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生下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的。
车子进了邯鹌城,祭扶晚看见熟悉的景物不免触景生情,透过车窗看着外头。
祭扶晚忽然嘴角翘起,惊喜道:“章呈粤,下雪了,你看下雪了。”
章呈粤一路上心都在加速的跳动,总感觉有事要发生,这会儿因为祭宓挽欣喜的声音才转过神偏头去看窗外的雪,恰好看到她漂亮的酒靥。
章呈粤记得她笑的时候才会出现酒靥。
恍然记起她曾经在漫天飞雪里高兴的手舞足蹈的样子。
那时时光静好,彼此纯粹。谁会料到今朝的物是人非。
很快,章呈粤的车开进院子里,刚下车门口的人便对着楼上的人喊:“先生回来了。”
管家匆忙下楼,章呈粤走到门口见门口的佣人神色紧张,又见管家火急火燎的跑过来:“怎么了?”
三个字刚问出口,转眼一想,他突然推开管家,迈开腿冲上楼梯的方向。
他走的那样急切,迅速。
管家见站在门外的祭扶晚,神色一禀,淡漠的将她请进屋。
章呈粤冲到冯楚的房间门口时,倏而响起一声孩子的啼哭,干净悦耳的好似天籁。
整间洋楼充斥着孩子的哇哇啼哭,章家上下所有人几乎都露出轻松的笑容。
祭扶晚一怔,问道:“冯小姐生孩子了?”
管家看着她,眼底忽然生出一分警惕和疏离:“祭小姐这次是来做客的吧?”
祭扶晚轻轻嗯了一声,大概所有人都怕她回来纠缠章呈粤吧。
怎么会呢?她只是为了寻她的丈夫而来。
“可以告诉我柳铭宿在哪吗?”祭扶晚微笑着问管家。
冬兰恰好下来打水,见到祭扶晚后大吃一惊,然后才幽幽的开口:“柳先生已经走了,你不知道吗?”
祭扶晚摇头,恐惧像一张网狰狞的把她网住,不能动弹:“他有说去哪吗?”
冬兰走过来,从兜里拿出来一个信封交到她手里。
“柳先生没说去哪,他找人替他写了封信让我交给你。”冬兰说。
祭扶晚撕开信封将信拿出展开,确实字迹不是他的。
才看到第一句话,整个人如被倾倒而来的房屋压的快要不省人事。
章呈粤从门口走进来,佣人忙抱过孩子给他看:“先生,是个女儿。”
章呈粤激动的从佣人手里接过孩子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红了眼眶道:“女儿好,女儿好。”
他抱着孩子笑着往床铺的方向走,却在医生说出还有一个孩子时,猛然停住脚步。
他看见躺在床上的冯楚虚弱的呼吸着。
“太太,还有一个孩子,我们需要继续努力。”医生担忧的看着眼前这个大汗淋漓的人,心里十分忧虑。
“章太太,你准备好了吗?”医生轻轻的问。
章呈粤走过来一把推开医生,“准备什么准备?”
他双膝着地,跪在床边将孩子抱给冯楚看:“楚儿你真的很棒,看是个女儿呢。”
冯楚疲惫的抬了抬眼皮,视线模糊到勉强看到大体轮廓,她嘴角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有气无力的嗓音里充满欣喜:“长得肯定像你一样好看。”
章呈粤握着她的手来回轻吻,颤抖着声音道:“眼睛鼻子嘴巴都像你,只有眉毛像我。”
“太太,准备用力。”尽管医生心生悲悯,仍旧需要完成接下来的任务。
有些悲剧注定发生,做医生的只能尽力挽救,救一个便多一份美好。
冯楚深吸一口气,卯足了劲准备用力,尽管如此之前巨大的消耗让她疲惫不堪,嗓子嘶哑到近乎无声。
章呈粤看见她扭曲成一团十分痛苦的表情,她的手几乎都不能用力握住自己的手。
医生还在喊着催产,章呈粤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红着眼怒斥道:“你安的什么居心,她都这样了你还让她生?”
医生被他掐的直翻白眼,半天才断断续续说完一句话:“她不生,两个都得死。”
“你的意思是说只能她死吗?”章呈粤不顾冯楚的拉扯阻劝,越发掐的用力。
医生感觉到脖子要被掐断,仍然坚决的说:“章太太已成定局,而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有一丝希望。”
章呈粤的瞳孔一缩,松手放开医生。
医生顾不得自己剧烈的咳嗽,为冯楚加油打气。
阵阵狂风一下又一下的狠狠撞击着门窗,呼啸着,肆虐着。就像阎罗殿里的黑白无常发出的哂笑。
窗外的雪纷纷扬扬,飘飘洒洒,章呈粤看着床上气息越来越薄弱意识越来越模糊的冯楚,心,瞬间寒到麻木,五脏六腑仿佛不存在了,他僵硬着身体紧紧握住她的手,就好像只要这样她就不会被死神带走。
她还在努力的按着医生所说,吸气,呼气,用力,尽管已是奄奄一息。
章呈粤想起那天书房中她笑容满面,欣喜娇羞的问,你又怎知是男是女,才八个月就会叫爹,莫不是我这肚子里怀的是个奇才?
是奇才,是的。
章呈粤红着眼眶哭了,他笑着对冯楚急切的说了很多很多以前没说过的话。
他说着小时候的经历,说着在外面见识到的新鲜有趣的事,他给她描述大上海的迤逦奢华,他对她说了从未说过的情话。
他怕了,怕来不及,怕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他笑着,泪水与笑容融在一起绽放成一朵巨大的就像正在窗外飞扬着的寒凉苍茫的雪花。
她轻轻闭上了眼,右手从他掌中滑落。
他依旧在情话连篇,她好像听到了他的温柔呢喃,她嘴角微微扬起,苍白的脸上鲜艳的是唇边的微笑像春天的风一样柔和,美得似夏天的三色堇。
医生悲悯的看着胎死腹中力竭而亡的人,她死的那样安详沉静,仿佛只是睡着了在做梦,梦里有着这世上一切美好有纯粹的东西。
医生转头看着悲痛欲绝的男人,迟疑一瞬,道:“对不起。”没想到还是没能挽救那一条鲜活的、小小的生命。
祭扶晚飘荡上楼,幽灵似的,脑海里回想着信中的内容。
挽儿,你不过知道我是多么的畜生,你被困梨峒苑的晚上我在大街上抽大烟,然后被噩梦吓醒,我梦见你说你恨我,你死了也要来找我索命,我为自己吸鸦片时的样子羞愧不已。
我砍掉双臂,找章呈粤去救你。我知道当你看到写封信时,你已经安全脱身,我真为你感到高兴,想来我们是无法团聚的。
你无法想象没了双臂的我,烟瘾发作时,仍然不顾一切的翻箱倒柜。
就像我无法想象每次你看着我躺在床上抽大烟时自甘堕落时的眼神。
我走了,你要好好活着,好好活下去。我愧对你更愧对我们的孩子。
祭扶晚失魂落魄的脚步停在冯楚房间门口。
见章呈粤跪在地上痛哭,她咧开嘴笑了起来。
那笑容近乎癫狂,已经疯掉。
呵呵,章呈粤,原来我们都是不配拥有幸福的人。
她转身,像个烂醉如泥的人,迈着虚晃的步子,摇摇摆摆地朝走廊的尽头走去。
她笑着,像人生第一次得到父亲带回来的洋娃娃一般激动的笑着流出眼泪。
她的泪水比小时候染了风寒时母亲端来的药还苦还涩。
第二天,有人在郊外埋葬着三十几座墓的坟地里发现一个没有双臂的男人。
他躺在一个土堆旁,土堆上插着的木板上写着鲜红的柳铭宿亡母五个字。
祭扶晚也疯了,怀有三个月的身孕,患上颠症。
时而清醒时而呆傻。
三年后,祭扶晚最后一次发疯,她笑着跳进邯鹌城最大的池塘。
那天她化了淡淡的妆,换上了新衣裳,打扮的像当年在山上吹蒲公英的模样。
她像少女般娇羞地告诉章呈粤,柳铭宿来找她,带她回家,他就在池塘等她。
小男孩在后面哭着追啊追,摔倒了也要立马爬起来追他的母亲。
他不断哭喊着“娘,娘。娘!”,不断摔倒又不断爬起。
可他还是没能唤回自己的娘。
三岁的雪生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把这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弟弟扶起。
“忆儿,你别哭了!”雪生伸出小手轻轻擦掉柳忆的眼泪。
可是柳忆的眼泪越擦越多,手足无措的雪生哇的一下哭了。
她用自己小小的身体,短短的胳膊抱住这个比自己还小还矮的男孩。
哭着说:“我也想我娘亲。我都没见过我娘亲。”
两个没了娘亲的小孩子,在满天初雪之中抱成一团,哭的撕心裂肺。
不久之后,章呈粤带着三岁的女儿章雪生和两岁的柳忆,去了上海那座不会降临黑夜的华灯都市。
“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虞玖微说,一桌六个人,除了自己以外,全是一言难尽的哀默表情。
虞玖微一一扫视过去,微笑:“怎么啦?”
气氛安静一秒。
有人鼓掌:“好!讲的好!”陈嘉上抱了抱女朋友的肩头,抹了一下眼皮,继续鼓掌。
于是气氛更安静了。
所有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他,不明白陈嘉上为什么要鼓掌。
这时,乔湘湘咳嗽一声,小心翼翼道:“玖微啊,这个故事我怎么这么耳熟呀?你是不是讲过呀?我记得咱外公的大名就叫柳忆吧。”
“是啊。”虞玖微丝毫不否认。
在场各位的表情更加耐人寻味了,特写的尴尬。
乔湘湘跟陈嘉上交换了一个眼神,得到对方求助信号的乔湘湘立马说:“要不我也给大家来一个故事吧。”
许鹭洲把酒杯往桌上一搁,询问道:“你还会讲故事?”
乔湘湘不服气地说:“我怎么就不会讲故事了?”
陈嘉上给虞玖微撕了一个鸡腿,虞玖微啃着鸡腿催促道:“要讲就讲,别墨迹。”
卢笙
如果用一年四季来告诉你我喜欢
你,那么这十二年,我很爱你。
“阿笙,我终于知道你长什么样了。”
十二年,我终于,看清楚了。和我想象中的一样,你有着十分英气的眉,我很想抚平这眉宇间垄起的“川”
你有着历经沧桑之后依旧明亮的眸,只是这明亮中染了一层忧伤。
你的鼻子明明像山峰一样高耸,为何却可联想到一把切碎生活的菜刀。
你沉默的唇抿出一丝温柔的弧度,但血色不足,并不温暖。
你坚毅的下巴一点一点凝聚起我心里的光,我心疼你因给了我你的帽子而冻的通红的耳朵。
这里,我的周围。
四处纯白,空空如也。
没有房子,没有车子,没有花草,没有灰尘也没有空气。
只有缥缈的我跟漆黑的影子拥抱着发光的你。
“嘘,,,”我伸出手指紧张的放在你冰凉的唇上“别说话。”
“否则,我会消失的。”
并且,我抓不住你。
还是不敢相信我居然看到了你,那样真实的展现在我的面前。
我有些得意忘形了,居然情不自禁的这样问你。
“你,愿意娶我吗?”
你的双眼像大海一样宽容,如古谭一般幽深,却装着一潭死水。
忽然,你在我毫无反应之下闭上了那一双明亮深沉的眼,黑暗似泼墨一般像长了无数的脚迅速攀上周围,四处蔓延。
被迫融进漆黑里的我只是一片魅影,我爱的人,他不见了。
“芦笙,,,,”歇斯底里的叫喊声穿越时光穿越空间穿过漫长的期待穿透我的耳膜。
我不愿醒,努力挣扎着。
醒来之后是重蹈覆辙的等待。
我睁开眼,等待天明。
真实存在的是暗无天日的绝望。
(1)
无时无刻都在想的念头,这次终于实现了,锋利的水果刀往手腕处轻轻划过,立刻有血流出。
从感觉上讲,是汨汨而出。
而程君相从未有过的镇定并且一颗茫然飘荡的心终于得到了彻底的安宁,赫然有一种归属感。
她静静地闭上眼睛,让自己大脑放空。
不久后就会到达的地府,我不会过奈何桥,如果可以,她愿替代上个孟婆,生生世世静静熬着汤盛给每一位要转世投胎的人。
脑子迷迷糊糊神志不清之时,我,好像听到有人喊着她名字。
“君相。”
“君相。”
他的声音真好听,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名字从他嘴里叫出来怎么就这么好听呢。
程君相突然拼了命的将远离的意识拉回来,努力的睁开眼。
“君相,挺住,马上就到医院了。”耳畔响起某人焦急低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