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记忆的柳儿极其没有安全感,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让张妈妈生了厌烦之心。
所以从回来之后,就一直担心,怕张妈妈知道了今日她与晚秋起了冲突的事,连换衣服时,发现自己胳膊受了伤,都没敢伸张。
本想着过几天自己就好了,没想到方才想帮岚儿心切,一时竟忘了,将袖子挽到了手肘,还是让张妈妈瞧着了。
听张妈妈问,柳儿心里一慌,忙将胳膊往后藏了藏,“没什么,不小心擦伤了而已。”
岚儿正好也走了过来,闻言看向柳儿往后藏的胳膊,正好看到了伤处,哎哟了一声:“我的天,这伤怎么来的?”
话落,岚儿忽地想起当时柳儿摔到地上时,胳膊似乎似乎磕到了地上,顿时恍然,“瞧着,真是粗心,定是当时摔到地上磕到了,你怎的不与我说,这可得上些药才行。”
柳儿有些慌乱的看着岚儿,想阻止又不知如何开口。不过开口也晚了,张妈妈已经从她们的对话中听出了些端倪,道:“怎么了,你们可是遇着了什么事?”
岚儿正要开口,袖子却被柳儿轻轻拽了下。
岚儿毕竟也在这府里待了些日子,看着大大咧咧,实则心也细的很,看出岚儿眼中的不安。不过这事看似有惊无险,背地里有没有后患还不知道,还是和张妈妈说一声,万一晚秋还来找麻烦,张妈妈还能有个应对。
想了想,岚儿还是开口道:“张妈妈,我们在进府时遇上了晚秋姐姐,柳儿不小心撞到了她,挨了几句骂,不过还好大少爷刚好回府撞见,就让我们先下去了,这伤估计也是那时不小心剐蹭上的。”
张妈妈听了,果然微皱了皱眉,却并未责怪,看着有些紧张的柳儿,猜到她在怕什么,温声道:“原来是这样,下次可得小心些才是。岚儿,你待会去我屋里,在我床边的矮柜抽屉里取些伤药来,这伤口不小,还是得尽快处理才是。”
柳儿见张妈妈没有怪罪,顿时呼出口气,乖乖点头,“是,柳儿知道了。”
心里的担忧没了,柳儿倒还记着另一件事,道:“张妈妈,您可是过来带我去见老夫人的?”
她还记着张妈妈之前说的话来着。
张妈妈也正好要说这件事,道:“不用了,我已经回过了老夫人,以后你也是这陆府的一员了,切记小心谨慎,莫要鲁莽行事。”
闻言,柳儿心里小小雀跃了一下,眉眼带笑地嗯了一声。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有个落脚地了。
柳儿的模样本就灵秀俏丽,一笑起来极其能感染人。美好的事物本就能让人心情愉悦,更何况是灵动的美人。
张妈妈看着柳儿高兴的如此容易,方才在老夫人院里积攒的一些阴郁之气也散了些,摆摆手让岚儿带她下去先上些药,心里思衬起了柳儿的去处。
张妈妈是老夫人手底下的人,说的上是个不小的管事。除了各个主子院子里的大丫鬟,多由自己或老夫人安排外,其余洒扫侍奉的婢女,主子院外其他处的婢女分配,还有府内婢女的出入,基本都要从张妈妈这儿过。
如今老夫人既然已经点了头,柳儿去哪儿也就按着张妈妈的意思来了。
其实这种有头有脸的府里的丫鬟,面上是看资质,人脉等原因,但其实更多的还是看脸。各个主子院里,或者前厅里,五一不是模样好的丫头。毕竟若是有客人来访,入目的都是相貌粗鄙的侍女,对于府里来说也是个掉价的事儿。
而这些地方,也是更容易被主子瞧见,指不定哪天就有了其他出路。所以其实张妈妈带柳儿进来前,也难免或多或少抱了些其他的心思。
不过想是这么想,柳儿初来乍到的,她也不敢冒险让她去前厅服侍,更何况今日还有了晚秋的事。
张妈妈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让柳儿先在下人房周围干点杂活,等熟悉了府里的人和事,再做打算。
张妈妈安排的很快,当晚便给柳儿安排了自己的床铺,就在岚儿旁边,这一安排让柳儿又高兴了好一会儿。
陆府下人多,大家睡的都是长长的通铺,一间屋子四个人。屋子也不大,只够放得下四个人睡的床和没人一个放东西的矮柜。地方虽小,倒是干净整洁的很。
柳儿住的屋子里,除了她和岚儿外,还有两个人,一个叫碧云,一个叫碧兰,两个人都在厨房做活儿。两人直到快歇息时才回来,都累的够呛,听说来了新人,只草草打了招呼就各自睡了。
许是因为睡在“自己”的床上,不再如在张妈妈家时占了张妈妈的铺位,旁边睡的岚儿又是她交到的新朋友,柳儿这一觉,竟然睡的格外踏实。
第二日,鸡叫三声,卯时将至,便是府内下人起身的时辰,柳儿也随众人一道起了身,开始了讨生活的第一天。
张妈妈事多,没法亲自带她,便让别人替了岚儿在后花园的活计,让岚儿先带柳儿几天。
下人房的杂活不多,衣物饭食等都有厨房和洗衣房包了,要做的无非就是扫地除尘,洒水烧水等事。
听起来不难,柳儿也信心满满,却没想到真正做起来时,却与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在柳儿第三次取水壶时,差点被刚烧好的热水烫到时,岚儿终于看不下去,走上前拿下了柳儿手里的水壶,将人暂且带离了对她来说处处是危险的地方。
带着人走到角落里,岚儿看看柳儿因为除尘弄得满脸的灰,洒水时湿了大片的衣角,以及被水壶的拉环磨破了皮的手心,想着今日一整天,柳儿似乎都没有做对过一件事,终于发出了隐忍许久的疑问。
“柳儿,莫非你以前,从来没有上手干过活儿么?”
柳儿也垂眼,挫败地看着自己又痛又痒的手心,她记不得了,但看这情形,大抵是没做过的吧。
其实她已经很努力了,可是不论是鸡毛掸子,还是水杯水壶,都不听她的使唤,不仅不按照她的想法来,还弄得自己一身伤。
不用她回答,岚儿已经知道了答案。
其实她从昨日就奇怪了,柳儿不论是走路的仪态,吃饭的动作,抑或是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一言一行,都很不一样,具体的她说不出来,只是觉得很好看,很优雅,像是从小到大培养过来的一样,而且绝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能做出来的。
这也印证了她之前的猜测,柳儿肯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再想想之前她提到柳儿的家人时,她难过的表情,岚儿更笃定了柳儿八成是因为家道中落,才无奈被卖来做下人的。
这么想着,岚儿心里对柳儿的心疼更甚。
她家是从小不富裕,干活干习惯了,所以无所谓。但是柳儿却一下要接受这么大的落差,心里肯定比谁都难过。
看着柳儿有些无措的神情,岚儿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没关系,第一天做,难免会出错,慢慢来就行。”
柳儿咬了咬唇,一言不发。
岚儿想了想道:“不过我看你这手,也拿不了重物了,好在这水差不多够了,咱们一起去将院子周围清扫一下吧,扫地你可会?”
柳儿猛地抬头,眸子倏地亮了,“会。”
岚儿点点头,带着人出了水房临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比起之前甚至更乱了的屋子,默默叹了口气。
罢了,待会还是自己再打扫一遍吧。不然被验收的张妈妈看到了,柳儿定然会被说一顿。
两人一人拿了一把扫帚出了门,趁着天还没黑,赶紧清扫着院落周围的枯叶泥沙。
这回柳儿虽然因为手心的伤吃力些,但好歹还算是有些模样。
两人认真清扫着,忽然听得门口一阵喧哗,四五个小丫鬟簇拥着中间一人,一边笑道着恭喜,一边朝这边走过来。
“阳儿,真是恭喜你了,没想到你哥哥这么厉害。”
“对啊,你可真幸运,没想到走丢了这好些年,竟然还真能找到。”
“可不是,都怪我们以往有眼不识泰山,以前的事是我们不对,你可别放在心上。”
“是啊,以后发达了,可千万别忘了我们呀。”
“对啊,话说你哥哥如今也是有身份的人了,那你是不是很快就要被赎回去当小姐啦?”
被围在中间那个叫阳儿的,听着前面几句还满脸受用的笑着,听到最后一句时,却开口反驳道:“别胡说了,如今哥哥刚回家,其他的事哪里说得准,再说,其实我在府里待着,也挺好。”
说完不再听她们叽叽喳喳,径自走了。
后面的几个小丫鬟对着她的背影翻了个白眼,也散了。
不远处听完了她们对话的柳儿,想着方才听到的“走丢”,“找回来”的字眼,心里有些痒,不由看向一旁的岚儿。
这么扫地本来就无聊,岚儿见她好奇,便主动解释道:“方才那个丫鬟,叫阳儿,这几天家里因为找回了失散多年,且因得了机遇,当了姚城知府手下的得力管事的哥哥,正风光着呢。”
证实自己方才并未听错,柳儿心中一动,道:“失散多年还能找回来?这儿的官府这么有能力么?”
岚儿失笑,“官府哪里管这个,听说是找的镖局,押镖的人脉广,只要你给钱,在提供些详细的样貌特征,十有八九都能找回来的。想当初阳儿被卖进来,就是因为她父母要换钱找她哥哥,没成想,还真成了桩划算的买卖。”
岚儿感叹了几句,忽又觉着柳儿问这事有些奇怪,转头问道:“怎么了,你也有人要找么?”
柳儿颓丧地摇了摇头。她是想试着找找看她的亲人,可是听了条件后,刚提起来的一些希望,又破灭了。
钱,或者是样貌特征,她一个也没有。
思及此,柳儿难受的有点想哭。
为了缓解自己颓然的情绪,柳儿主动的转移了话题。
“岚儿姐姐,我方才看那些丫鬟在阳儿面前都奉承的很,怎么背后都好像不大待见?”
柳儿急于换个话题,都没注意到这话问得其实有些多了。
不过好在岚儿也没在意,反而也起了些兴致似的,神神秘秘道:“这个啊,还和咱们那位大少爷有关呢。”
柳儿没想到是这个回答,冷不防听到大少爷三个字,脑海瞬间浮现那日匆匆一瞥的俊秀眉眼,心中微微一动。
岚儿吊了下胃口,见柳儿若有所思,正要开口继续说,忽然看到张妈妈竟然这个时候回来了。
岚儿暗道糟糕,张妈妈定是专程回来看看柳儿做的如何的,想起水房那零乱的模样,岚儿有些担忧的看向柳儿。
果不其然,在张妈妈查了一圈她临走时吩咐下的活时,一脸复杂地将柳儿叫进了屋子。
张妈妈回来时脸色就不大好,这会儿更是满脸疲色,没有开口直接说什么责备的话,而是先坐在了桌边,抬手捏了捏鼻梁。
柳儿垂眸站在下首,大气都不敢出,鼻尖和手心都微微渗出了汗。这才第一天,她就弄得一团糟,心里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静了一会儿后,张妈妈抬起了眼,打量了一下柳儿脸上还未擦干净的灰,开了个口子的袖子,还有手背上几道红红的伤痕,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今日第一天,她派给柳儿的也都是最简单的不用动脑子的活儿,连这最基础的都做不好,更别说其他的了。
其实张妈妈之前也猜想过柳儿可能之前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还真印证了。可是是又如何,今时不同往日了,做了下人,就得适应。
陆府可不是养闲人的地方,也没时间让她慢慢学,慢慢试错。幸好她没贸然把人派去前厅,否则人是她带进来的,犯了错她也少不得被连累。
不过现在状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张妈妈回想方才水房里的模样,觉得柳儿任重而道远,一时都有些怀疑自己带她进来到底是对是错了。毕竟,这与她原先预想的,差的太多。
张妈妈本来从老夫人院里回来时,就正烦心着,语气也不大好,“今日我吩咐你做的,都是最基础的,也并不如何精细,怎的整整一天,却弄成了这样?你要知道,这陆府是梁城排得上号的人家,侍奉的下人也个个都是经过挑选的,府里可不养闲人呐。”
柳儿敏感地注意到了张妈妈眼中同时含着的但忧和失望,心里又慌又怕,说话都带了丝颤音,跪了下来,“对不起,张妈妈,是我毛手毛脚的,没帮上忙反而添了乱,但是我保证,我会更加努力学,以后绝不会再这样了。”
张妈妈看着柳儿带着泪光的眼睛,和有些泛白的脸,没忍心再说下去,走下去将人扶了起来,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是怪你,只是府里这么多人看着,我有自己的差事,顾不上你,你若不能快些适应,早晚会被赶出去,那时,我也救不了你。”
一想到她被赶出去,真的变成无家可归的情形,柳儿就害怕的打了个颤,郑重的点头,“是,柳儿明白,我已经尽快学。”
张妈妈脸色这才好了些,道:“既如此,就多花些功夫,明日若再让我瞧见今日这情形,不等我说,其他小丫头们也该嚼舌根了。”
柳儿认真应了,暗暗决定今晚晚些睡,将今日学的东西再自己演练一遍。
柳儿向来乖巧,张妈妈知道她是放在心上的,毕竟是第一次,也不忍心逼得太紧,就先住了话题,拿起一旁的茶杯,准备喝口水润润说了一日话的嗓子。
只是茶水放了这许久,早已经凉了。
柳儿这回倒聪明了不少,主动接过了茶壶,乖巧道:“张妈妈您先坐,我去给您换一壶热茶来。”
这一举动成功让张妈妈舒缓了脸色,露出了些笑意,道:“去吧,小心些,别烫着。”
柳儿答应一声,不多时,还真沏了一壶茶来,给张妈妈倒了一杯。
从柳儿手中接过茶杯时,张妈妈注意到了柳儿手上新添的几道伤痕,关心道:“这怎的又弄出这些伤来?”
柳儿摸了摸还有些刺痛的口子,将手缩回袖子里,小声道:“没关系,不碍事的。”
张妈妈猜到这是今天刚弄得,心里漫上一丝心疼。“待会再让岚儿给你上些药,如今正是换季时节,若是伤口化脓了,可就不好了。”
说完,张妈妈顺势将手中的茶水送入了口中。原本只权当解渴,可是茶水入口后,张妈妈的动作却微微滞了滞,随即惊奇地看了下杯中澄澈碧绿的茶水,又拿到鼻尖嗅了嗅。
茶叶还是那个茶叶不错,但是这道茶水不论是颜色,或是味道,都与以往粗泡的大不相同,具体她形容不出来,但是好就对了。
柳儿注意到张妈妈的动作,还以为是泡的不好,不安道:“怎么了?可是泡的不好,可要我再去换一壶?”
柳儿说着就要去,被张妈妈快一步拦住了。张妈妈看着柳儿,再看看这茶,问道:“柳儿,这茶真是你泡的?”
柳儿点点头。
张妈妈眼神一亮,让柳儿就在她眼前沏了一遍。
看着柳儿熟练的温杯,醒茶,冲泡等优雅流畅,明显是学过的动作,张妈妈又惊又喜,道:“柳儿,你这泡茶手法是和谁学的?怎的也没听你说过?”
闻言,柳儿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
她不记得了,这些都是下意识动作,她一拿到茶具,脑子里就自动出现了。
张妈妈也忽地想起了她失忆的事,想着应当是她之前就会的,而且她也不是真的想知道柳儿师从何处。
高兴地拍了拍柳儿的胳膊,张妈妈笑道:“柳儿,你这回算是帮了张妈妈个大忙了,快,先随我去老夫人院里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