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张大虎答不答应,他都要听林安儿的吩咐,不论是好主意还是馊主意,他都要听从。
这就是人生。
看着大少奶奶那张因兴奋而更加容光焕发的脸,张大虎的脸比锅底还黑。
大少您要理解我的苦衷啊,您一定要理解啊!
其实吧,林安儿也没对他做什么逼良为娼的事,只是让他如以往那样不远不近跟着自己,该出手时就出手。对,就是这样简单,只不过张大虎想得太多而已。
林安儿穿了身蓝布棉袍,头发梳成小抓髻,脖子上还带了银项圈,打扮成个粉嘟嘟白嫩嫩的小少爷。
她对自己这个打扮很满意,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越照越好看,她记得金玖十三四岁时也没有这么好看呢。
金玖那时正在装傻,整日挂着青鼻涕穿得五颜六色,当然不如你好看了,不过那时你好像也没嫌弃过金玖,整日拿自己干净漂亮的帕子给他擦鼻涕。
“红霞,我像男的还是像女的?”林安儿问道。
红霞看呆了,小姐打扮成男的真好看,比她当女的还要好看......
林安儿也觉得自己太好看了,满大街也找不到这么好看的小正太,这也太引人注目了,于是她到灶下找了一盆炭灰,像涂脂抹粉一样,在脸上均匀涂开,镜子里冰雕玉琢般的小公子立刻变成包黑炭。
“红霞,我像男的还是像女的?”林安儿又问道。
红霞又看呆了,这么好看的小公子,可惜长得这么黑......
片刻后,两个丫头扶着一位小姐上了等在门口的马车,那位小姐脸上遮了面纱,看不清模样,穿着大红猩猩毡的斗篷。
小姐刚上了马车,一名穿着蓝布棉袍的小小子也上了马车,但他没有和小姐一起坐到车厢里,而是和车把式坐在一起,显然是府里地位高些的小厮,说不定还是半个主子,比如小姐庶出的兄弟。
小姐的马车是楠木车厢,通体髹赭漆,外面加了绛色的夹皮车围子,顶棚两侧垂着缀着缨络珠子的穗子。车厢上挂着牛解琉璃灯,车衡缚轭上有青铜銮铃,车围两侧镶了西洋玻璃,能看到里面雕花窗棱上挂着的福字杭缎棉帘子,帘子并没有拉得严实,而是露出一条缝隙,隐约可见银丝香熏球和一角红衣,显然小姐更透过窗帘观看外面的风景。
虽然从外面看不到里面,可也能猜到车厢里定是铺着波斯地毯,满室熏香,摆放着青铜手炉脚炉和银盘子,就连小姐靠着枕垫也是锦缎刺绣的。
这样的马车若是在京城也是常见,但在安州这样的地方就格外引人注目,因此林安儿平日出门都是靠走,或者是换乘另一驾在安州购置的马车,远没有这驾豪华。
小姐显然是想看看安州城雪后的风景,马车在街市上缓缓前行,中间还停了一下,坐在车前的黑脸小厮跳下马车,买了几串冰糖葫芦,加着桔子的那串递进车厢,他自己举着一串山楂的吃得香甜。
旁观群众们肯定了先前的想法,这孩子还真的不是小厮,十有八九就是小姐的庶出兄弟。
逛了一会儿,马车便驶上安州城里最繁华的安华街,在但并没有再往前走,在街头就停了下来,马车停下来的地方,正冲着一家铺子,那是安华街上有名的老字号——林记干货店。
黑脸小子率先跳下马车,他的嘴角上还沾着冰糖葫芦的糖渣子。
他下了马车跑进铺子,没过片刻,掌柜的和几名伙计便放下手里的活计全都跑了出来,恭恭敬敬地站在马车的车厢前候着。
绛色绣云纹杭缎棉窗子掀开,两个丫头从车里钻出来,全都穿着粉红丝棉比甲,头上插着镶玛瑙的银排梳,手腕上戴着指宽的金镯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当丫头的比寻常人家的小姐穿得都要讲究。
两个丫头转身扶了小姐出来,小姐戴着风帽,遮了面纱,看不清脸面,个头挺高,比两个丫头高了半个头,身段倒还苗条,是那种宽肩细腰大长腿又平胸的模样,若是放在现代,就是上好的名模料子。
小姐在两个丫头的搀扶下进了铺子,那个黑脸小子却没进去,坐在马车前面,跷着二郎腿,还像变戏法似的拿出只大鸡腿,也不嫌外头雪后风冷,就那么大啃进来,典型的小吃货。
见小姐进了铺子,石掌柜连忙让伙计们关了铺门,有几个好奇的妇人在门口张望,那伙计连忙摆手:“东家小姐来查帐了,不做生意了,改天再来吧。”
干货店里的味道不好闻,没过多时,就见一个丫头从里面推门出来,钻进车厢拿了只篮子出来,那篮子从远处闻就是异香扑鼻,小姐果然讲究,车上都随身带着香料。
丫头拿了香料进去,前后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又扶了小姐走出来上了马车,那个啃鸡腿的小子却已不见了踪影,不知道又去哪里找好吃的了。
一个丫头在车前四下张望,显然也是在找那个小子,还转身透过车帘和里面说着什么,小姐应是等急了,这个混蛋小吃货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小吃货当然是林安儿,而车厢里讲究的体面小姐却是张大虎。
张大虎是四个保镖里长得最周正的,身材也是最妩媚动人的,至少在林安儿的前世,这是她梦寐以求的身材啦。
林安儿没有去找好吃的,她是跟踪人去了。
高调奢华上档次的张大虎进了铺子,黑炭头小吃货林安儿则在外面目光如炬。
林家铺子的东家小姐华丽现身,那盯梢的不来才怪呢。
她果然就发现了端倪,这端倪不是铺子门口探头探脑的大叔大婶,而是不远处的包子铺。
包子铺不大,但却是上下两层,让林安儿引起注意的是这家的窗户,这大冷的天气,别家的窗子都是紧闭着的,只有这包子铺里小二楼那个唯一的窗子却是打开的。
包子铺是小生意,当然用不起昂贵的玻璃,窗子上糊的只是普通窗户纸。若是不敞开窗子,根本看不到街上的风景。
看来这坐在窗边的客人,也是位爱看景的。
那扇窗子正对着的,就是街头这家干货铺的大门口。
包子的味道从铺子里飘出来,林安儿食欲大增,她舔舔手上沾的鸡腿油,蹦蹦跳跳走进铺子买包子吃。
这包子不是京城常见的小笼包,而是大包子。
一般人吃上两个大包子就能吃得饱饱的,林安儿却买了四个,她的饭量一向很大,而这包子闻起来又那么香,多吃两个也是可以的。
铺子的一层没有位子,她端了包子上了二楼,放眼看去,临窗的那里果然坐着客人,看到这个人,林安儿愣了一下,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不动声色,找个位子坐下,倒了点醋,开始吃包子,眼睛却有意无意看着临窗坐着的那个人。
那人的手里拿着包子,他的手保养得很好,指甲修得也很整齐,像个读书人。
读书人?林安儿立刻想起来这人是谁了。
虽然见过两次,可她从未把这人放在心上,当然也就记不清这人的脸了。
况且这人也不能算是帅哥,顶多是长得还算顺溜而已,上辈子在片场工作,林安儿对颜值的要求很高,这辈子的阿渡和孔七都是花美男,更不用说她的金哥哥了,所以能让林安儿记住的脸蛋并不多。
这人是张秀才张安生,她爹的半吊子徒弟,也就是上次偷她荷包被生擒的那一位。
林安儿瞬间想起很多事,难怪何以和萧默追到茶楼,会看到张大娘,众所周知,张大娘是张秀才的亲姑姑,所以说那天张大娘并非无辜群众,她也是有预谋的。
林安儿立刻感到危机四伏,尼玛这也太可怕了,步步惊心有木有!
我不就是那天把他抓住了,你犯得上处心积虑想要报复我吗?又是包打听又是小叫花子,连你姑姑第一媒婆也要动用,你如果暗恋姐那就说话,别叽叽歪歪装神弄鬼。
咳咳,其实装神弄鬼的是她吧。
总之,林安儿挺生气的,她几口就吃掉一个包子,然后气势汹汹走到张秀才面前,用手指敲敲他面前的桌子。
“喂,你在这里看什么?”
张安生没想到会有人突然走到他面前,他愣了一下,随即认出这就是马车前坐着的小吃货。
“小生在这里吃包子,什么都没看。”
林安儿冷笑,声音压得很低:“你若是再敢盯着我家小姐,我就说你偷我家东西,你信不信,不到一个时辰就能让你人赃俱获。”
张安生一愣,他没想到这个小黑炭会来威胁他,且,还是用他生平最不愿意被人知道的事来威胁他。
“你是什么人,也是骁勇侯府的吗?”
林安儿继续冷笑,用她所能想像出来最阴森最恐怖的声音说道:“你既然知道我是侯府的,那你还让人去打听什么?你一早就知道我家小姐是侯府千金的,你还装什么蒜。”
是啊,张安生一早就知道骁勇侯府在这里有庄子,猜也能猜到这两间铺子和侯府有关系了,为毛还要让人去打听呢?
林安儿隐隐的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还没有容她细想,就见张安生已经从方才的怔忡变回了从容,他站起来,拿出几个铜钱扔到桌上,喊了小二汇帐,又对林安儿道:“在下虽然不才,可也不会做出你说的那等下做事,你家小姐冰清玉洁,宛若神仙妃子,在下也只敢远瞻不敢近瞩,又怎会处心积虑唐突佳人,你若以此要协在下,在下拼了性命也要维护自身风骨。”
额!
林安儿呆住了。
活了两世,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夸她,冰清玉洁,神仙妃子......
她要把这八个字记住,然后让金哥哥抄上一百遍送给她。
怎么会想到让金哥哥抄呢,真不要脸。
林安儿挺鸡冻的,竟没注意张安生已经在她眼皮底下扬长而去。
其实就是她注意到了也不会拦住他的,因为这个时候她已经能肯定,她找错人了。
那个四处打探消息的幕后人物不会是张安生,张安生只不过是个惦记人家姑娘的酸书生而已。
戏本子上都是小姐暗恋书生的段子,所以这位张小生是想入非非了,所以说读书多了也不一定就是好事,比如这位张秀才就是这样,吃了那么大的亏依然不长脑袋。
林安儿挺郁闷的,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太闲了,所以才会逼着张大虎合演这样一出戏,她真的是闲得快要长出草来了。
这场戏的结果就是她错认了嫌疑犯,又错过找贼的最佳时机。
林安儿垂头丧气把最后一只包子吃进肚子里,这才耷拉着脑袋从包子铺的二楼走下来,刚刚走到铺子门口,她就惊呆了!
她的马车还在那里,只是原该在马车里的人却已经出来了,且还是和人打在一起。
张大虎脸上的面纱已经被扯掉了,露出他那一脸的胡子渣子,偏又穿着大红的衣裳,戴了满头的珠翠,让林安儿想起一位叫做如花的绝代佳人。
张大虎在打,车把式刘大也在打,就连暗中守在铺子里的何以和萧默也加入了战团,红霞和红云缩在一边,抱在一起正在发抖。
围住张大虎四人的是十几个混混打扮的小子,但看他们的身手就不是真正的混混,这些人都是练家子。
看到林安儿从包子铺里出来,张大虎大吼:“有人要抢劫,风紧!”
这是早就商量好的暗语,也就是:“大少奶奶你快跑!”
林安儿明白了,就在她去找张安生的那一小会儿,这些贼人就围住了马车,胆子太大了,光天化日下就敢出手,只是他们没想到马车上的小姐竟然是个满脸胡子的大汉,且,手上功夫极是了得。
张大虎他们四个人的武功比这十几个小子高出许多,若是单打独斗,这些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但这不是单打独斗,对方的人数是他们的几倍,且还动了刀剑。
林安儿原是想跑的,可她看到正在发抖的红霞和红云,她不想走了。
虽说在出来之前,这两个丫头拍胸口保证绝不会给小姐丢脸,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惜,可是真到了这一刻,林安儿又怎么拖她们下水。
她们不是以前的*,她们没有武功,除了对大少和小姐的一片忠心,什么都没有。
林安儿正要靠前,就看到红霞正在瞪着她,手里还多了一把剪刀,红霞把剪刀对着自己的咽喉,眼睛里在说:“小姐你再不跑,我就戳死自己。”
林安儿没有犹豫,掉头就跑,她跑得快,很快便跑出安华街,就看到那边来了一队官差,带着官差一起来的人就是张安生。
她松了口气,想来是张安生走出包子铺时也看到这场恶斗,便去报官了,安州城有州衙,城内每日都有官差巡逻,张安生还算是聪明,懂得去叫官差。
林安儿多长了一个心眼,看到路边有卖雪天用的斗笠的,她随手买了一顶戴在头上,重又绕回到安华街上。这时的安华街比方才还要热闹,多了官差,也多了很多围观群众。
谁让那位打架的小姐长得太好看了呢,就连街尾的人也跑到街头去围观,长胡子的小姐,你肯定没见过。
林安儿比那些官差跑得快,张安生领着官差刚刚走进安华街,就看到一个戴斗笠的人在他面前闪了一下,然后嗖的就不见了踪影。
官差们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张安生却是吃了一惊。
这样的身法他真的见过,只是那人的身影看着不像他认识的那个人。
没多一会儿,林安儿就回到了铺子前面,有几个人已经挂了彩,好在她的几个人并没有受伤。她混在人群里,四处张望,这些人只是打手,一定还有人就在这附近偷偷看着。
包子铺旁边是家绸缎庄子,绸缎庄子旁边是米铺,不对,绸缎庄子的房顶上似乎有人!
那人就在绸缎庄子的楼顶上,那个位置从下面看上去原本是应该看不到的,可这时太阳出来了,正好将人影子投下来,那是两个人,从发型看,那是一男一女!
这两人躲到楼顶做什么,除了偷情那就是坐山观虎斗!
还有一件奇怪的事,张大虎脸上的面纱已经被扯掉了,这些人再笨也能知道这不是真正的林小姐,按理说他们不应恋战,可这些人却舍不得走,还是要围攻张大虎他们,这些人傻了吗?
这些人当然不会傻,一定还有什么事,是她没有想到的。
林安儿的小脑袋飞快转动,自从北地回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使唤她的脑袋了,有金玖在,她什么都不用去想,可现在金玖不在她身边,她只能靠自己了。
虽然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想要做什么,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在楼顶的那一男一女,此时并不知道他们的影子已经被映射下来。
张安生领着官差走过来了,她不能再犹豫,若是再晚一步,那一男一女跑掉了,这线索便又断了。
她像条小泥鳅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没一会已经从拥挤的人群里钻出来,绕到了绸缎庄后边的巷子。
绸缎庄是普通的二层小楼,楼后则是围墙,林安儿当然不会直接去爬楼梯,那样目标太大了。
她像是小狸猫,飞快地窜上墙头,又从墙头爬上旁边一棵大树,接着,她像像荡秋千一样,把身子轻盈地荡出去,稳稳当当落在小楼的楼顶上。
这套动作连贯又快速,她从小就喜欢在树上飞来飞去,这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小楼上的男女打死也想不到,会有一个人忽然就飞到他们面前,且正在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这人戴个大斗笠,斗笠压得很低,露出一截黑漆漆的下巴,和咧得很大的嘴,也就是说,他们真正能看到的只有一口白森森的牙。
林安儿却已经看清楚这两个人,那男的她不认识,那女的她也不认识。
“大冷天的,你们两位躲在这里吹风吗?”
这对男女都是二十左右的年纪,男的长得憨憨实实,女的粗粗壮壮,全都不像是背后捅刀子的坏人。
那女的冷笑一声:“好厉害的小东西,这样都能被你发现,当家的,咱们先把这小东西给做了,别留活口!”
你说这人还真是不可貌相,长得不像坏人的人,说出话来却是如此凶狠,十足的女流氓!
他们并没有看到林安儿的脸,但这声音是不能改的,林安儿的声音装得再成熟,那细细嫩嫩还带着奶味的小女娃声音也是无法更改的。
这是个小孩,十三四岁的小孩。
既是小孩,那还怕什么,抡家伙上啊。
林安儿好久没打架了,一看要打架,她立刻就兴奋了。
这对男女全都亮了兵器,男的是双刀,女的则是峨嵋刺。
林安儿既然和张大虎布下这个局,当然也做了准备。
她的兵器是短剑,金玖虽然不喜欢她舞刀弄枪,但是讨媳妇欢心的事,他从不会少做一次。
这柄短剑是金玖送她防身的,林安儿还是第一次拿来打架。
她的武功比起这两个人差了一截,可身子轻灵,上下翻飞,竟然也没有落败,那两人招招凶狠,竟连她的衣角都没有碰上。
林安儿毕竟还是小女孩,她的气力有限,又是以一人之力对付两个武功高过她的人,不到一会儿,便已吃力,那两人看她没了力气,交换一下目光,便双双下了杀手锏。
那男的双刀挥出,刀光一闪,林安儿头上的斗笠便飞了出去,就连她头上绑抓髻的头绳也被削断,满头长发散了开来。
别以为就是这样一个经典场面就会让人认出她是女子,那都是电影上的,古时不分男女都是满头长发,所以人家也就当她是个披头散发的黑小子而已。
可是说时迟那时快,又有一个人飞了过来,是的,他也是从树上飞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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