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青蓝不再说话了,静静坐在长条凳上喝水。她将手指贴在杯盏边缘试了试温度,并不烫手,便将杯盏推在元宝面前:“喝水。”
元宝皱了眉,却并不伸手去接:“从前,都是父亲喂我喝水。”
他这话说的理直气壮,俨然并不觉得有丝毫不合适的地方。他拿眼睛瞧着容含,然而那冷漠的男人却只抱着剑,动也不动。
“呵。”君青蓝低笑:“你已经六岁了,喝水还得要人喂?你是个残废?”
元宝小脸一红:“我不是,只是父亲说过,我与旁人不同,不需要为了一些不必要的事情来浪费体力。”
元宝的声音越来越小,面孔却越发的涨红。显然,他自己也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话似乎非常不妥。
君青蓝微沉着面孔朝着杯子点一点:“自己喝。”
元宝咬着嘴唇,似乎对那冒着袅袅烟气的杯盏有着来自内心的恐惧。然而,君青蓝的冷漠叫他不得不克服自己的恐惧,颤巍巍伸出手去将杯盏端起。闭上眼没头没脑咕咚喝了一口。
“好烫!”元宝飞快咽下口中含着的水,眼底分明有泪花盈盈。可怜巴巴瞧一眼君青蓝,再瞧瞧手中的杯盏。
“喝完。”君青蓝淡淡说着。
“烫就等会再喝呗,何必为难一个孩子。”姜羽凡表示有些看不下去,作势要去将元宝手中的杯盏拿下。
“坐下!”君青蓝低声冷喝:“烫一次,吃了亏,下回自然知道该怎么喝水。”
“元宝。”女子清冷的眼眸盯着锁在桌角上的孩子说道:“我不管以前福来如何的教授你,但你只要跟在我身边一天,自己的事情就必须自己动手去做。除非你肯承认自己是个没脑子的废物傻子,我可以允许让人来伺候你喝水穿衣。”
“我不是废物,也不是傻子!”元宝皱了眉:“我自己的事情自然可以自己做,不用人伺候。”
眼看着他小口小口的自己喝水,君青蓝这才移开了视线。
“道善禅师什么时候能够出来?”
君青蓝瞧着玄空说道。
“老衲早就来了,瞧见君小友训子便没有进来打扰这一出好戏。”道善微笑着立于门口,手指缓缓捋着胡须:“君小友与这位小朋友,若能忍辱半生,将来定然都非池中之物。不错,不错。”
君青蓝听的心里面咯噔了一声。忍辱这两个字可不是随随便便能用的,这老和尚是知道了什么?但愿旁人不要留意才好。
“忍辱?”姜羽凡眨了眨眼,目光在君青蓝与元宝身上一一流连:“我以为你们现在的生活已经非常不错了,原来,过的很屈辱么?你们两个是不是有什么冤屈?”
“没有那种事情。”君青蓝摆摆手:“大师莫要转移话题,我今天来是专程来找您的。有个问题对于福来的案子非常重要,还请您务必要如实回答。”
道善只微微勾了唇角,并不与她争辩,眼底却带着洞若观火的了然:“君小友有问题只管说吧。”
“请您告诉
我,当初您交给庆元长老的曼陀罗花数量是多少?”
道善眉峰一挑,侧目瞧了一眼玄空。玄空呼吸一凝,连连摆手:“小僧并没有告知君施主药方,是君施主自己猜出了药方。”
道善叹口气:“这事怨不得你,在这么一群人面前,只怕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关于曼陀罗的来历还得从度厄老和尚说起。上次,老衲同各位提起了度厄的身世,在他成年以后,非常希望能够与当年救治他母子性命的神医相见。后来有幸见到神医的后人,二人相谈甚欢,那人临去之时赠予他许多珍惜的药材,其中便有曼陀罗花。”
道善的声音略略一顿说道:“当度厄同老衲来到普宁寺以后,听说庆元病的厉害,便将手中所有的曼陀罗花都拿了出来,老衲尽数转交给了庆元。如今,老衲的手中已经再没有一朵花。”
“大师可还记得当初您交给庆元长老的曼陀罗花有多少吗?若是能有具体的数量最好。”
“老衲并没有仔细数过,怕是不能帮上君小友的忙了。但老衲记得,度厄将装有曼陀罗花的袋子和药方交给老衲的时候曾经说过,这里面的花足有三个月的药量,完全可以控制住庆元的病情。然而……”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君青蓝略一沉吟,庆元哮喘病发作至今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而玄空说,曼陀罗花已经就快要耗尽,这与道善所说的出入太大。
“你这小和尚可有点太不实在了。”姜羽凡呵呵冷笑着说道:“三个月用量的花叫你一个月就用完了,怎么可能?你快说,是不是自己私藏了?”
“万万没有。”玄空苦着脸连连摆手:“小僧绝对没有私藏,太师叔祖,您一定要相信小僧。”
小和尚一张面孔通红,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道善,泫然欲泣。
“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怎么能将原本三个月用量的药在一个多月的时候用的干干净净?”姜羽凡眯着眼说道:“装可怜也没有用,小爷在锦衣卫的昭狱里瞧见比你可怜的人,可多了去了。”
“小僧没有说谎,太师叔祖,您救救小僧吧。”玄空噗通一声跪倒,扯住道善的袍角,声泪俱下:“小僧不想去昭狱。”
“佛祖面前不可妄言。”道善瞧着玄空,沉声说道:“你若说自己冤枉,便原原本本将你做的事情说出来。三个月的用量,只用了一个多月总的有个原因。这当中的原因,也只有你自己知道。”
“我……”玄空略一沉吟,忽然抬了眼:“小僧知道了。太师叔祖给的药方要将曼陀罗花烤干碾碎成粉,吸食,每一剂药的用量都不大。然而,师祖要求服用,便只能将药熬成了汤汁,自然要增加药物的用量。小僧以为,该就是这个道理。”
君青蓝沉吟了片刻:“小师父请起来吧,我们今日前来就是探病可不是查案。遇着与庆元长老相关的事情就多问了几句,你莫要害怕。”
“施主相信小僧么?”玄空瞧着君青蓝,并不肯动弹。
“我愿意相信。”
空这才舒了口气,起身行礼:“多谢施主。”
姜羽凡默不作声瞧着君青蓝,愿意相信?这和相信可差的远了!也就是这小和尚脑子太单纯,才会相信了她这不走心的鬼话。
“咱们走吧。”君青蓝牵着元宝的手转身朝院外走去。
“就走了?”姜羽凡眨了眨眼睛,表示对君青蓝说走就走的行为并不能理解。不是正问着案子呢么?怎么那小和尚一哭一跪就要走了?以前怎么没有瞧出来,她是这么善良心软的一个人?
“已经打扰了庆元长老这么久,不走做什么?”君青蓝并不去瞧姜羽凡,淡淡说着。
“可是……。”姜羽凡挠了挠头,可是福来案子的事情还没有丁点的线索。好不容易出现的曼陀罗花也给用完了,现在就离开,多不甘心?
然而,那人窈窕的纤长的身姿却连半分停顿也无,几乎眨眼之间已经要走出西院去了。留他一个人在这里有什么用?
“你等等我。”姜羽凡快步追了上去,脑子里面忽然有灵光一闪:“你……这案子你是不是已经有想法了?”
君青蓝只恩了一声,并没有解释。
“真的?”姜羽凡眼睛一亮:“快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那人牛皮糖一样粘着君青蓝,元宝淡淡瞧他一眼:“义父知道的事情你不是都知道么?不能自己想?”
姜羽凡脚下步子一顿,险些被元宝一句话给噎的吐了血。这样毫不留情的在人家心里面捅刀子真的好么?
“你不是也什么都不知道?”姜羽凡觉得,自己若是不说点什么会崩溃。
元宝仰脸,朝他甜甜一笑:“我只是个孩子。”
所以,你跟一个孩子比什么?
姜羽凡捂着胸口,彻底凌乱在了风中。李从尧从他身边走过时,他正拿指甲拼命抠着身旁的树皮。
“若是不介意,可以跟来。”
李从尧的声音无异于天籁。姜羽凡从来没有发现,原来李从尧竟是这么可爱的一个人。善解人意的叫人心都醉了。
“不介意,我一点都不介意。哈哈哈。”
男人爽朗而豪迈的大笑引来无数人侧目,姜羽凡却丝毫不介意。看吧看吧,小爷心情好。
元宝默默注视了他片刻,便鄙夷的移开了面孔。这么大一个人,像个傻子!
“你们先走,我去案发时的小屋瞧一瞧,稍后在端王府中汇合。”
才出了普宁寺君青蓝忽然就停了脚步,也不待众人应对。牵了踏雪便径自走了。李从尧并不去阻止她,只吩咐人回府去。
君青蓝离开的时间并不久,比李从尧他们回府晚了只有一盏茶的功夫。容喜引着她进了听涛阁,屋中除了李从尧只剩下一个姜羽凡,元宝则同容含回清露园去了。
“今天在外面跑了一日,可有收获?”李从尧舒展了双臂,任由容喜脱了他穿在外面的大袖衫。
“有。”君青蓝吸口气:“福来的案子,基本可以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