的头垂得更低了,如一只初见生人的幼鹿。
昭元帝面露怜惜,指指旁边的主位,温声对小姑娘道:“坐过来吧,有些事,我不想让子渊听见。”
虞宁初迟疑片刻,选择了顺从。
昭元帝看着她落座,等虞宁初坐好了,他则移开视线,看着门口道:“我只有子渊这一个侄子,他幼时丧母,入京后也一直背负着太多,几次死里逃生,身上伤痕累累。身为伯父,我愧对他颇多,得知他有了心上人,我很想他能得偿所愿。阿芜,可以告诉我你为何不想嫁他吗?”
他唤“阿芜”的时候,声音温和,仿佛是她的一个亲戚长辈。
虞宁初低着头,声音微微颤抖:“他非君子。”
昭元帝:“嗯,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可子渊向我坦诚他确实对不起你,子渊也说了,他会改正,除了这点,你可还有别的顾虑?”
虞宁初攥着袖子,却无法简简单单地将第二个理由说出来。
昭元帝朝这边看了眼,就见她密密长长的睫毛间,不知何时挂了泪珠。
烛光跳跃,昭元帝突然恍惚起来,仿佛对面的小姑娘变成了另一个人,在哭着质问他。
可沈嫣并没有在他面前哭过。
当年,父王与老侯爷交好,他也常去平西侯府走动,与沈嫣,算得上青梅竹马。
然而父亲、母亲都不同意他与沈嫣的婚事,甚至不顾他的反对,执意与郑国公府定了婚事。
订婚的消息传开,她不肯再见他。
昭元帝想了各种办法,然而即便成功见面,她也没有一句好话,更是铁了心要与他断绝往日情意。昭元帝又急又怒,那一日好不容易再见到她,两人言语不和,她转身要走,昭元帝冲动地将人拦住,冲动地想,如果他先要了她,沈嫣会不会愿意给他做妾,虽然是妾,但他保证心里只有她一人,绝不踏入郑氏的房中。
沈嫣不愿,她打他骂他,可昭元帝已经被冲动与欲望折磨得失去了理智。
太夫人身边的丫鬟突然出现,他就像被人窥见了最不堪的一面,尤其是在沈嫣面前暴露了这一面,惊醒过来,羞愧难当,匆匆离去。
等他冷静下来,外面已经传出了沈嫣意图勾引自己的风言风语。
昭元帝抱着最后一丝得到她的希望,去沈家提亲,纳她做妾,然而依然被她拒绝。
她宁可声名扫地嫁给一个寒门进士,跟着虞尚离开京城,也不肯与他在一起。
在昏黄寂寥的烛光中,昭元帝第一次将这个深藏了二十年的秘密诉之于口,他垂着眼,对一旁抽泣出声的小姑娘道:“是我对不起你娘,你要恨就恨我吧,与子渊无关,子渊真的很喜欢你,希望你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
虞宁初哭了很久很久,才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她问昭元帝:“因为您,我娘成了京城的笑柄,成了京城官妇人们眼中不知廉耻的女人,甚至我娘都死了,当我来到京城,那些人也要重新提一提我娘的旧事,高高在上地告诫我不要学我娘。请问皇上,如果我嫁了殿下,您觉得外人会怎么说?”
昭元帝闭上了眼睛。
虞宁初自问自答地道:“她们会说,一定是我趁寄居在沈家的时候,亦或是跟着殿下下扬州的时候,趁机勾引了殿下。她们会说,有其母必有其女,我娘不知廉耻攀龙附凤,怪不得也养出了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儿……”
“够了!”
昭元帝突然怒喝道。
虞宁初全身一抖,眼泪也吓得断了。
门外,宋池突然闯了进来,紧张地看着里面。
虞宁初偏过头,掩面更咽。
昭元帝脸色铁青,不知是在怒虞宁初不停地戳他的伤口,在怒那些乱嚼舌根的人,还是在怒他自己。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眼中竟爬满了血丝。
宣泄过积压在心底的怨愤,恢复理智的虞宁初重新跪下,朝昭元帝叩首道:“承蒙皇上、殿下青睐,只是民女无才无德,万万配不上殿下,亦不忍因为我的婚事,连累母亲再次被人提起,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宋池怔怔地看着她,那如被暴雨浇淋的神情,让昭元帝慢慢冷静了下来:“子渊先出去,朕还没有说完。”
宋池苦笑转身。
待门帘重新放下,昭元帝看着跪在那里身子单薄的姑娘,问:“因为你娘,你怨我,也因此迁怒子渊,是不是?”
虞宁初言不由衷:“民女不敢。”
昭元帝笑了,笑得悲凉,像是要说给虞宁初听,又像是自言自语:“你该怨我,我也怨,如果可以重来,我宁可带着你娘离开王府,也不会负她,不会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客死他乡。”
虞宁初默默听着,如果可以重来,她也不想母亲死去,可惜,没有如果。
“你娘走的时候,可有说什么?”昭元帝忽然问,语气比之前沧桑了很多。
虞宁初木木的,半晌才道:“我娘喜欢一个人待着,丫鬟发现她走了的时候,她的身子已经冷了。”
母亲对这个世界毫无留恋,包括她这个女儿,就连去世,母亲也没有想过要见她一眼。
昭元帝听了那么多,直到此刻,终于潸然泪下:“是我对不起她,她一定很恨我。”
虞宁初怔住了,母亲,真的恨这个男人吗?
不知道真相前,得知母亲收藏了那么多昭元帝喜欢的骏马雕刻,虞宁初还怀疑过,是不是母亲真的勾引了昭元帝,她太爱慕昭元帝了,哪怕无法在一起,哪怕自尝了恶果,依然放不下昭元帝,所以到处收集骏马雕刻,睹物思人。
今夜,她知道了真相,再回忆母亲……
看向座椅上的帝王,虞宁初酸涩道:“她该恨您,可她大多时候都在走神,并不像在记恨谁。”
昭元帝茫然地看过来。
虞宁初不知为何要说出这些,只是,这是母亲与昭元帝的爱恨纠缠,母亲到底怎么想的,昭元帝或许更清楚。
“离开扬州前,我在母亲的库房看到一整面的骏马雕刻,后来听温嬷嬷说,您爱马如命,而那些雕刻,是母亲多年来陆陆续续收集的。”
马?
昭元帝忽然起身,走开几步,背对虞宁初站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低声道:“我会给你母亲一个交待,但子渊与此事无关,你别再怪他了。”
虞宁初沉默不语。
母女俩一样的倔,昭元帝只好带着宋池离开了。
出了虞宅,昭元帝径直上了马车,隔着窗帘对宋池道:“朕想一个人静静,你早些回府吧。”
宋池只好站在巷子里,目送马车带着昭元帝朝皇宫的方向而去。
一直到马车拐了弯,宋池才看向虞府。
他知道沈氏的事是虞宁初心里的一个结,这个结不解开,虞宁初不会给他机会。
然而解铃还须系铃人,此结只有昭元帝能结,他能促成今晚昭元帝与她的见面已属侥幸,至于昭元帝愿不愿意还沈氏一个清白,宋池没有任何把握。
昭元帝回了皇宫,一个人进了寝殿。
帝王的寝殿敞阔又冷清,昭元帝呆呆地坐在龙榻上,脑海里是她远在扬州,对着一橱骏马雕刻出神的样子。
“如果我与你的马同时落水,你先救谁?”
“自然是你。”
“你不是爱马如命吗?”
“你比我的命更要紧。”
怎么那么傻,怎么那么傻。
翌日早朝,亦是年前最后一次朝会,昭元帝先宣布了一道为皇后母族郑国公府平反的圣旨。
群臣议论了片刻,无一人反对,说到底,郑国公府的确是被冤枉的。
昭元帝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的文武百官,等大殿重新恢复安静,昭元帝沉声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先帝被奸臣韩统蛊惑,致使错判郑国公府一案,朕当以此为鉴,以免重蹈覆辙。为表朕之决心,朕愿自揭朕这四十来年犯下过的唯一大错,供天下臣民闻之责之,时时鞭策于朕,使其成为朕此生唯一大过。”
群臣哗然!
昭元帝看向袁公公。
袁公公低叹一声,展开手中一卷圣旨。
圣旨中,昭元帝称其年轻时曾去平西侯府沈家做客,贪杯醉酒,对老侯爷爱女沈嫣行为不端,沈嫣品行高洁宁死不从。此事被侯府下人撞见,沈嫣清誉受损,昭元帝碍于情面未曾澄清事实,致使沈嫣蒙冤,年仅二十三岁便抑郁而终。
昭元帝悔恨不已,追封沈嫣为超品贞淑夫人,以慰沈嫣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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