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兰凌汗如雨下的时候,兰珠不知何时堵在了他身后。看情状,似乎已然洞察了兰凌的想法,看着他的时候连眼睛里都像是带着笑,恍似在等着待会儿看他的笑话。兰凌不由得暗自生气,咬着牙从齿缝中逼出几个字,“给我让开。”恰时就听到那边在唤自己,兰凌听得浑身一震,在狠狠瞪了兰珠一眼后才缓缓回过身去。
兰珠在这时也唤了一声父亲,还把自己先前绣好的一副鸿雁绣屏奉了上去。贺渊虽然没有言语什么,但从其捋须打量绣屏的神情可揣度出,他是喜欢的。
兰珠趁势说道:“前时在院子前瞧见兰若舞过一回剑,才知他如今竟也是身怀有如此过人的武艺,女儿有一个提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贺渊点头,还示意兰珠道来。兰珠这便道:“兰凌的身子向来虚弱,何不妨让他也跟着兰若学些强身之术,倒也不是非要炼那刀枪剑戟,套路相较和缓的拳法想来也是有的。”
兰若闻言忙道:“若是哥哥要学,五行拳再恰当不过。”因说到了他的长处,还滔滔不绝说了许多有关五行拳的养身之道以及招式口诀,大抵来说便是一套老少咸宜的拳法,虽属内家拳,却有着内经之艺的美誉。
兰凌因身子虚,向来不好武人的诸般武艺,只是如今当着贺渊的面委实不敢说半个不字,心想着还先顺意着应承下来,至于要不要学那什么拳法,到时候再找母亲,她定有办法帮自己搪塞过去。这便满口答应了下来,不想又听兰珠道:“那白碧山离家颇有些距离,弟弟们若是日日往返势必不能学到什么,倘或宿在山中难免会令家人担忧,且在外吃住怎么也比不得在家自在便宜。之前曾听元三哥提过一位叫做孔儒的翰林学士,已于今岁告老还乡,而他的祖籍正是开封。”
安陆元闻言也说道:“妹妹说的是,倘或能将孔老先生延请到府中担当几位弟弟的业师,定然是会受益匪浅的。”贺渊早有意让兰凌两兄弟留在家中温书,如今又听到孔儒还乡,势必要去拜访一回,至于延请于否便是后话了,只是如今见几个孩子神色各异,也不把话说透,只道是让兰凌兰若两兄弟还在家待着,书院那边他自会派人去妥善处理。
兰若倒是没所谓,他原本就不喜文,之所以会去书院还是因为兰凌的缘故,如今贺渊既然开了口,他自然是顺意的,何况这样一来便就有更多的闲暇可以去往军营。
兰凌面上虽然未有异议,心里却是老大不高兴,还用眼神警告着兰珠,让她闭嘴。偏偏兰珠就像是没看到一样,还道:“我瞧着父亲书房外头的月台最是合适弟弟们炼拳,不仅四面通透,也少有往来者干扰,倘或他们能在这儿炼拳,倒是省得再觅好的去处,但不知会否因此叨唠了父亲。”贺渊很是认真地望了兰珠一眼,似乎也寻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于是还允了兰珠的提议,让兰凌兰若二人每日卯正便到外头的月台上炼拳。
从贺渊的书房出来,兰月便阴阳怪气道:“姐姐可真是大哥的嫡亲姐姐,就他这身子好生养着还嫌不够,哪有精力去炼什么拳,你倒是怕他太舒服似的。”
这回不等兰若训诫,兰珠便就笑道:“妹妹不说话我倒是忘了,方才在书房合该与老爷提议让妹妹平素多进绣房才是,省得你成日无所事事的胡思乱想。”
兰月咽了声,随即嘲笑道:“那种粗活只有身份卑贱的下人才合适做,我哪有功夫去做那个。”
兰若闻言又习惯性的扣起手指往他妹妹头上敲去,因说:“那你倒是说说你把功夫都用在哪儿了?白长这么大,姑娘家该会的活计一样不会,也没见你读了几本书,成天就知道没大没小的顶嘴。”
兰月气不过每每都被兰若欺负,又见兰珠一派好整以暇,越发来气,还推开兰若指着兰珠,道:“哥哥说我没大没小,那你怎不说她,我至多不过与兄弟姐妹们斗嘴,她呢,才回来多久,便数次忤逆老爷。就凭她的德行,有什么资格做贺府的大小姐。”
“兰月。”兰凌不愠不火地唤了一声,“你说她没资格当贺府的大小姐,是不是想说,我也没这个资格当贺府的大公子。”兰月重重一怔,她没料到一直与兰珠势同水火的兰凌竟然会站出来替她说话,还叫屈道:“大哥怎会如此想我,从小到大就你对我最好,我们之间尤胜嫡亲骨肉,我怎会有那种混账的想法。”
兰凌却没耐烦了,嚷道:“既如此便就对兄姐们多些尊重,省得还让人说你是个没教养的。”说罢也理众人,径自往家去了。兰月自觉满腹委屈,兰凌去后也跟着跑了开去。这大晚上的,即使是在家中兰珠也恐她盲目跑去一个不甚将自己磕了碰了,还让兰若随后跟了过去。再回头的时候才发现,安陆元一直伫在那儿盯着自己瞧,于是也不理他,径自提着琉璃灯往西廓走去。
“凌兄弟也不全是对妹妹没有丝毫姐弟情的。”安陆元追上兰珠,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
兰珠脚下未停,不答反问道:“这个时候了,哥哥还往这边是要去哪儿。”
安陆元笑道:“妹妹既知让兰若去追兰月,这更深露重的,我又岂能看着妹妹独自一人回去。”说着还悉心地替兰珠将帽沿往下压了压。兰珠瞥了眼安陆元,虽然在席上吃了几杯酒,神志却还是清明的,只是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难免要提高警惕,这便不动声色地握了握隐在斗篷下的匕首。安陆元又道:“兰月的本性并不坏,只是打小被宠坏了,难免有些刁蛮任性,但她决计不会有什么坏心眼,妹妹还对她多些体谅包容才是。”
兰珠道:“兰月固然任性,但我看的出她还是很听兰凌的话,否则方才也不会生气了。”说毕住下脚,还与安陆元道:“前头转个弯就到了,时候不早了,我也不留哥哥了,哥哥紧着回去歇息吧,路上还往廓上走才是,仔细别着凉了。”这话对安陆元很是受用,不禁还展颜一笑,待看着兰珠走过游廊前的门洞,才折身回去。
在经过假山下面的时候,兰珠意外的发现园内还亮着灯。之前齐临曾说过不会再将小门上锁,但他同时也强调了要在晌午的时候才能进去。兰珠前些时候因为兰凌之事一直未有机会再进园内,心想着他再怎么客居他处,大过年的总归是要回家的。何况从他的衣着上来看,绝非普通人家能够拥有,这样长期在外,家人难道就不管不顾?带着重重疑问,兰珠踏上了假山的石阶。
来到门洞前的时候,兰珠稍稍犹豫了一回,心想如果这个时候进去,会否叨唠人家?毕竟他当初说过那样的约定,如果在这个时候私自闯入,他又会否心生不悦而把小门再次上锁?正想着的时候,行动已快过了思想,触在门上的手竟然就那样把门给推了进去。内里虽然光亮如白昼,却仍是寂静如野,兰珠很好奇,像齐临这样的贵公子,身边竟也没有一个伺候的人,难不成像他这样的人家,任何事情都是亲力亲为的?
走到园中的时候,兰珠便琢磨该往哪儿去。这天寒地冻的,想来齐临不会在外头才是,可进到屋子里总归是不便宜的。思量再三,兰珠还是决定作罢,转身的时候遽然瞧见了那头暗香疏影深处一盏明灯忽隐忽现,兰珠想也不想就朝着那头走去。
兰珠之前的担忧似乎有些多余,那凉亭四周早用毡帘遮挡的密不透风,何况内里还有两只火炉烧的正旺。唯令兰珠感到意外的是,那个看似不染纤尘的谪仙,此刻正执壶把盏,眼饧耳热恰如花之初绽,浅醉微醺。见兰珠揭着一角毡帘立在阶前,便唤道:“你来的正好。”一把就将兰珠拉进亭内。
兰珠不擅饮酒,只是在面对齐临的时候竟不知该如拒绝,又见他恍似有万千愁绪难疏一般,这便轻触杯沿,原本只想浅尝辄止,没想到这个酒与以往吃过的很是不同,酒香虽浓郁,滋味却不热烈,入口绵柔,这便又吃了一口。就听齐临笑道:“酒虽是好酒,小酌便可,万不可贪杯。”兰珠听罢微窘,还把酒杯搁回到桌上,小心翼翼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一个人在外头。”其实兰珠想问是大过年的,他为何还在贺府,即便在贺府又为何不出去与他们共度,一个人在此未免显得有些孤单冷落。
齐临看似认真地琢磨了一回,而后就像是在说不关己的故事一样,缓缓道:“流落在外非我本愿,说来我也是有家不能归的、弃子。”说着,又将杯中酒一口饮尽,澄静的目光投向兰珠的时候,兰珠竟也未能从内里探寻出丝毫别样的情绪,好似他说的不是他自己一样。甚至,兰珠还能从中感觉出,齐临这话分明就是刻意说给她听的。而他的遭遇,却与她的惊人相似,同样是被遗弃的,不同的是兰珠还有一个对自己疼爱有加的外祖母。而齐临,虽然投靠了贺渊,却仍是见不得人一般整日闭于这方寸之间,让人不禁心生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