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庙,神州大地最为普通的存在,作为一方水土的护佑之神,土地神在民间的声望颇高,但凡有人类热÷书居之处,便有土地庙的身影。
乾元城虽为天下仙都,乃修士热÷书居之处,但纵横数百里范围内,近百万人口,一切吃喝用度,都得有俗世中人供应,故而依然有着数量庞大的凡俗居民,从事着最底层的工作。
这土地庙,便供奉着保护其安宁的守护神灵。
此刻,在这仙都深外,一个僻静的角落,便有一座土地庙,孤零零地立在那群山之下。
石彻的墙体因岁月的侵蚀风化严重,看去已然斑驳不堪。
庙后群山巍巍,黑暗深沉,这一方小小的建筑,耸立于山脚,显得渺小而孤独。
门前杂草凄凄,几茎孤蓬被深秋的风雨打得摇摇欲坠,雨水经草茎笔直而去,汇成一地泥泞,小股水流正顺着一道道细细的沟壑,流向那山脚之下,而其中一道,流到中途,却汇入一串脚印之中,形成几处浅浅的水洼。
苏迈荒不择路地冲入小庙之内,找了个避风处,坐了下来,顺手理了理沾在脸上的湿发,望了望四周黑沉沉一片,稍有些安定。
有一宿之地,总比沐浴在狂风暴雨中好。
门外风声渐紧,骤雨打在头顶的瓦片之上,发出噼啪的声响,掩盖了一切的动静。
枯坐片刻,苏迈站起身,立在那庙门之内,向外望去。
夜色深沉,密如细网的雨点倾泄而下,来时的小巷已隐入黑暗之中,这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自己,如同这被遗弃的小庙一般,苟延残喘。
一时间,种种滋味涌上心来,兴之所及,向着那黑沉沉的夜空,深沉一叹,开口念道:
蓬门秋草,年年破巷,疏窗细雨,夜夜孤灯。
难道天公,还箝恨口,不许长吁一两声。
天道无情,唯有一声长叹!
转过身,苏迈摇了摇头,随后找了一里侧的墙角,顺手召了个火球,就地捡了几块腐朽的木板,燃起一堆篝火,打算烤干身上的衣物。
本来作为修士而言,用法力烘干衣物不过举手之劳,不过苏迈情况特殊,无法运用灵气,便是那先天混沌之气也只是把他当个宿主,并不能随意使之。
故而此时此刻,他浑身湿漉漉的,却只能借助于寻常的篝火来烘烤。
火苗腾地升起,许久未有人迹的小庙,多年来第一次有了火光,外头狂风呼啸而来,角落里虽是背风,却也有一阵阵凉气随之涌入。
火光摇曳,照得苏迈脸上阴晴不定。
双手抱膝地坐在地上,望着身上蒸腾出的水气,丝丝袅袅,如烟似雾,苏迈忽然想起了在天阙山中那地底岩洞的小石室。
那泉眼之中,也是同样的白雾,任世事如何流转变幻,石室之中永远如初,便是百年,也如一日。
若非当初自己冒险救剑,导致石室坍塌,说不定现在,只怕还在那遗世独立的洞中呆着。
“也不知道玄螭后来怎么样了?”
此情此景,令苏迈突然想起了一人,虽说他是妖兽出身,但毕竟相处半年有余,现在想来,除了话少点,其实这人也算不错。
只怕日后再无相见之日了,自己破坏了他的洞府,一走了之,现在想跟他说声抱歉,也似乎再无可能。
苏迈心里想着,突觉有几分歉意,此前一直想逃离天阙山,出山之后遭遇种种变故,却从未有一刻想到过玄螭,此时忽然想起,不觉惭愧。
篝火兀自燃烧着,四周除了雨声,再无一物。
时间悄然流去,苏迈只觉有股暖意缓缓流向全身,心情也不似先前那般清冷。
望着那火光映射下的小庙,四壁空空,一片倾颓,苏迈神情有些恍惚,那正对着他的石墙上,仿佛有个阴影,正冷笑着望向自己。
揉了揉眼睛,苏迈坐直了身子,又向对面望去,那石墙之上,确实有一团人形的阴影。
“什么人?”
苏迈吓了一跳,此刻的他,已是惊弓之鸟,虽说这数日来,一直隐藏行迹,尚未被发现,但天琅坊出百万仙券寻找于他,自然引得各路高手纷至而来,乾元城中奇人异士数不胜数,很难保不被人发现。
而这突然出现的人形阴影,确实让他心一下子凉了下来。
“小子,心情不错啊!”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自那石墙中透了出来。
“你是何人,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
苏迈见状,冷冷地回道,既然这阴影有回话,那便是人无疑了,只是眼下却不知是敌是友。
当然,以目前的状况,多半是为了那百万仙券而来。
“见过我的人,都死了,你确定要见吗?”那声音又传了出来,阴冷空寂,不带一丁点的感情,仿佛真是地底的勾魂使者,前来索命。
“你人都来了,若要杀我,自是迟早的事,这会儿外边风狂雨骤的,你出现在此,总不会是为了烤火吧!”
苏迈苦笑一声,随手拨了拨火苗,漫声应着。
“胆子倒不小,可惜就快死了!”那声音略带惋惜地说道。
“生死有命,这乾元城中,要我命的可不止阁下一个,想要那百万仙券,你可得抓紧了!”苏迈不予理会,顾自嘲道。
今夜,注定不平静,既然此人能找到这来,那自然还会有第二人,第三人,甚至于可能过不了多久,这荒凉的小庙会迎来多少年来最热闹的一幕。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或许越乱越好吧!
苏迈心里暗自想道,人只有一个,但想杀他的却是不少,想要得到这百万仙券,少不了一场纷争,到时候,说不定还能混水摸鱼,逃出生天。
“将死之人,嘴还挺硬,不过你若有什么遗言想说,我倒可以成全你!”
那声音不急不缓,饶有兴致地说道,似乎在他看来,眼之人已是案上鱼肉,倒不急于一时。
“这人世间如此美好,我还没活够啊,所以这遗言嘛,不说也罢,省得临了还给你背个不义之名!”
苏迈站起身,拍了拍手,笑着说道,既然这人不急于取他性命,拖得一刻,对他而言,总是好事。
“小子,我问你,那姚朔当真为你所杀?”火光掩映中,阴影晃动了下,那声音又冷冷了传了过来。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苏迈抬起头,盯着那阴影,傲然道。
“是的话,你必死无疑,不是的话……”
“不是怎样?”苏迈问道,对于这个阴影中的敌人,他无来由有些怨烦。
“不是的话,你告诉我真相,或许我心情一好,可以放你一马!”那人又道。
“呵呵,放我一马!”苏迈闻言,嗤笑一声,随后又道:
“阁下还真是大度啊,百万仙券就这样放弃了!”
“百万仙券,在老夫眼里,不值一文!”那人不屑地道。
“既然如此,那姚朔死不死,又与阁下何干?”苏迈疑道,听这语气似乎不是为了赏金而来。
“你难道不知道这赏金是谁出的吗?”那人闻言,反问道。
“你是天琅坊的人?”苏迈早料到如此,故意问道。
“算是,也不算是!”那人模棱两可地回了句,随后又道:
“别浪费时间,那姚朔到底怎么死的!”
“便是我杀的!”苏迈既知他身份,正欲借其之口知会商连山。
“就凭你?”
那人笑了笑,语气极是怀疑。
“那姚朔不过耳耳,小爷我一剑便将其刺死了!”苏迈见状,甚是恼怒,到现在为止,似乎还没有一个人相信,他能杀了姚朔,先前在凼中,那欣丫头如此,眼前这神秘人亦是如此。
“你还是老实点,把真相说出来,对大家都好!”那人似乎对苏迈的话极不信任,言语中颇多不耐烦。
“话我已经说了,信不信便由你!”苏迈摊了摊手,无奈地说道。
“你为何要杀他?”那人声音冰冷如初,听不出一丝的起伏,这姚朔似乎和他一点关系也无。
“杀人夺宝,恃强凌弱,如此败类,人人得而诛之!”苏迈轻哼了一声,应声回道。
“好一个人人得而诛之!”那人冷言说道,随后只见那阴影又晃了晃,一个全身漆黑,只露着双眼的男子自石墙中闪身出来。
“既然你已认罪,那便跟我回去罢,是生是死,自有人决定!”男子边说边走,逼近了过来。
“你可是风斛?”苏迈见状,突然问道,他一直猜测是风斛抓了申屠兄弟,此刻紧要关头,他自然想弄清楚。
“若风斛在此,你应该已上黄泉路了!”那人闻言,冷笑着道。
“你们天琅坊可是抓了我的朋友?”苏迈又急着问道。
“这个嘛,你到时自知!”那人停下脚步,站在离苏迈不到三尺的地方,随后道:
“你是自己跟我走,还是要我出手!”
“有何区别?”苏迈闻言,突然一笑,脱口问道,此刻他只想拖延时间,等待看看,是否还有人来。
“你识相点,自己走的话,可省了皮肉之苦,若我出手嘛,少一得你得受点罪!”
那人话一完,眼中寒光闪过,看得苏迈一阵发怵。
“既如此,那还有何可说,自然是我跟你走!”苏迈闻言,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言语中甚是配合。
“你小子还算识相,走罢!”那人见状,颇有些意外,不过既然苏迈如此配合,他也省得多事,转身便欲前外走去。
苏迈自然不会随他而去,就在那男子转身之际,便又听得苏迈言道:“可惜啊,我现在不能走!”
“不能走?”
那人闻言,忙又转了过来,盯着苏迈,狠声道;“你小子是在消遣老夫吗?”
“不敢!”苏迈笑了笑,又道:
“阁下修为高深,要杀我不过一念之间的事,只是抱歉得很,我实在有要事在身,不宜起行啊,要不你等到我那朋友过来,我和他交代两句,再和你走不迟!”
“想拖延时间!”那人哂笑一声,随后道:“别费心机了,别说这破庙不会有人来,便是来了,也是要你命的!”
“既是如此,阁下何不稍等片刻!”苏迈闻言,反问道。
“老夫倒是无所谓!”那人随口说道。
苏迈一听,心下窃喜,这人语气听来,似乎有戏,正欲出声相询,却听得那男子说道:“可惜啊,老夫手中这东西不答应!”
苏迈应声望去,但见那男子不知何时,取出了一只黑色的奇形手套,戴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