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未现,声先至。
这笑声如此鲜明,想不知道来者是谁都难。
声若洪钟,更胜于洪钟。在这封闭的大殿中间内,更有一波接一波的回声袭来,震得人双耳嗡嗡,脑袋发昏。
杨隽一听到这震天响的笑声就头皮发麻,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氓山真人一直这么任性。
他闭了闭眼,却感觉不到氓山真人在哪个位置,也就不操这个心了。
往上座的诸位长老和首尊首座们脸上一扫,也是个个都面色突变。
杨隽想起武试第一日见到氓山真人的情形和江临仙跟他说的八卦,鼻子抽了抽。
氓山真人的破坏力不小,也难怪人人都避之不及,就连这些玄天门中的大人物们也都对他敬而远之。
不过,杨隽却意外发现,在一众纷纷变色的大佬们当中,夕辞峰首座祝夕辞面不改色的沉稳显得尤其惹人注目。
她垂着眼睑盯着面前那块雕刻了精美图纹的方砖,眼皮也没抬一下。
杨隽心中对她升起一丝佩服。
难怪江临仙嘴上总夸耀他师尊如何厉害,果然是个厉害人物。
当异口同声说出“我看”这两个字时,衡一真人看向了毕戈覆,毕戈覆却与若虚真人来了个对视。
其余诸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然后面面相觑。
便在这沉默的瞬间,氓山真人突兀的笑声响起,打破了殿内的静寂。
身边微有波动,杨隽甫一察觉,眼角余光便瞥到了一双破破烂烂又脏兮兮,不仅磨破了边还烂了好几个洞,上面沾满了油污黑黢黢已经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的鞋。
因为五根脚趾头几乎全部伸了出来,脚后跟也露在外面,氓山真人这双挂在脚上的鞋,更像是一双拖鞋。
杨隽刚要倒抽一口冷气,却在一股味道飘然入鼻的瞬间生生止住。
得,憋气吧。
氓山真人可真男人。这身上,太有味儿了!
杨隽低下头,翻了个白眼。
您老应该上座,干什么站我跟前来啊?!
氓山真人笑声未绝,人又站在杨隽身边,那声音震得他耳膜发痛,头脑发胀。
杨隽把提在手中的万屠刀往下放了放,刀尖磕在地面的方砖上借力,自己只用手扶着,稳了稳心神,才没被这位老祖宗给震晕过去。
然而,他才刚站稳,就有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肩膀。
近在咫尺,杨隽闻到了肩膀上传过来的一阵肉香。
眼前晃过盲审真人举着大骨头狂啃的画面,杨隽眼角难以抑制地抽了抽。
不过这样也好,有这股肉香,好歹冲淡了一些其他的味道,不用受那个脚臭的折磨了。
衡一真人看到他师叔来了,忙从座椅上站起,恭敬道:“氓山师叔,您老来了。快,快来上座。”
衡一真人都已经站起来了,在座的各位又全是氓山真人的晚辈,遂也都在第一时间站了起来。
没道理晚辈在长辈面前还安然坐在椅子上的。
氓山真人既没拿开搭在杨隽肩上的手,也没有应衡一真人的话。
他自顾自地说道:“这小娃娃资质太差,你们都看不上,正好我缺个端茶倒水的小子,那就这个了罢!”
谢冕霍然变色。忽地抬头去看氓山真人。
若虚真人听了这话,第一反应是去看毕戈覆。
衡一真人一向喜欢和稀泥,肯定不会丢楚恪下山,多半是准备自己接这个烂摊子。
而毕戈覆……
他之前咬着牙不松口,说楚恪灵窍不通,不愿意收入门下,为什么又突然在这最后关头出声?
虽然毕戈覆的话没有说完,但若虚真人直觉他要说的话跟自己的一样。
收楚恪为徒。
这又是为什么?
是以氓山真人话一出口,若虚真人便去打量毕戈覆的神情。
毕戈覆甫一听到氓山真人的笑声也是一惊,但他很快回过神来。
而氓山真人说出要带走杨隽的话,他也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根本没有刚才准备开口要收下杨隽这件事。
衡一真人脸上笑意不变,对于这件事似乎没有什么意见,也毫不在意自己的话没有得到氓山真人的回应。
他仍是笑呵呵的模样:“师叔所言不错。您老身边确实需要一个人照顾,这个小弟子是个聪明的,师叔您一定会喜欢他。”
氓山真人歪歪斜斜地站着,闻言脸上的皱纹都皱成了一朵菊花,不屑地撇嘴道:“我就是找个劈柴烧水干杂活儿的小子,我要喜欢他干什么?”
被他压在手掌之下的杨隽不自禁地抖了抖。
倒不是吓的,而是恶寒。
不说江临仙跟他讲的那些奇葩事,就看眼前一众长老和首尊首座们对待氓山真人的态度,杨隽就知道这位老祖宗不好伺候。
想他当日在登云顶第一次见到氓山真人时,还在心里同情这些大半头发和胡子都已经花白了的大佬们,杨隽欲哭无泪。
长老和首尊首座们有这么一位师叔就已经被自己同情了,要是自己天天伺候这位老祖宗,那日子还能过了吗?
衡一真人脸上笑意不变。
反正被人驳自己的话,他已经习以为常了。更何况,眼前这位还是玄天门辈分最高的老祖宗,他的师叔。
衡一真人能表示什么不满呢?
再者,他也的确没有什么不满的。
若虚真人和毕戈覆未出口的话,衡一真人也能猜得到。
本来以为这楚恪是个送都送不出去的,他这都已经准备自己勉为其难地接收了。没想到自的一个师兄和一个师弟同时跳了出来。刚才还是人人都避之不及的楚恪瞬间就变成了一个烫手山芋。
衡一真人有着强烈的预感。如果氓山真人不来,为着这个小弟子的事,升云殿内还不得安宁。
想到这里,他心里直叹气。
这又是为了什么呢,有事好好说,慢慢解决不行么,非要搞得这么复杂。
代宗主不好当啊,他不仅胡子快被揪没了,这些年来头发也稀疏了不少啊,可千万别变成秃子!
衡一真人满心想的都是他师叔带走楚恪之后的好处,对于他师叔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事,就更加不放在心上了。
陈剑威站在当地,脚下却如同踩着烧红的铁锅似的,一刻也站不住脚。
他脑子再迟钝也回过味儿来了。
中计了,中计了,自己中计了!
毕戈覆……毕戈覆这老小子!
陈剑威跺了跺脚。
这老小子刚才是想开口留人哪!
敢情这老小子一开始推拒不从,是在欲擒故纵,欲迎还拒哪!
没错,这老小子肯定算准了自己会起疑心,怕自己跟他抢人。在自己明确说不收这楚恪之后,他又改口要收人。
陈剑威心里那个气啊!就差破口大骂了。
奸诈,无耻!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言不由衷,出尔反尔,心思狡诈……陈剑威把能够想到的词儿都丢到毕戈覆头上轮了一遍。
当然,这也只能是放在心里默默干的。
眼前这事儿,有氓山真人这位大祸害,那就不好办了啊。
陈剑威急了,但他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正焦急时,却听那边毕戈覆淡淡地说道:“师兄所言有理。楚恪能够跟随在师叔左右,那就再好也不过了。”
刚在心里想,如果这小子开口要人,他也上去抢人的陈剑威愣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又是欲擒故纵?
他想揪着毕戈覆的衣领,在他耳边大喊:喂,老小子,这招已经玩过了,换一招新鲜的行不行?行不行!刚才那人是我,我能上当。氓山这个老流氓,他能上你的当吗?你就不怕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没错,在陈剑威陈首座的心里,他这位氓山师叔,比他仇恨厌恶了一辈子的师兄还要可恶。甚至顾不上尊卑,把心里默念了多年的替氓山真人起的外号都冒了出来。
虽然没能骂出声,但陈剑威心里已经狂躁地吼了许多声老流氓。
毕戈覆这老小子奸诈,怕自己跟他抢万屠刀,就用欲擒故纵这招,引得自己先明言放弃,然后再回头收人。
奸诈,无耻!太不要脸了!
但是现在陈剑威顾不上骂毕戈覆了。氓山出马,抵得上十个毕戈覆!他不能这就让氓山真人把这把万屠刀带走了。
“师叔,这不太妥当吧?”
刚准备张口说话的谢冕把嘴闭上了,顺带着笑嘻嘻地看着陈剑威。
有这个蠢货在,倒是用不着自己出面了。
氓山真人当然没把陈剑威放在眼里,脸上脏兮兮的,他这糟老头子的一双眼睛却是神光奕奕。
闻言瞥了发声的那个蠢货一眼:“干你屁事!”
刚才还在心里忧虑自己未来生活的杨隽差点喷笑出声。
氓山真人也真是挺好玩儿的!
陈剑威已经做持云峰首座多年,他又是执掌玄天门武库的堂主,宗门中人人都敬着他,就连宗主代宗主,谁不给他几分薄面?当然,除了那个茅坑里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的老小子毕戈覆!
但多年养尊处优,习惯了颐指气使的陈剑威,偏偏不能反驳这位辈分高的师叔。他顿时满脸通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