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和铃央央(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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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定河下游,一支偌大的商队,因日夜兼程赶路,错过了城镇,无奈只得在此地扎营歇脚。

“小蛮!快去告知镖师与领队,定要将营地守护周全。咱们才刚出永乐不久,距麟州尚有一段路程,咱们这一趟押运的,皆是珍稀药材以及兰蔻坊的香水,万万不能有失。”一声清脆宛若古铃般的声音,悠悠自远处飘来。

小蛮神色沉稳,赶忙应道:“小姐,我心里有数,早叮嘱过他们好些回了,断然出不了差错。”

女子微微颔首,目光望向那正忙碌扎营的商队与镖师,随后提起水桶,径直朝着上游走去。

“小姐,我来!”小蛮一个箭步上前,意欲接过水桶。

女子轻笑着摇了摇头,将水桶一边提手让给她,自己则握住另一边,二人合力,共提一桶,缓缓朝无定河上游而去。

“小姐,北边可是有什么物事?自打咱们出了永乐,您就老是朝那边张望。”小蛮顺着女子目光瞧去,却只见旷野茫茫,唯有明月高悬于天际,再无其他异样。

女子听了,幽幽轻叹一声,说道:“听闻他此刻正在攻打兴庆府,想来定是凶险异常。”

“小姐,您且宽心!您瞧这一路走来,那米脂与永乐,城墙那般高耸,地势那般险要,还不都被杨少卿一日便攻克下来了。听闻北面还有银州、夏州,那可皆是杨少卿的赫赫战功,他这般厉害,从未曾败过,想来那兴庆府也不在话下。”小蛮一脸娇憨地回应着。

女子嘴角浮起一抹轻笑:“你与他才见过几面,怎地对他这般有信心?”

“他是好人呐!好人定有好报,这不是小姐您常说的么?他曾救过小姐的性命,还暗中吩咐乘风速运,将北上辽国商队的运输生意都交予小姐打理。若非少卿出手相助,咱们主仆二人,怕不是要同范阳老家那些混吃等死之辈一般,被皇帝削了依仗,往后便没了生计。”小蛮说得极为郑重。

女子再次点头,寻得一处水源澄澈之地,借着月光俯身就欲取水,却被小蛮一把夺过水桶,撸起袖子,自顾自地打起水来。

女子也不推脱,接着道:“他那人呐,想要帮我,却又顾忌我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一件事儿非得绕上十八道弯子,平白浪费了许多银钱,还瞒着我将那生意送到我跟前,哎~!他还是那般心软。”

小蛮闻言,笑道:“少卿自是知晓小姐的性子。上次在皇城想帮您,被您拒绝了,哪还敢再直白地说要帮您。”

“哼,他其实就是故意的,知道我不忍心他这般浪费钱财,故意演戏给我看呢!哪有人会无缘无故找咱们两个刚落户太原府的人谈生意?还是这般暴利的香水与军械运输生意。他以为派几个官家小姐佯装与我亲近,便能瞒过我?真是恼人得紧。”女子想到此处,鹅蛋脸瞬间冷了下来,满心气闷。

小蛮连着漂了几次水,总觉不够干净,又往上游走了几步,边汲水边道:“那小姐为何还尽心竭力地帮他操持乘风速运?此番还亲自送货去辽国?”

女子闻言,沉默良久,终是幽幽一叹:“他呀,是心存愧疚,怕我想不开寻了短见,便给我寻了这份营生。我见不得他这般挥霍钱财来帮我,料想他也是拿捏准了我这点心思,才故意让那些官员夫人频频登门。”

言罢,见小蛮汲水完毕,女子几步上前,与她一同提了水桶,边走边道:“此番去辽国,是要查查那儿兰蔻坊的账目,近期报上来的盈利愈发少了,眼瞅着便要亏损,我得去瞧瞧究竟出了何事。”

小蛮点头,用力提着水桶一端,刚要开口,却猛地浑身一震,一把揪住女子手臂,颤声道:“小姐……您……您瞧……那是什么?”

女子闻言一怔,顺着她所指方向望去,但见河面上顺着水流漂过一团黑影,借着月光细细打量,瞧模样像是一具尸体。

当下女子轻拍小蛮手背,温言安慰:“别怕,应当是具尸体罢了。我听闻杨炯他们打仗之时,战况可比这惨烈多了,据说这无定河都曾被血水染红三日,没什么可怖的。”

小蛮听了这话,愈发紧张,道:“小姐,那这水,还能用么?”

女子亦是一愣,随即摇了摇头:“咱们再去瞅瞅,若是仅这一具尸体,倒还好说,若还有许多,那这水便用不得了。”

“啊!小姐,能不能不去,我害怕!”小蛮听闻小姐竟要去上游查看尸体,满脸尽是抗拒之色。

“行,那你先回去,叫几个镖师来帮我,我先去瞧瞧!”女子拍拍小蛮的手,莲步轻移,沿着河流朝上走去。

路过那尸体时,见尸体被水流冲到岸边回流处,女子借着月光,想要瞧瞧这尸体腐烂程度,心想着若是浮肿变形,定是死了许久,若上游还有这般死尸,那这水是决然不能用了。

“小姐,我瞧这人好似死了没多久呀!”小蛮快步追上女子,紧紧抱住她胳膊,满脸皆是抗拒,双眼眯成一条缝,匆匆瞥了那尸体几眼,便再不敢多看。

女子微微点头,只是距离尚远,天色又暗,实在难以确认,当下便径直朝着那死尸走去。

“小姐!”小蛮惊呼一声,四下打量,见身旁有一枯树枝,赶忙捡起,握在手中,快步相随而去。

女子走到近前,见这死尸身体并未肿胀,衣衫也算齐整,瞧这身穿着,应是契丹人,当下也不迟疑,拿过小蛮手中树枝,挑开死尸头发,借着月光细细端详,待看清这人面貌,女子娇躯陡然一僵。

而后迅速丢开树枝,双手用力,一把将死尸拖拽上岸,翻转过身子,看得真真切切,忍不住脱口惊呼:“杨炯!!!”

“谁?”小蛮闻声,迅速睁眼,待看清死尸面容,亦是大惊失色,尖叫道:“当真是杨少卿!”

女子不及多想,强自镇定心神,伸手探了探鼻息,发觉尚有气息,当下急忙扯开他衣衫,仔细查看,见并无外伤,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想来只是溺水所致。

想到此处,女子心头忽生宿命之感,上次是他在皇宫救了溺水的自己,此次却轮到自己来救他,当真是造化弄人。

望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庞,女子长叹一声,忆起那日从掖庭秀女口中听闻的法子,也不知对错,当下心一横,俯身便吻了上去。

自打那日从掖庭宫被救出后,没过多久,她便被逐出了宫去。为此,族中的族老多次进宫找皇太后理论,却被申斥数次,而后也打听明白了其中缘由。

从此,她卢和铃便成了人人喊打的荡妇,被指不守贞德,受尽旁人白眼。对此,她未曾做过任何辩解,知晓反驳亦是无用,便带着小蛮回到了太原府老家,重新清扫母亲留下的老宅,靠着些许家当,艰难过活。

而后发生之事,便是杨炯暗中差人给自己送来生意,可她又怎会糊涂?那些官家小姐、夫人,对自己一个初来乍到,落户此地的“外地人”这般恭敬讨好,稍稍一想,便知是有人在背后助力。

此事倒也不难揣测,大华谁不知香水生意与乘风速运是何人产业。卢和铃对此,心中滋味万千,实则她内心最不愿接受的,便是杨炯的援手。

小时候,她总将杨炯视作弟弟,年少时二人相互比斗,言语互伤。再之后,她便回了范阳家族。

时光飞逝,再度相逢,却已物是人非,她沦为家族的政治筹码,他却成了主宰自己命运之人。

卢和铃原以为会如小时候那般,遭他恶语相向,却不想杨炯当真长大了,再不是那个跟在自己身后讨要糖果的小娃娃。他非但未曾轻视自己,反倒一心想要帮扶。

可杨炯越是这般,卢和铃便愈发觉得自卑,满心尴尬。往日二人两小无猜,心思单纯,哪曾想如今人生迥异,绝难像从前那般相处,这让她本就所剩无几的自尊心,更是碎落一地。

她拒绝了杨炯的好意,只想在他面前留存最后一丝尊严,那份曾作为姐姐的尊严。

却不料老天这般荒诞,杨炯救活了落入井中的自己,自己却成了千夫所指的荡妇,他则成了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卢和铃想见杨炯,却又更惧怕见他。

杨炯似乎也知道这一点,帮扶卢和铃时,总要拐弯抹角。可又好似故意利用这点,知晓她不愿欠自己人情,更不愿看自己为她肆意挥霍钱财,无奈之下,卢和铃只得应下他安排的营生。

如此一晃,便是数月时光。

卢和铃时而叹息,时而悒悒,时而思念。

就这般胡思乱想着,卢和铃做着那不知对错的人工呼吸,双眸死死盯着杨炯状态,心中信念无比坚定,今日她定要救活杨炯。

念及此处,再度俯身亲吻,手上动作不停,一遍又一遍重复。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卢和铃几近绝望之际,一声轻咳瞬间将她从绝望深渊拉起。

卢和铃满是惊喜地望着缓缓睁眼的杨炯,急切的抱住他,颤声道:“行章,你没事吧!”

杨炯只觉头痛欲裂,昏昏沉沉间,耳畔忽闻一声清越悠扬之声,那嗓音恰似古刹檐下铜铃轻撞,余音袅袅,直入心扉。

“和铃姐?”

卢和铃重重点头:“是我!是我!”

“此处是何地?你怎会在此?”杨炯挣扎着起身,满脸疑惑。

卢和铃见他无甚大碍,心下大安,急忙说道:“这儿是无定河下游,刚出永乐不久,我正要去麟州,没料到在此处碰上了你。”

杨炯此刻只觉脑袋仿若被什么箍住一般,头晕目眩,头痛难耐,唯有那悠扬之声,好像才能让他脑袋清醒些许。

“和铃姐!此刻可是深夜?为何我觉着四周漆黑一片,怎会这般黑?”杨炯强抑住欲呕之感,满心奇怪。

卢和铃闻言一怔,焦急道:“行章,你莫要吓我,你瞧不见天上那轮明月么?”

杨炯仰头望天,却依旧只见黑压压一片,抬手在眼前晃了晃,叹道:“我应该是失明了。”

卢和铃听闻此言,整个人僵在原地,虽是心急如焚,但只是一瞬,她那做姐姐的责任感瞬间涌了上来,强自镇定心绪,平声道:“行章别怕!姐姐在这儿,咱们这就回家,哪怕跑遍大华,我也要寻来良医治好你的眼睛。”

说着拉起杨炯身子,搀扶着他朝营帐走去。

杨炯任由二人搀扶,沉默半晌,终道:“和玲姐,遇上我的事儿万不可声张,后头还有人在追我,大华想要取我性命之人可不少。你莫要慌张。我估摸是落水时,水面冲击脑袋,致成短暂失明,若无大碍,快则三日,定能复明。”

卢和铃一听有人要杀杨炯,也知晓事情轻重,赶忙吩咐:“小蛮,快去营地,将众人支开,务必镇定,莫要让人瞧出端倪。”

小蛮重重点头,如飞般跑向营帐。

“和玲姐!我时间紧迫,得尽快想法子与内卫联络上,此刻三公主与诸多将士定在四处寻我,可我又不能现身人前。此处尚有西夏诸多州府未曾归降,我担心没准儿便有亡命之徒要来取我性命。”杨炯强忍呕吐之感,继续说道。

卢和铃闻听此言,建议道:“那咱们回太原府?那儿是你的势力范围,理应安全。”

杨炯点头:“事不宜迟,和玲姐,你寻个借口,咱们这便动身。”

“好!你且等着,我便说家中乘风速运接了大订单,需我亲自去谈,我给你寻一辆马车,沿途让小蛮带你藏在前路,咱们回家。”

“好!你去吧,莫要担忧我!”杨炯洒脱说道。

卢和铃颔首,将杨炯藏至一处矮坡后,快步走向营帐。

杨炯此刻心中思绪万千,从自身症状推断,应是入水时造成的脑震荡,究竟伤势多重,他也不能判定,唯一能确定的是,此次脑震荡致使视神经受损,从而才导致的失明。

若自己命大,三日便能自愈,若天不佑己,后续恐会出现严重的脑损伤,直至丢了性命。杨炯手头没有ct,更无核磁共振,即便有,也不过是提前知晓死期罢了。

对此,杨炯却比想象中坦然许多,大抵是重活一世的缘故,并未有丝毫慌乱失措,只做好当下最要紧的事,而后便听天由命吧。

不多时,小蛮快步奔至近前,扶起杨炯,小声道:“少卿,小姐已备好马车,我扶您去前路等候。”

杨炯点头,听出她语气焦急,笑道:“我记得你,名字叫小蛮是吧?”

“嗯!”

“莫要这般紧张!我并无大碍!也别叫我少卿了,我早卸了鸿胪寺的职,唤我公子便好。”杨炯出言宽慰。

“好的公子,您定会没事的!我家小姐常说好人有好报,您是好人,肯定不会有事!”小蛮说得极为郑重。

杨炯闻言一愣,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小蛮呀!你可是头一个给我发好人卡的女子。”

“啊?啥是好人卡?”小蛮满脸疑惑。

杨炯也不多做解释,肯定道:“你说得对,好人理应得有好报。”

“嗯!”小蛮重重点头,扶着杨炯隐没在夜色之中。

且说此时,李潆领着三千嫡系精锐,直扑东方的黑山威福军司,可她奔袭三日,除却抓到几个戴着人皮面具的假杨炯,竟是一无所获。

她越走越觉不对,当下径直下令全军止步,分散至四处搜寻踪迹。她心底通透,耶律南仙纵使狡黠如狐,却绝非杨炯对手,杨炯对付女子,尤其对付公主,若称第二,无人敢认第一。

只要让杨炯寻得契机,定会给自己留下记号,对此她深信不疑。除非耶律南仙当真从北方右厢撤兵。

想到此处,李潆气得直咬牙,此刻恨不得立时擒住耶律南仙,将其大卸八块,瞧瞧她究竟是何心肠,怎这般能惹事生非。

“公主!找到了!找到了!是芨芨草打的绳结!定是大人留下的!”菊三十娘手握一根芨芨草,高声禀报。

李潆闻言,满脸喜色,忙追问道:“可是那日你与杨炯瞧见李嵬名所打那种绳结?”

“是!绝对错不了!知道此事的人极少!而且这些芨芨草皆指向南方!”菊三十娘笃定非常。

李潆一听,瞬间猜到耶律南仙谋划,当下大声下令:“毛罡!速速整军,全力奔赴麟州!那妖女想从麟州遁入辽国!”

毛罡也不多言,当即同卢启领着先锋骑兵,如箭般朝南冲去。

再说那耶律南仙,带着五千兵马沿着无定河下游寻了一日一夜,却毫无杨炯踪迹可寻。

此刻的她满面憔悴,眼神无光,她从未有这般懊悔过,头一回真切体会到何为后悔,何为心痛。

诸多安抚司与皮室军精锐见公主如此模样,哪敢有半分懈怠,愈发废寝忘食,卖力搜寻。

就这样,耶律南仙这五千人马沿着无定河,从上游一路寻至下游,眼瞅着便要靠近永乐城,此时的她已是心如死灰。

她仰头望天,想起与杨炯的点点滴滴,喃喃自语:“杨炯,是我耶律南仙害了你!这罪孽我认下,今生今世,我绝不另嫁他人,若有来生,我定伴你身旁,侍奉终身,以偿此债。”

“主子!主子!您快看!”萧瑟瑟高举双手,满脸惊喜。

耶律南仙循声望去,一眼便瞧见萧瑟瑟手中那大梁皇后的黄玉凤凰佩,当下疾步飞奔过去,一把夺在手中,惊喜问道:“从何处得来?”

萧瑟瑟并未作答,而是将另一只手中布条一道递予耶律南仙,这才激动道:“都是在无定河下游寻到的,这玉佩与布条皆是驸马身上之物!这是在距河水数丈远的矮坡寻见,这说明大人定还活着,且多半是被人救了!那人连这价值连城的黄玉凤凰佩都未取走,想来应无歹意。”

耶律南仙微微点头,继而分析道:“眼下还不能确定,也有可能对方未曾发觉杨炯身上这贵重物件,又或是杨炯故意留下当作求救线索。还有别的发现么?”

“有!前方发现一支前往析津府运送香水与药材的乘风速运商队。”萧瑟瑟接着说道。

耶律南仙闻言一怔,随即惊喜道:“乘风速运是杨炯的产业,他定在那商队之中!”

说着便要纵马赶往商队,亲自去见那冤家。

萧瑟瑟一把拉住耶律南仙,急切道:“主子!您先别急!”

“怎了?你还有话说?”耶律南仙眉头微蹙。

萧瑟瑟身形一凛,忙道:“主子,属下办事不敢有差池。截住那商队伊始,便将所有人彻查了个通透,面皮都瞧了许久,货物车马亦是逐一细检,反复查验十遍有余,却硬是没寻出驸马踪影。

可属下忧心他们有意隐瞒,便叫安抚司使了些手段。一番周折,才知晓这商队原本的女掌柜,昨夜忽称有事,匆忙间连夜赶回太原府了。”萧瑟瑟把打探来的消息,一字不落地报与耶律南仙。

耶律南仙神色一凛,冷声道:“那女掌柜叫什么?”

“卢和铃!”

耶律南仙略一沉吟,缓缓道:“这名字,我好像听过,像是与杨炯有几分渊源,想必是他的红颜知己。”

萧瑟瑟面露难色,皱眉道:“主子,眼下咱们有五千兵马,可要大张旗鼓进太原府,绝非易事,该如何是好?”

耶律南仙目光一凝,当机立断:“先把那大华商队拿下,咱们混进去,直奔太原府!其余人等,速去真定府附近守着,等我消息再做打算!”

令下,耶律南仙眼眸骤亮,恰似破晓云开,光芒乍泄。刹那间,往日那草原上意气飞扬、纵横驰骋的公主气魄再度回归,风姿飒爽依旧。

只见她马鞭高扬,“啪”的一声脆响,马蹄声起,她放声高呼:“杨炯,这天地再辽阔,也休想拦住我,咱们定能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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