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瑶抬手将她抱在怀里——因身子乏力,觉得有些艰难,好在有秋竹从另一端扶着,才不至于将孩子摔下来。
她哄着女儿说道:“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走什么走,谁要走?”
“你!”皎皎伸出一只胖乎乎的手指对着她,“她们说阿娘要出远门了。”
“谁告诉你这些话的?”傅瑶的目光冷冷的从众人面上扫过。
秋竹忙道:“小姐叮嘱了别让人知道,婢子不敢走漏消息。”
小香也连忙自证清白,“我也守口如瓶,一个字都没提。”
兹事体大,她们都没泄露风声,皎皎是怎么知道?
傅瑶困惑的看着怀中女儿。
皎皎骄傲的仰着小脸,“没人跟我说,我自己听到的。”
秋竹恍然大悟,“昨儿咱们在屋里商议,小小姐没准就在外头,只咱们没瞧见罢了。”
这样说来,小姑娘从小就学会偷听了,真是个鬼精灵。
傅瑶头疼的看着女儿,“皎皎,阿娘这回出去不是做耍的,你跟着我,非但找不到乐子,指不定还得吃苦头。”
“我知道。”皎皎神情坚决,“阿娘是去找阿爹,皎皎也想见阿爹。”
说到元祯,傅瑶心下一阵酸楚,谁知道那个人是存是亡,她去了没准也是白去,如今走这一遭,不过是为了使自己心安罢了。
她摸了摸皎皎已有些红的耳朵,柔声道:“乖,马上要过年了,你在宫中陪着皇爷爷皇奶奶好不好?”
皎皎果断摇头,“我陪着他们,谁来陪阿娘你呢?总之我要和阿娘一起去。”
傅瑶的眼泪差点就流下来,这是小孩子无意间说出的话,但唯因其不假思索,才显得更为动人。
秋竹的眼眶也有些湿濡,强笑道:“主子,不如带上小小姐吧,不然将她留在这儿,回头哭天抢地,生出病来就不好了。”
傅瑶无法,这样干耗着,只怕拖到明日也未必成行,她只好吩咐小香,“你去问问皇后殿下,说皇女孙哭着闹着要与我同行,看皇后肯不肯允准。”
小香很快回来,说赵皇后同意了,只叮嘱路上小心。
傅瑶吁了一声。赵皇后果然是个功利心极强的女人,本来她对这个孙女就没多少热情,如今有了皇长孙,更是对皎皎视若无睹——倘若傅瑶这回要带走的是皇长孙,保准赵皇后会大力拦阻。
她原指望赵皇后看在血缘的份上能疼皎皎一些,现在看来是痴心妄想。
罢了。
傅瑶点了点女儿的额头,笑道:“既然你皇祖母已同意,我也只好受点累,带上你这个麻烦精。”
“我才不是麻烦精。”皎皎不满的噘着嘴。
一行人踏上马车。
出宫门的时候,傅瑶掀起车帘,最后看了一眼这巍峨的皇城。她来这里已有数年了,可从来也没正眼瞧过它,如今骤然望去,依旧觉得十分陌生,她想她大概从未融入这里。
她这次出行,本来也是冲动行事,根本未经过认真考虑。皇帝问她对太子是否真心,她脱口而出那样的回答,其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不是真心爱元祯,或许是爱的,尽管她压根不知道爱是什么——人只有经过丰富的试炼,才能全面的掌握爱情,她缺乏这样的经验。
她只知道元祯对她好,那么相应的,她也要对元祯好。此去千里迢迢,途中或许会遇到无数艰难险阻,但无论如何,她都要去找他,见他一面——为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许是车厢里灌进了风,皎皎打了个喷嚏,傅瑶忙放下车帘,温声道:“怎么了,是不是冷了?”
皎皎揉了揉鼻子,往傅瑶身边拱了拱,口是心非地说道:“阿娘,我不冷。”
对面的秋竹笑道:“小小姐,太子妃的身体还没好全,你别折腾她,到奴婢这儿来吧,让太子妃好好休息。”
皎皎果然听话的钻过去,像一只圆滚滚的小仓鼠,挨到秋竹旁边。秋竹往她怀里塞了个手炉,让她紧紧抱着。
秋竹见傅瑶脸色苍白,嘴唇也没多少血色,担心道:“主子,路上怕少不了颠簸,你这样虚弱,也不知受不受得住。”
“你放心,我没事。”傅瑶说道,将张太医给的丸剂塞了一丸在嘴里。
秋竹忙将水壶递给她,一面说道:“要不要喝点姜糖水暖暖身子?”
“等待会儿歇息的时候吧,这水是温的,得热热的喝下去才痛快。”
傅瑶打量着周遭,这马车外表朴素,里头倒是十分宽敞舒适,板壁严丝合缝,将帘子一放,半点冷风也透不进来,可见成德帝还是费了一番心思。
这样暖融融的环境下,皎皎竟靠着软枕打起了呼噜。
秋竹笑道:“小小姐是个有福的,这样也能睡好。”
傅瑶望着孩子不语。她这趟出来,本没打算带上皎皎,是皎皎硬要跟着出来。她这样小的年纪,要承担如此辛苦奔波,真不知对她是福是祸。
马车走走停停,渐渐已出了皇城了,皎皎揉了揉眼睛起来,“阿娘,我饿了。”
傅瑶便让秋竹把包裹里带的饼饵糕点拿出去,皎皎抱着一块芙蓉酥愉快的啃着,秋竹自己也拿了一块,又向傅瑶笑道:“小姐,您也吃点东西吧,这会子差不多到饭点了。”
傅瑶没有拒绝,这一去路程遥远,她不能没有体力。傅瑶捻了一块枣泥山药糕放在嘴里慢慢咀嚼,想了想便道:“秋竹,问问外头那两位大人,看他们饿没饿着。”
皇帝御前的侍卫也是有品级的,宁可打好交情,也别得罪他们。
秋竹会意,将帘子掀开一条小缝叫道:“两位大哥,你们赶路累不累?我这里有些糕点,你们拿去分了吧。”
两个侍卫差不多面相,都是一样的浓眉毛,长眼睛,直鼻权腮,看起来严厉而不易接近。唯一可将他们区分的,就只有身高。
个子稍矮一点的说道:“谢姑娘美意,我们兄弟自己带了干粮,就不用劳烦姑娘了。”
高高的那人却嗤了一声,“姑娘不必想着笼络咱们,咱们都是御前的人,听从的是皇帝的旨意,这趟奉命送太子妃去云阳,回来便再无瓜葛,姑娘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秋竹没好气地合上帘子。
她轻声嘀咕道:“什么人呐,真当咱们得费心讨好,不吃便不吃,谁稀罕招待他们。”
秋竹一向稳妥,难得见她这副模样,傅瑶不禁纳罕。再一瞧,秋竹生气归生气,脸色仿佛有些微红,心下便明白了几分。
她随口问道:“那两个侍卫叫什么名字?我瞧着仿佛长得很像。”
“他们本就是两兄弟。”秋竹很快说道,“高一点的是哥哥,叫做常远,矮一点是弟弟常志,两个人脾气都跟石头似的,又臭又犟。”
“你倒打听得清楚。”傅瑶含蓄的看她一眼。
秋竹才消退的红色又泛上来,掩饰道:“也没什么,奴婢在宫里行走,偶然也见着他们,所以一早就认得。”
女儿家的心思最难猜,傅瑶不再追问,只安抚道:“他们说的也没错,御前与咱们并无瓜葛,回来后也是各奔东西,反正咱们的心意尽到了就成了,受不受那是他们的事。”
天渐渐黑了,几人找了一处客栈歇脚——虽说官吏出行可在驿馆落脚,鉴于此行特殊,傅瑶还是选在了客店。
秋竹应了傅瑶的吩咐,提前叮嘱两名侍从,“外头不比宫里,你们都拿出点聪明劲来,等会儿可别傻乎乎叫出什么‘太子妃’来,得叫‘夫人’,知道了么?”
两人自然应下。
等秋竹去后,常志便看着哥哥问道:“大哥,我怎么觉着这秋姑娘总盯着你瞧?”
“谁知道,大约是瞧我不顺眼吧。”常远作出不在乎的语气,随手摸了摸热的耳廓。
一天里规矩还得吃一顿正餐,傅瑶主仆俩上了桌,随意点了几个菜。秋竹原不想上桌,傅瑶说道:“这是在外头,何必处处守着宫里的规矩,大伙儿坐下一起吃更热闹。”
她又朝常远常志温声道:“你们也来坐吧。”
那两人却执意站着,傅瑶也不好强求。
月子里出行看来是有些弊端,傅瑶不但觉得身子滞重,连胃口也不算上佳。尽管不知道食物是什么滋味,她还是很努力的吃下去——没有体力可不行。
皎皎的食欲却很好,她尤其钟爱一碗小馄饨,连汤汁都喝得罄尽,一边还砸吧着嘴道:“比宫里的馄饨好吃。”
傅瑶看着很觉得诧异,就算是图新鲜,也不至于一整碗都喝下去,何况皎皎的消化一向很好,看来长大后会是个强健的美人。
她们这厢吃得热闹,却不知那头有一伙强人暗戳戳盯上了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