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围着看稀奇看古怪,这个说是琥珀,那个说是玛瑙,这时一个弱弱的声音道:“我想我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众人的目光立即被岫烟吸引了,专注的望着她。
岫烟道:“这是碧玺!”
“碧玺?”所有人对这陌生的名字惊呆了!
岫烟也不理会众人异样的神色,只专注于学问之上:“碧玺是一种五彩的石头,它颜色艳丽而富于变化,质地温润如玉,晶莹剔透,最是风情万种的石头!”
史老太君听到“风情万种”一词立马就不高兴了,她垫高了身子,戴上西洋老花镜,淡淡道:“拿来我瞧瞧,我倒要瞧瞧它是怎么个风情万种!”
于是李纨小心翼翼的把它捧了上去,跪在史太君的大炕边上。
史太君拿着镜片照着:“这个东西我好像见过,对了,我小时候父亲给了我一串和这个一模一样的手链,可当时不认得,以为只是普通的石头,所以不知丢到哪里去了,今儿才得知原来它也是有名儿的,碧玺,名字虽好听!不过颜色毕竟太艳了,不是咱们这样正经人家的女孩儿佩带的东西!”
“也难怪老祖宗当时虽然得了,却又机缘巧合的弄丢了,原来它竟配不上咱老祖宗的身份!”凤姐道。
“既然这样,老祖宗倒把它赏给孙儿吧!”
“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既然喜欢你就拿去吧,只是我不明邢丫头是怎么会认得这个东西?”
“我猜邢丫头也是杜撰的吧!”
“咱们家宝玉喜欢杜撰,所以猫儿狗儿都来学!招老祖宗开心!”
“我看邢丫头不是杜撰的!”史老太君眼神凌厉。
岫烟只得回答:“是在一本书上看到的!”
“什么书?”
“不记得名字了!”
“名字都不记得,可见是一本不入流的混帐书,我劝姑娘还是戒了吧,咱们府里这些规规矩矩的女孩儿都不看那些混帐书,那种书看多了,染了魔性,移了性情就不好了!姑娘若真是闲得慌就把那(女戒)多看看,对姑娘大好着呢!”
史老太君当着众人的面把岫烟训斥了一遍,换了旁人早就羞愧得无地自容了,偏偏岫烟心理强大,承受得比普通女孩儿多,她只把脸微红,然后镇定自若的回道:“老祖宗教训得是,我戒了便是!”
于是史太君叹息着摇摇头,便不在理会她,拉着宝琴的手,把一件野鸭子毛做的斗篷赏给了她,金碧辉煌的,好不美丽,贾母道:“你先拿回去放着,下雪珠儿就派上用场了,免得放在我这儿又有人打它的主意!”
“琴儿谢过老祖宗!”贾母又把一串鲜红的鹡苓香念珠为她扰上。
人人都有所得,唯独岫烟没有,换了别人早就哭得肝肠寸断了,岫烟却好像不在乎的样子,落落大方的辞了贾母回到住处。
虽然对这些身外之物,她毫不在乎,可是心中还是隐隐的有点疼。
贾母看着岫烟离去的背影,心中也有点疼,那孩子虽然故作坚强,可她的痛贾母是看得一清二楚的,她问林之孝家的:“我今天是不是做得有点过份了!伤了那孩子的心!”
“心肯定是伤了,不过老祖宗也是为她好,不下剂猛药,怎么能让她悬崖勒马!”
“只怕那孩子从此怨上我!”
“她若痛改前非,修身养性,就没辜负老太君疼她一场,若她执迷不悟,那她就是个糊涂人,老太君只管撵了出去,从此各不相干罢了!”
话虽如此说,可贾母的心里还是隐隐的疼,毕竟她是个慈悲的老人,为了园子里的其她姑娘,尤其是她最心爱的外孙女黛玉,她这次对岫烟真的是下了狠手,愧疚是难免的,不过若是再给她一次选择,她也会以大局为重的!
这次贾母拿岫烟作筏子,给园中其他姐妹敲了警钟,尤其是黛玉,黛玉知道外祖母是要借邢姐姐之事告诉她,在未与宝玉正式婚配之前,千万不要德行有亏,被人抓住了把柄,她的计划就会幻化成泡影,想到这点,黛玉总是忧心重重,夜不能寐。
话说岫烟回到房间之后就不说话了,只坐在那里呆,今儿老太君屋里的事周嬷嬷也听说了,见到自家姑娘回来就成了这样,她以为姑娘受不了刺激痰迷了。
上次宝二爷的情景就和如今的岫烟一个模样,于是她上前用言语开解道:“姑娘别往心里去,老太君是真心疼你才多说你几句的,你也知道这些公门侯府之中最重德行,想当初宝玉因为读了几本魔书被老爷知道了还被打得半死呢!更何况女孩家,不过虽然姑娘读了几本魔书也不必自愧,那林姑娘还读过几本呢,宝姑娘还为此事教导过她,保不准宝姑娘自己也读过,所以此事即使众人皆知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只要不移了性情,看了就看了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岫烟转过头来看着周嬷嬷,也不说话,眼神中带着一丝哀怨。
“姑娘干嘛这样看着我?”
“我并非为此事伤心!”岫烟淡淡道。
“那姑娘是?”
“是因为老太君!”
“哦,姑娘是看老祖宗宠着琴姑娘心里不是滋味吧!这就是姑娘多虑了,以我对老祖宗的了解,她哪是真心宠着琴姑娘,她是在为林姑娘扫除障碍啊,先是宝姑娘,然后又是琴姑娘,你没听到她逼着二夫人认琴姑娘作干女儿吗?她真心疼的其实也就林姑娘一个罢,所以姑娘这醋是白吃了!”
“不是吃醋,而是心寒!”
“心寒!”周嬷嬷不解。
老太君拿岫烟做筏子给众人看这一层,黛玉明白了,岫烟当然也明白了,她不怨黛玉,只怨自己的出身太过卑微,在这些侯门公府的斗争中又有多少像她这样的牺牲品!想到这点,岫烟突然觉得心寒到了极点,连老太君这样慈善的人都可以为达目的而牺牲别人,更何况府中其他人。
岫烟突然觉得这里很可怕,想要逃离这里,可是离开了这里,她又能到哪里去,父亲现在没有工作,弟弟又还没处上学,母亲管着瓜菜园子,一个月也就那五百钱,够什么用,只要她呆在这园子里,每月就有二两银子的月钱,她用一两,还可以余下一两帮衬家里!
想到这里,岫烟只能忍气吞声,不管贾母如何心机深沉,凤姐有何谋算,她只不消理会,能住一日是一日,待万万不能住之日,她收拾了包袱自行离开便是!好在众姐妹们“真诚”相待,这园子里也不算太艰难。
宝玉见众姐妹都得了赏赐,唯独岫烟没有,就打个小丫头送来一个锦盒,并附上书信一封。
岫烟打开盒子,见是那串晶莹幻彩的碧玺手串又惊又喜,惊的是宝二爷竟敢大胆如厮,明知道贾母禁止碧玺在闺阁中流传,他还冒天下之大不违,喜的是,她真的喜欢这东西,她不认为风情万种就是错,相反,她欣赏它这股子风流,也许这与她骨子里流着的叛逆血液相符合。
岫烟打开书信,只见上面写着:“今见妹妹认得碧玺,可见妹妹绝非一般凡夫俗子,我虽俗人一枚,然也欲高攀妹妹,结为知已,妹妹若不嫌弃就收下这碧玺,从此你我心意相通,也不枉在这俗世走一遭!”
“这宝玉,又魔了心性,赶紧烧了吧,刚生这样的事,若这信再被别人拣去看了可就不得了了!”周嬷嬷道。
岫烟把信递给周嬷嬷让她去烧了,可是她的心却无比澄明,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了解她,她突然觉得这漆黑的大观园被点亮了一角。
不做妾做个红尘知己也好,她的心里原本装的就不是他,若真的给他做了妾,那就是欺骗了他,也欺骗了自己。
这个结局很好,岫烟觉得自己反而比以前轻松了许多,也许在岫烟的内心深处就是抗拒给宝玉做妾的,做妾是贾母,凤姐乃至于自己的父母给自己戴上的枷锁,机缘巧合之下,想害她的宝钗却帮了她。
紧接着黛玉又差一个小丫头送来了礼物安慰她,岫烟写了封回信让那小丫头带回去了,信上尽是让黛玉宽心的话。
黛玉看后,感慨万千,心想,邢姐姐果然非一般女子,她的刚强是多少男子能敌的,这次竟不像她在宽慰她,而像是她在宽慰她!经过此事黛玉对岫烟从喜爱升为了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