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耳机被宋莱扯下来，爆炸似的嘈杂声狂风暴雨似的，瞬间灌进宋车车耳朵里。
“那是韩柯吧！是不是！是不是！”
“好像！好像！跟原着角色好像啊！”
“那个什么《十二月》的作者有病吧，把主角写的这么黑，改编的编辑不知道改一下人设吗？把那个冷白皮的书镜哥哥还给我……”
“宋车你看一下，看一下。”宋莱的手伸了出去，指着机场出口，口吻惊奇，“程书境！是不是很像韩柯？”
宋车车顺着目光去看，从出口的阴影里走出来的男人，全身散发着冷淡而沉郁的气息，就像从深渊里爬出来的杀手。红棕色格纹衫领口已皱，老旧的黑色皮夹克黯淡脱皮，水洗的牛仔裤膝盖以下过分宽松，脚上的运动鞋虽然破烂，却干净雪白。
是了，小说里的韩柯最爱运动鞋，即使杀人，枪战时，都会竭尽所能保持鞋子雪白。
干净的白球鞋是韩柯的命，也是他在黑白灰地带间飘摇不定时的精神寄托。
宋车车定在人群里，视线仿佛穿透了世界，到达另一头的男人身上。
人群远去，声音消失。
黑暗一寸寸染过来，停止在他周身，仿佛从天而降一道光柱，笼罩着男人。
小麦色的面容有遮不住的疲惫沧桑，身上有一目了然的寒酸窘困。他的胡渣没有刮干净，他的头发被剃的很短很短。那一双冷淡的眼睛里仍然闪着砾砾精光，那是觉悟过后对生命的敬仰，被救赎后的涅盘。
不是程书境。
这是韩柯。
耳机里的有声小说念到韩柯死之前的回忆过往。
我叫韩柯，我会做好一名优秀的人民警察，不忘初心，争取早日捣毁毒窝。
正义这种东西，终究不比真金白银硬。心不是变黑的，它只是展现了另一面，就像月球的另一面，是昏暗的，隐在阴影里，钱是什么，钱恰好是出色的挖掘机。
别跟我谈初心，这他妈已经变了，同样是在枪林弹雨里闯荡，老子现在过得比以前快活多了。
我是韩柯，我曾经是一名人警察。
嘭——
最后一声枪响将，让宋车车整个人都受到了颤抖式的震荡。
宋莱在一片哗然里，惊愕的拽着宋车车，担忧的问：“你怎么哭了？你哪不舒服？别吓我！”
宋车车泪流满面地看着那个缓缓走过来的男人，眼神复杂饱含心痛。
“你说话啊！车车！”宋莱担心宋车车是不是因为上次机场事件留下了阴影，正准备拉着她回去时，听到宋车车突然自言自语的吐出“韩柯”两个字。
然后，宋莱掌中一空。
层层人群被一个女人挤出一条缝，谁也不清楚这个看起来文静清瘦的女孩子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力气。
“韩柯！”
“韩柯！”
程书境再次看见人群里冲出来一个女人，那张熟悉的脸孔上除了泪水以外，还有巨大的悲伤。
这次安保人员及时扯住了那个女人，强硬的将女人推回警戒线内，那个女人对着这里歇斯底里的叫喊着，在众人喜或怒的表情里格外显眼。
程书境微微惊诧的看着宋车车，本来想走过去问一下她为什么哭，却意外听清了她歇斯底里喊出来的一句话。
“韩柯，你不要死！”
……
宋车车回来之后，就进了卧室，宋莱问她要不要去医院，宋车车只说自己需要花时间消化一下韩柯死了的事情，然后宋莱就被赶出来了。
晚上叫宋车车吃饭，宋车车也不吃。
宋莱倒不再担心了。
因为宋车车每完成一部作品，就会伤感抑郁一段时期，就像女人的生理期，只不过她的间隔时间不稳定。
另一边，程书境刚回公司就被导演找去聊了一会，主要是确认了开拍时间。随后程书境又赶了一个必要的通告，借着通告也一并把媒体想问的问题，都一一回答的无懈可击。
直到夜里凌晨一两点，程书境才回到家里。
二十二岁就获得金鲸奖，程书境靠得绝对不只是天赋、运气以及挑选作品的眼光，更多的而是靠日夜颠倒、全年无休、玩命的勤奋。
《十二月》开拍时间定在这个礼拜六，程书境拿出一厚厚一沓剧本，坐在沙发上看起来，剧本上到处画了各色水笔做的标注，以及特别注释。
程书境一看就看到凌晨三点半，上次经纪人联系过宋车车之后，他为了以后见面能够简单一点，有意存了宋车车的电话号码，这会儿手机已经摸出，点开屏幕，屏幕置顶第一条推送就是自家粉丝与《十二月》的原着粉开撕。
事情的原委还得从下午粉丝在机场看到程书境一副邋里邋遢的样子开始说起。
一些粉丝认为韩柯这个角色外貌配不上程书境，认为这不仅害得程书境去小山沟里美黑受苦，对他的个人形象更是非常不利，身为颜粉，他们不能接受这种自毁形象的行为，于是连带着《十二月》的导演、编剧，甚至于原着作者均撕了个遍。
好在程书境的理智粉和忠心粉上场，先是把自家偶像的敬业精神狠狠夸了一遍，然后非常严肃的告诫颜粉不要给偶像抹黑。
颜粉虽然数量庞大，但是也不想跟理智粉和忠心粉作对，况且同为一家粉丝，更不会做那种大水冲了龙王庙的事。
既然大水不能冲龙王庙，那就去冲土地庙，于是这群事儿粉就想跑到原着作者微博下面开骂，结果原着作者居然没有微博。
xsl！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不开微博的土鳖，这作者怕是原始人吧，怪不得写的小说也这么烂，什么玩意儿！
在宋车车发文的网站里，她的其他小说下面出现了好多类似以上言辞的评论。
她的八部作品，都出现了莫名其妙被打负分的情况。
这些颜粉甚至还专门在网上开了个骂原着作者的帖子。
程书境点开推送看完自己的粉丝对原着作者的所作所为，两条浓眉情不自禁的皱到一起，片刻之后，程书境从页面退出来，进入个人微博，干净的指腹在屏幕上一阵敲敲打打，又去书房拿了《十二月》的纸质书，拍了一张照片，点击上传，做完这一切的美男子，嘴角勾起一条似有若无的弧度，心满意足的退出来，关了手机。
程书境窝在沙发里眯了一会儿，双眼悄然睁开，在灯光的照射下，那双眼睛异常有神，小麦色的面庞富有光泽，整张脸透着一股性感的荷尔蒙气息。
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下午宋车车的样子，那双泪水浮动的眼睛令他触动很深。
很大程度上，宋车车的表现对程书境而言是一份巨大的鼓舞，不过同时也伴随着压力。
这是程书境回归的第一部作品，题材偏冷门小众，相较于口碑和票房，注定两者无法兼得，程书境自然是偏向于口碑和拿奖。
……
第二天宋莱一大早为宋车车被程书境的粉丝骂的事情点开手机看消息，刚好看到程书境的微博推送——
＃韩柯对祁曳说：“人生中有些事是不得不做的，于不得不做中勉强去做，是毁灭；于不得不做中做的好，是勇敢。每人心中都应有两盏灯光，一盏是希望的灯光;一盏是勇气的灯光，有了这两盏灯光，我们就不怕海上的黑暗和风涛的险恶了。”@kj许先森＃
还配了一张《十二月》的纸质书图片。
算你有良心！
宋莱大号点赞了这条微博，用小号点赞并且评论一句——大大说的太好了，我也很喜欢这句话，这本书非常好看呢，期待大大的电影早日上映。
程书境一大早就接到经纪人打来的电话，说是上次自己答应许深客串几个镜头的那部电影的导演来问这几天看看能不能抽出时间拍一下。
程书境想着这件事都被耽搁了一个月，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去的。
等程书境拍完那几个镜头之后，才有空看看手机。
微博挂了一条大v因为韩柯影响邋遢决定脱粉程书境的热搜。
程书境没怎么在意这事，经纪人罗围过来打着商量的语气跟他说：“待会儿有个特别重要的饭局需要你出席一下。”
“什么饭局？”
“跟盛华传媒的饭局。”罗围说，“他们公司的千金林熙也一直都是你的狂热粉，这次《十二月》的剧本是她动用了她爸爸林佑闻的势力跟导演拍板必须你演男主角……”
罗围还没说完，程书境就皱了眉。
其实在程书境面前提林熙也挺尴尬的。
盛华传媒在娱乐圈势力很大，有非常高的话语权，董事长林佑闻一人独大专权，捧红不少一线演员，其女儿林熙也从程书境出道那年就追他。
追过程书境好多次，专属程书境的狂热追星族，当年就为程书境四处拉资源。
而且林熙也给程书境拉的资源都是青春偶像剧，古装偶像剧，代言也是青春奢侈品系列，更是放言那些土掉渣的影视剧不准找程书境拍摄，圈里不少人不敢招惹这位千金，自然搅黄了不少合适程书境的好资源。
程书境年纪轻轻就太刚，一心想成为演员而不是流量，眼见走投无路，只能被逼无奈演偶像剧，谁想到演一部火一部，青春现代、古代、仙侠三部曲一举把他推向流量人气王的宝座。
为了让程书境保住这个头衔，林熙也擅自给程书境来了一次团队大换血，就连罗围这个经纪人也是在程书境坚持之下才没被换。
那段日子，程书境每天一醒来除了看见林熙也那张脸以外，就是七八本同类型偶像剧本，看都不想看，情绪不稳定，严重焦虑迷茫，跟林熙也基本上一沟通就会吵架。
后来一个势力不亚于盛华传媒的导演汪忻找到程书境要他演文艺写实电影《生姜王》，程书境一看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角色，背着林熙也拍完电影，播出，得了金鲸奖。
林熙也好歹是被众星捧月长大的娱乐圈小公主，屈尊降贵跑去给程书境当老妈子拉资源，程书境跟她摆脸色，跟她说不，甚至跟她吵架，她都忍下来了，这次知道自己受骗，彻底爆发，二话不说动用手段把程书境给封杀了。
于是就有程书境事业鼎盛期出国深造这一说。
这两人的关系在娱乐圈一直被津津乐道，不少人私底下都笑程书境是林熙也养的男宠，床上给林熙也卖身，床下给林熙也卖笑。
你要说林熙也为程书境尽心尽力，不馋他身子也不可能，但也不是完全的雇佣关系，两人对彼此都真心过，只不过本就是从资本运作中抽丝剥茧出的脆弱的真心，最终败在林熙也让你往东你就必须往东式的控制之中。
现在，你如果问程书境最不想见谁，大概就是林熙也了。
这些罗围都清楚，因此才更为难。
林熙也是个聪明人，就像当初程书境背着她接《生姜王》一样，林熙也也背着程书境把《十二月》这部影视剧推到程书境的面前。
林熙也的眼光确实毒辣，也够了解程书境，不论是程书境为韩柯而生，还是韩柯为程书境而生，总之程书境不管因为什么都不可能放弃这部作品。
等一切敲定，林熙也再露面，表示自己的功劳，程书境即便再不愿意见她，再不愿意承认林熙也的功劳，也不得不承认现实。
“我知道就算林熙也不向导演拍板，这个角色凭你自己的实力也能拿下来，但人家毕竟出了面，你总要过去表示一下感谢。”
罗围挺心塞，平生最讨厌参与别人的情感问题，尤其是前任这个敏感话题，可为了利益，他还是要苦口婆心地劝程书境。
所以，罗围此刻有多了解程书境沉默背后的无声抗拒，就有多气自己的无奈。
“娱乐圈就一个小圈子，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你早晚都要见到她。”罗围在心中重重叹了口气。
现在这圈子，太认真给自己设定一堆框框架架、原则底线的人活得注定最憋屈，要想走得远，就得放的开，玩得起。
罗围抬起的手顿在半空片刻，还是落在程书境的肩膀上拍了拍：“你好好想想吧，饭局在一个小时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