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卿容陡然色变,恨恨地盯了宋清欢一瞬,语气沉硬,带了丝赌气,“是又怎么样?!”
宋清欢勾唇清婉一笑,“没怎么样,是,你也得不到他。”
尹卿容攥住薄衾的手蓦地一紧,心中恨恨,却找不到话来反驳。
她说得一点也没错,就算自己喜欢沈相又怎样?沈相已然有婚约在身,而且,甚至都不屑来看自己一眼。
明眼人都能看出,沈相对面前这个女子,十分上心。
想到这里,心中一阵酸楚。
明明她才是先认识沈相的那个,为什么……为什么他就是看不到自己?
“你来这里,究竟想做什么?”心中的傲气不允许她低头,尹卿容掩下眼底的酸楚,抬眸瞪着宋清欢。
宋清欢神情依旧清冷,“我说过了,我来替你看病。”
“我不需要!”尹卿容怒喝一声,许是太急了,不小心呛到,不住地咳了起来。
一旁的花影忙上前替尹卿容顺着气,待她缓和些许,蹙着眉头看向宋清欢,神情尚算恭敬,语气也不大好,“七殿下请回吧,我家殿下需要休息了。”
宋清欢凉淡地勾一勾唇,冷冷看一眼面上咳出几分潮红的尹卿容,“看来,你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喜欢沈相。”
扔下这一句话,她转身便走,未有丝毫迟疑。
“等等!”身后传来尹卿容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什么意思?!”被宋清欢质疑对沈初寒的感情,尹卿容愈加不甘,深觉受到了侮辱,怎肯罢休?
宋清欢驻足转身,凉薄的眸光在她面上一顿,“甄选赛就在四日之后,长帝姬却在此时生病,又不肯看大夫,到时候病若未好,能不能参加甄选赛还是个未知数。”
“那又如何?”尹卿容头一昂,不以为意。
她没有武功在身,此次前来,本就是走个过场。听闻知返林中危险重重,她难免有些打退堂鼓。
不过,这与她对沈相的感情又有何关系?
宋清欢嗤笑,“长帝姬性子单纯,又无武功在身,你在夺剑大会中的胜算,为零。”
“你……”尹卿容虽知道自己在这群皇子帝姬中实力太弱,但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被宋清欢这么赤裸裸地说出来,却又是另一码事了。
更何况,什么性子单纯,这是拐着弯儿在骂她蠢吗?
宋清欢不待她回话,冷冷又道,“既如此,凉帝为何还要派你来?为何不直接弃权?”
尹卿容哑言。
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有想过,本以为自己不过是来充个数的,可现在仔细想想,以皇兄的野心,怎会甘心就来走个过场?
思及此,脸色也沉了下来。
宋清欢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心知自己猜对了。尹湛向来对尹卿容保护得太好,他的心思,十有八九没有同她说,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叫沈初寒同行的原因。
“参加甄选大赛的参赛皇族,每人可带五个随侍。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的随侍,必有沈相。”宋清欢眸色一敛,接着开口。
“凉帝的筹码,在沈相,而不是你。若因你之故,沈相没能参加甄选大赛,没能助你成功取得夺剑大会的资格,你以为,回国之后,凉帝会怪你,还是沈相?”
原本尹卿容是死也好是活也罢,与她并没有任何关系,但沈初寒还需要借助她的身份参加甄选赛和夺剑大会,自己怎能任由尹卿容的无知举动坏了他们的打算?
尹卿容闻之,蓦地一惊。
沈相权倾朝野,皇兄对其的不满已不是一两天的事了。若此次他们铩羽而归,就算是因己之故,皇兄对沈相,也绝对不会手软。
想到这里,眉头皱了起来。
宋清欢淡淡撩眼,“我言尽于此,长帝姬好自为之。”说罢,再不停留,带着流月沉星径自出了门。
“殿下……”花影目送着她们出了门,忧心忡忡看回尹卿容,却见她倚在引枕之上,面色黑沉,一脸若有所思的神色。
忽的,尹卿容抬眼看向她,沉沉开口,“去请大夫来!”
那厢,宋清欢出了茯苓院,依旧朝听荷院而去。
“殿下,您说……宁乐长帝姬真的会吃这激将法么?”流月眉头微蹙,有几分担忧。
宋清欢轻笑,“她会的。”
四国帝姬中,论心机,尹卿容大概只能排最末。明明尹湛是那般狠厉阴鸷的性子,这个妹妹,却倒是单纯得紧。
她不是苏娆,不会抱有“我得不到便要毁了”的想法,此番自己将这其中利害与她说明,她定不会让沈初寒陷入两难的境地。
想到这,无奈笑笑——
沈初寒的魅力可真是大啊,竟让四国这么多身份尊崇的女子都为他倾心。心中泛起一股子淡淡的酸意,忽然间倒也明白,为何前世沈初寒会那么介意她同别的男子接触了。
他们,大概是同一类人,骨子里都有着极强的独占欲。
只是前世自己刻意避世,清心寡欲,这些性子潜藏在血液深处,并未爆发。而这一世,自己确实变了许多。
思绪起伏间,忽听得一声沉怒的声音传来,却是在唤她。
她抬头一瞧,见苏镜辞正匆匆朝这边走来,面容敛下一贯的佻达和笑意,望向她的眸光有几分不郁和审视。
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她神情清润,立在原地等着苏镜辞。
苏镜辞行到跟前,眼底有几分怒气沉沉,幽深的目光在她面上一扫,“舞阳帝姬,别来无恙。”
宋清欢唇角微勾,笑意却未达眼底,只清冷地觑着他,“三皇子,有何贵干?”
苏镜辞瞥一眼她身后的沉星流月,“舞阳帝姬,请借一步说话。”
宋清欢道,“流月沉星是我心腹,三皇子有话直说便是。”
见她拒绝,苏镜辞眼中一抹焦躁,还是耐着性子道,“此处人多眼杂,请舞阳帝姬随我去人少处一叙。”
说话间,许是焦急,伸手去抓宋清欢的胳膊。
宋清欢拂袖一甩,轻巧避过,清冷的眸光朝苏镜辞一睨,语声冷淡,“三皇子请自重。”
苏镜辞的手悬在半空,先是一怔,继而收回手,自嘲地笑笑,“是我心急了。”
宋清欢余光一扫,见不远处有一处花圃,花木葱茏,较为隐蔽,便伸手一指,“三皇子,请移步那处花圃。”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花圃,宋清欢立定,淡淡开口,“三皇子找我何事,现在可以说了吧?”
苏镜辞定定凝视着她。
也不知为何,眼前的宋清欢,似比他聿国所见时又灵动貌美了几分,那种花树堆雪的泠泠气韵,是旁人身上断没有的。他也正是凭这一点,才发现了青儿的可疑。
——容貌或许可以伪装,骨子里的气质姿仪,却是再怎么伪装也会露出破绽。
苏妍与她不熟,自不会察觉,而自己……
从前不觉,这几日翻来覆去,脑中全是舞阳帝姬的音容笑貌。他这才发现,原来,他的心底,早已有了她的影子。
所以,他势必要问个清楚明白。
尽管心中已有了定论,他还是想听她亲口承认,还是想问清楚,那天夜里,她偷偷潜入宸国皇宫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和她成为敌人。哪怕……哪怕她如今已是罗敷有夫。
脑中情绪翻涌,定了定神方沉沉开口,一字一顿,“除夕夜,出现在宸国皇宫那名叫青儿的宫女,是不是你?!”
话音落,宋清欢身后的沉星和流月暗自心惊,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唯宋清欢神色如常,只眼中清浅波动些许,很快恢复波澜不惊。
四周仿佛刹那间静了下来。
只有树上的蝉鸣,孜孜不倦,更添燥意。
苏镜辞紧张地看着宋清欢的菱唇,期待着她开口。
宋清欢看他一眼,缓缓启唇,“是。”
短短一个字,将苏镜辞心中仅存的侥幸击得粉碎。
他脑中一片嗡嗡作响,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宋清欢。
明明还是那般美若朝华的模样,可苏镜辞却觉得,他似乎从来没有认清过这个看上去单纯清冷的姑娘。
定定神,他艰涩张口,“你……你去宸国皇宫做什么?”
宋清欢清泠的目光盯着他,“你父皇那里,有我需要的一味药,所以我就去了。”她言简意赅,并未隐瞒。
自那日苏妍来听荷院找过她,她便清楚,苏镜辞定然也知晓了此事。
如今来找她兴师问罪,不管自己承认不承认,他心里其实都已认定,倒不如爽快承认。
一则,苏镜辞手中并无证据,她不怕他将此事抖落出去。
二则,她不想再与苏镜辞多作纠缠。告诉他真相,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模样,也好对自己死心。
“什么药?”苏镜辞目色沉沉。
“清元果。”宋清欢回,神色镇定。
流月和沉星不解,完全不明白宋清欢为何要告诉三皇子真相。眼下也只能提高警惕,以防三皇子突然发难。
听得清元果三字,苏镜辞眉头狠狠一拧。
云倾大陆四大神药,他自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这清元果居然藏在父皇宫中,而且,还被舞阳帝姬如此轻易盗走?
心中情绪不免激荡。
难怪父皇寝殿被毁,也难怪父皇嘴上说没有丢失东西,神情却委实难看,没想到,丢的居然是清元果!
世人本不知清元果在宸国皇宫,如今清元果已失,若再抖落出来,难免容易引火上身,所以父皇唯有打落门牙往里咽,吃了这个暗亏。
舞阳帝姬这一招,着实是高明!
只是——
他看向宋清欢,目光紧凝,眼中仍有疑色。
那晚父皇宫里出事后,他曾亲自去过现场,父皇宫中龙榻尽毁,力道之大,令人咋舌。那样的功夫和内力,当真是舞阳帝姬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能有的?
思及此,心念一动,手中的折扇朝宋清欢探去。
宋清欢眉头一蹙,旋身避过,清冷的眸光朝苏镜辞射去。却见他一击不中,反手又袭来。
宋清欢是何等聪慧之人,刹那间便明白了苏镜辞想干什么。
摆手制止了要上前帮忙的流月沉星,将腰间的天蚕软鞭一抽,手腕一抖,鞭子如银蛇般朝苏镜辞袭去。
苏镜辞一骇,身子忙往后一仰,堪堪避过了那道凌厉的劲风。
宋清欢再度扬鞭,这一次,对准的是苏镜辞手中的桃花扇。长鞭快如银蛇,飞快地缠上苏镜辞手腕,然后催动内力,往鞭子上注去。
苏镜辞只觉得一股强大力道顺着鞭子传来,震得他手腕一抖。
他没想到宋清欢有如此浑厚的内力,一时掉以轻心了去,手中的折扇竟被震落在地。
宋清欢清冷一勾唇,拇指一动,鞭把中藏着的匕首滑落出来。她将鞭子一收,然后飞身上前,只见一道银光闪过,下一刻,她手中匕首已抵上了苏镜辞的脖子。
“三皇子,这下信了吗?”她冷冷凝眸。
感受到脖颈上传来的凉意,苏镜辞蓦地一惊。
他抬眸,紧紧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宋清欢。她未施粉黛,容色清绝,一双清亮的眸子,幽深似玉,正一错不错地觑着他。
只可惜,那眸中,未有半分情意。
苏镜辞自嘲地笑笑,“舞阳帝姬,果真能耐不小,是我看走眼了。”
宋清欢收回匕首,朝后避开几步。
苏镜辞武功自在她之上,她此番能得手,不过是占了个出其不意的先机,再者,苏镜辞到底轻敌了去。
然而,此番出手,她本意就不在苏镜辞,不过是为了让他相信,自己完全有能力盗得清元果,然后神不知鬼不知地潜出宸国皇宫。
看苏镜辞这落寞的模样,确实是信了。
苏镜辞抬头,满眼陌生的看着她,似想说些什么,嘴唇蠕动了一番,却又什么都没说出。
宋清欢不甚在意。
对她而言,苏镜辞对她越失望越好,最好日后终成陌路,不要再对她抱着不该有的心思。
葱指一抬,理了理鬓边微散的发,“三皇子惑也解了,若没有旁的事,我便先走了。”
说着,抬步从他身侧缓缓而过。
水袖如云翳般在苏镜辞倏然而过,他双目无神,似失了焦距,只定定瞪着虚无的一处发呆。
待到豁然回神,抬头一望,却见宋清欢已带着侍女走远,空余袅袅清香,在他怅然若失的心头缠绕。
他握住桃花扇的手指紧了紧,唇边一缕苦笑。
你身上,究竟还有多少未知的惊喜?
宋清欢脚步未停,面上神情清淡如水,似并未受方才那个小插曲的影响。
流月和沉星却犹自心惊。
抬眸觑宋清欢一眼,流月有些不解地开了口,“殿下,您为何要告诉三皇子实情?”
“那日苏妍上门,就说明他已经知道了青儿便是我。既如此,就没有了否认的必要。左右他也没有证据,便是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宋清欢道,只隐了她想断绝苏镜辞对自己的心思这一条理由。
流月和沉星“哦”一声,仍有几分忧心忡忡。
如今三皇子知晓了殿下的真实实力,甄选赛上,定会多加防备,也不知殿下能否成功冲出重围。
宋清欢并没有沉星流月这样的担心,她心里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苏妍如今也已知晓当日她的身份,势必会将心中所有的怨气都撒在自己身上。在甄选赛之前,她必须将苏妍的怒火转移,免得在知返林中还要腾出手去对付苏妍。
若是能想办法让苏妍和苏娆狗咬狗,倒是能省去自己不少麻烦。
眸色冷了冷,心中有了主意。
*
夏日的夜总来得迟一些,酉时已过,天边还有灿然的晚霞,将天空染成了瑰丽的橘色。
会同馆中,通往洛城院的小路上,匆匆行了三人。
正是带着宝笙和宝琴外出归来的苏妍。
明日便是甄选大赛,她趁着这几日的功夫,去置办了不少东西,只求明日能陈宫通过甄选赛。不过,心里头虽是这么期望,但心里头大抵也明白,她所学武功不过皮毛,在明日的比赛中,实无胜算。
可心中总是不甘。
又想起那日苏镜辞莫名其妙跑来说的一通话,心中总有一团无名怒火。
宋清欢!
这个女子实在是深藏不露,委实可怕。
不管自己当日的奇耻大辱是不是她造成的,但她千里迢迢赶赴宸国,乔装易容混入宫中,定不是什么好事。
若明日能让她吃些亏,也不枉自己来这临都一遭了。
思及此,却颇有几分头疼。
宋清欢明显不是好对付的角色,该如何,才能泄自己这心头之恨呢?
边想边走,神色有几分恍惚。
走了一会,绕过前头那片小树林,便到她所居的院落了,脚下不由快了几分。
忽的,前头有隐隐人声传来。
这会子,夕阳落山,最后一抹余晖也渐渐被夜色吞没,前头藏在林中的人影微晃,有几分鬼祟。
苏妍眯了眸子一瞧,神色蓦然一凛。
人影有两道,而其中一人,容貌颇有几分熟悉。最后一抹残阳打在她面上,那模样,分明是苏娆身边的贴身侍女,红袖。
这个时候,红袖在树林中鬼鬼祟祟做什么?
她摆一摆手,示意宝笙和宝琴在此候着,先找个地方藏起来,然后借着渐渐落下的夜色,偷偷朝前头摸去。
小树林中树木森森,又兼夜色四合,给了她很好的掩护。
终于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离红袖几丈远的地方,藏身于树干后,竖起耳朵听着那边的动静。
有压低的声音随风飘来,断断续续,虽有几分不真切,但好歹能听个大概。
“红袖表姊,我不想死,你帮帮我!”前头又慌乱的声音传入耳中,是个陌生女子的声音。
那被唤作红袖的一人压低了嗓音,“殿下交代给你的事没完成,我也救不了你,为今之计,你唯有主动向殿下坦白,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先前那人的嗓音一颤,“表姊,我……我不敢。殿下的手段,你怎会不知?!五殿下不过是在除夕宴上抢了她的风头,她便使那般毒计,连……连那位都算计上了。我……我不过是个小小的丫鬟,殿下怎会轻易绕过我?!”
“闭嘴!”红袖压低了声音怒喝一声,“五殿下的事,你给我从此烂在肚子里,再不可提起。否则,叫殿下知道了,可不是一死那么简单了!”
那女子似吓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呐呐应一声。
红袖沉吟片刻,“殿下那里离不了我,我得先回去了。你先不要自乱了阵脚,殿下那里,我先替你探探口风,再做打算。”
先前那女子应一声,忙不迭谢过,随红袖走远了。
她们一走,林中又恢复静谧,唯有夜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声响。
树干后,忽的走出一人,面色惨白,眸光森冷,定定地盯着红袖走远的方向,眼中迸射出怨毒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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