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刘竹家,门口早已挤了看热闹的人,大家都在窃窃私语,屋里却是嚎啕大哭的声音。
刘竹妈并几个外嫁了的长姐都在,哭得死去活来。
金玲顿觉乌鸡鲅鱼。
这么疼爱刘竹,却上赶着要把她嫁给一个人渣。
金玲是心硬如铁,在这悲切的景象中泰然自若。
反倒是一旁的刘爱文皱紧了眉头:“姐,徐天明那么混蛋,竹子姐不嫁就不嫁呗,怎么还硬要人嫁的呢?要是我有了女儿,她不想嫁的人,天天送我猪蹄吃我也不逼她嫁!”
金玲一拍他的脑壳:“遇到徐天明这种的,女儿可以不嫁,他的猪蹄要吃,懂吗?”
“啊?”
刘爱文愣住了。
不把女儿给人家还吃人家猪蹄,他姐姐这什么强盗逻辑?
金玲心说孩子还是太善良,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提着莲蓬跨进刘竹家的门槛。
刘竹刚被抬回来,正躺在拆卸下来的门板上,身上的湿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为什么没来得及换?因为她妈和她姐都蒙了,只知道围着她哭。
刘竹家也是挺苦的,她爹本来年轻力壮,踏实肯干,又会做人,于是挣下一套家业。
虽不是什么大家业,也会少吃少穿,但家里房子的地皮都比别家大些。
可惜自从她大哥刘红朝十八岁那年被水冲走后,她爹每天每夜都在责怪自己,第二年就病死了。
刘竹妈一人拉扯她们姐妹好几个。
刘竹几个姐姐又懂事,早早出嫁自力更生,只留刘竹这个小妹在家。
家里一堆女人,突然发生这么大事,都乱成了一锅粥。
其他人也都看热闹看傻了。
跳河哎,刘竹,这么水灵的姑娘,就为了不肯嫁给徐天明!
多新鲜哪!
没听过十三岁就被人拿到裤头失了清白的,也没见过姑娘才十三岁男方就来提亲的,更没见过十三岁的孩子为这种事寻死的!
最后还是金玲和一个机灵点的妇人提醒他们把刘竹带进房间换衣服、盖被子。
虽然金玲带着好心而来,刘竹家人却并不待见她。
刘竹的大姐平日里最疼刘竹的,现在什么难听的都往金玲身上招呼。
“刘金玲!你个扫把星!难怪你爹妈不要你,要不是因为你,我家竹子哪能惹上这档子事!”
刘竹的妈也骂:“伯母平日里没糟践过你啊!你竹子姐对你还不好?你再不懂事,那裤头也是好随便拿出来的?!”
金玲没有反驳。
她理解,要不是她捅破底裤的事,刘竹也不会失了清白名声。
但她又不能跟人说,就算没她这出,徐天明也会来诬陷刘竹是自愿的。
这种事女人的辩解没用,大家更信男方。
正挨着骂,榻上死了一般的刘竹忽然出声了。
她虚弱地掀开眼帘:“妈,你别怪金玲,我比她大两岁我都不知道还有这种事。那畜生拿我裤子我就要嫁他?我不嫁,我就问你,我都这样了,你还要让我嫁给徐天明那个混蛋吗?”
她妈一愣,嘴巴动了动却没有回答。
过了会才嗫嚅道:“妮儿啊,天明是混蛋了点,但他总有长大懂事的时候,你现在被他……。”
“不!”
没等她妈把话说完,凄厉的尖叫响起。
刘竹猛然坐起,就要把脑袋往墙上撞。
她家人赶紧过去想抱住,却哪里抱得住?
眼看就要闺房横尸,忽听一个声音道:“你死了,就见不到你大哥了。”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却让刘竹动作一顿。
这时,刘爱文冲过来,把她和墙隔开。
金玲走过来,拍了拍弟弟的狗头:“行了,你竹子姐姐不会再想不开了。”
一时间,看热闹的人全傻眼了,这可真是瞎子穿针孔百穿百过——怎么也想不到了!
居然是这俩姐弟救了刘竹!
一个是罪魁祸首,一个是村里人嫌狗弃的准二流子!
还有,她怎么那么确定刘竹不会再寻死?
一时间众人又议论纷纷,他们本以为刘竹爹妈会感恩戴德,却见刘竹妈疯了一样要打金玲。
“是谁教你嚼的舌根?她大哥死了这么多年了,你还要来戳我我们心窝子!”
说完捂脸哭了起来,仿佛一瞬间全身的精气神都被抽得一干二净。
刘竹几个姐姐也都齐齐红了眼眶。
她们扑到刘竹身上哭。
刘竹却道:“你们都出去吧。”
一家人面上面面相觑,哪敢真走,生怕她再做傻事。
这时刘爱文看了金玲一眼,开始赶人:“你们都出去,我看着竹子姐。”
众人也怕刘竹又生气,只得走,却听刘竹又低声说了句:“金玲留下。”
刘竹大姐顿时就叫了起来:“不行!要她留下做什么!要不是她……”
“就是啊妹妹,她……”
“金玲留下。”
刘竹的声音更加不容置疑。
几个姐姐只得闭嘴,只有刘竹妈用衣角边擦泪边哽咽:“你别听她说的,上次你在市里见到你大哥了,妈去寻了,哪里有他的影子?他那年掉进河,留下一截子腐肉,哪里还……”
说着喉头一梗,再也说不下去,只是一个劲哭。
刘竹却躺在榻上,只说了声“关门”,语气分外冰冷。
没过多久,房门被关上。
金玲坐到刘竹身边,把一颗圆圆的的、白白的、脆生生的剥皮莲子塞进她嘴里。
“姐,甜不甜?”
刘竹的眼泪更是如雨下:“不甜。金玲,你这么小多好,什么都不懂。我从来没想过他们会逼我嫁给那种人。”
天降霹雳,她不谙世事的年岁就这样停留在那天的溪边。
她的心现在苦得很,就算是用白糖一层层腌了,也品不出一丝甜味。
“瞎说什么呢,那玩意儿送给咱玩咱都嫌晦气。你瞧好吧,早晚让他哭着求着你退婚!”金玲继续给她塞莲子。
刘竹眼泪一波一波的:“不可能的,你小,你不懂,他就是坏,他就是不让我好,他说他再给我两天时间,大后天一早还来!我……我真恨不得把他按在河里淹死!”
她说着忽然话锋一转:“你也见到过我大哥了是不是?你在哪里见到他的?是不是也是在市里的军岗边?”
金玲眸光一转,又塞了颗进她嘴里:“姐,你给我点钱,我现在就去把你哥给你带回来。”
这时候提钱会特别像个骗子,但原身连一毛钱都拿不出来,要去市里就要搭车,这个点已经没顺风车搭了,没钱万万不能。
她不可能从养父母那要到钱,二婶家又是那样光景,更不可能找她拿。
刘竹就不一样了,她现在这样,家里人对她有求必应。
虽然有点趁人之危的意思,但其实用不了几毛钱。
而且她无比确定,这家人后面会觉得物超所值的。
当然,她也不是做义务工。
等刘竹大哥回来,很多事就变了。
金玲见刘竹愣愣地看着,便又凑在她耳边交代了几句才走。
留刘竹坐在床上,呆呆看着她幼小却又挺拔的背影。
几天之后,一位军官下属站在了刘竹家大门口。
他怔怔地看了那瓦房许久,又朝旁边的金玲苦笑了一下,忽然用拇指揩了揩眼角,迈大步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