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那个司机……”
“啧啧啧,年纪轻轻的小姑娘,难怪没什么责任心嘛……”
“她晕过去倒是捡了个便宜,一点伤没受。”
“她就该被撞死哟,那车上那么多人受伤,偏偏她没事,真是作孽。”
“一开始的时候还以为她是个英雄呢,哈,这下子成肇事者了。”
“可不是,要不是她把车子停在那里又不开门,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作孽哟,那么多人受伤,她倒还活得好好的。”
“你还别说,她现在这样,倒不如一开始就死车上,或许还能落个好名声。”
“这种黑心的司机啊……”
“听说她是被他们公司的同事选出来下的岗呢。”
“啧啧,人心所向啊。”
小区里,街道上,商店里,甚至连买菜的菜市场,每一个人声鼎沸而又喧闹嘈杂的地方,这些声音就像是一条条细小的蛆虫,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耳朵,啃噬着她的大脑腐蚀着她的心脏。
平日里认识的人现在看到自己也会远远地绕开,而那些自己不认识的人则肆无忌惮地对自己品头论足。那些冷漠的,奚落的,毒辣的,嘲讽的,恶毒的……各种各样的眼神和话语,像是一把把呼啸而来的利刃,直指她的心脏。
她轻轻地笑着,已经干涸的眼眶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原本应该是娇嫩如花的脸颊已经被日复一日的工作炙烤得有些衰老,而那双曾经灵动有神的眼眸,如今也只剩下了一潭死水。
锁好门,她站在窗边看了一眼蔚蓝的天空,毅然决然地拉上了窗帘。小小的屋子里顷刻间变得一片昏暗,她站在角落的阴暗里,慢慢闭上了眼睛。
既然,你们说我的心是黑的,那我就把它挖出来,让你们好好看一看。
“就让永恒时间刻下你的模样,那一霎那刺青蔓延在胸膛……”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吴邪摸出枕头底下的手机,闭着眼睛凭着手感按掉了闹铃。
浑浑噩噩地从被窝里坐起来,吴邪揉了揉眼睛看着已经蒙蒙亮的天色,打着哈欠去洗漱。今天打算拍一组清晨时候的街道人物照,得踩着这种学生上课小摊出摊的时候,不然就算是有闹钟吴邪也起不了这么早。
心不在焉地刷着牙,吴邪总觉得昨天晚上似乎做了一个感觉很不好的梦,连带着到现在自己都觉得心里压抑得很。收拾好了东西拉开门,走廊上微凉的穿堂风迎面而来,吴邪一个激灵总算是彻底清醒了。
经过王盟房间的时候吴邪停下来敲了敲门,但是没有人回应。心想着王盟或许还在睡,吴邪轻轻叹了口气走下了楼。遇见这种事情,王盟会有昨天那样的反应也不算过分,只是那个司机为什么要来找王盟呢?王盟说她是因他而死的,可是看王盟那老实巴交的样子,怎么会和人命扯上关系?
走下楼,吴邪有些惊讶地看着已经坐在窗边看着朝阳的张起灵,没想到原来他起得这么早。
“早安,小哥。”倒了杯水,吴邪决定先用这个垫垫肚子。
“早。”点了点头,张起灵回过头看着睡眼惺忪的吴邪,淡淡道,“昨晚没睡好。”
“诶?”这个闷油瓶子转性了?一大早就和自己说他昨晚没睡好?这是什么意思,让自己晚上陪他睡?脑子里千回百转了一会儿后,吴邪突然明白,张起灵这句话的主语指的是自己。“啊,额,是没怎么睡好,做了个挺不舒服的梦。”
“记得么。”惜字如金地说着,张起灵并没有收回落在吴邪脸上的目光。
“记不清了,反正感觉特压抑,心里酸酸的难受。”尽管梦的内容自己已经记不清了,但是那种压抑的感觉却像是刻在了心上。
“吴邪,”张起灵站起身,伸出的手像是要抚上吴邪的脸,却在半途中又放了下去。现在告诉吴邪他是个梦见的事情,会不会还是有些早了。
“小哥,你没事吧?”看着张起灵的手起来又落下,吴邪的心也跟着悬起又落下,这一大早的,吴邪实在是不知道张起灵唱的是哪出。
“没事。”坐回了椅子,张起灵又恢复了盯着窗外天空面无表情的样子。
“那我出门了啊小哥,早饭你自己记得吃,中午饭等我回来做。”怎么自己越来越有老妈子的潜质了,成天就为张起灵的吃喝闹心,吴邪在心里叹了口气,“我走了,拜拜。”
“嗯。”淡淡地应了一声,张起灵点了点头。
随着关门声的响起,寒舍里又恢复了原本冷冷清清的样子。张起灵看着天空中掠过的飞鸟,决定去买杯豆浆。虽然自己并不用吃这些食物,但是这一个月下来,似乎已经养成吃饭的习惯了。
想起每次吃饭的时候吴邪都会念念叨叨地使劲往自己碗里夹菜,还不停地说着自己太瘦,张起灵抬起手掌遮住眼前晃眼的光线,轻轻扬起了嘴角。
自己确实已经太久,太久太久没有过这样的日子了。
清晨的微风里满是清新的草木香气,吴邪逆着风快步往公交站台走着,心里还是不停地泛着嘀咕。
自己认识张起灵也已经有一个月了,虽然从一开始到现在他都是个闷油瓶子,但是也渐渐地不像最开始那样的淡漠了。特别是黑瞎子和解语花来过之后,张起灵对自己的态度明显有了些转变。
以前吃饭的时候自己劝他多吃点,他就跟什么都没听见一样。不过现在自己往他碗里夹菜,他已经能老老实实地都吃下去了。以前自己坐在柜台边上看电视,张起灵都会坐在他的那个老位置看天空发呆,然而最近倒是都会坐在自己身边和自己一起看。
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还有很多,吴邪拉了拉身后的背包,心里不由得有些高兴。从两年前到现在,自己除了和以前最铁的几个朋友偶尔还有联络之外,其他的朋友都散得差不多了。而这一路的旅途自己每次停留的时间都很短,一直孤身一人也没有真正地交过几个朋友。
想起那双淡漠却又闪亮的眼睛,吴邪轻轻地笑了起来。张起灵这样的人,如果能成为朋友的话,肯定会是一辈子的事情。
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吴邪正准备来一个吐故纳新,突然觉得自己吸进来的这口气味道怪怪的。皱着眉头细细地闻了闻,吴邪的心咯噔一下悬了起来。
这空气里,怎么会有一股血的味道?
疑惑的看了看四周,吴邪这才发现不远处的公交站台已经围了不少人,而那若有似无的血腥味道,正是从那里传来的。
猛然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和王盟在公交车上看到的那个女鬼,还有两人下车时接班的司机说王盟今天是早班——
王盟不会是出事了吧?!
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站台,吴邪挤进看热闹的人群里,一眼就看见了倒在公交车前门的王盟。虽然他整个人已瘫软成了一滩烂泥,不过看样子并没有受伤。
“王盟,王盟你没事吧?!”扶着完全没有力气站起来的王盟,吴邪只觉得自己手里接触到的衣服已经全湿了,全是王盟的冷汗。
“老,老板……”王盟看见是吴邪,声音一抖险些就要哭出来了。别过头,颤颤悠悠地伸出手往前指着,眼睛死死地闭着。
顺着王盟指着的地方看了过去,吴邪才明白为什么明明有这么多看热闹的人,每个人脸上除了惊恐却没有一丝看热闹该有的神色。
公交车的前门大开,而正对着前门的驾驶座上,那个穿着工作装的司机已经倒在了驾驶台上。而那件似乎本来是蓝色的工作装,已经被从他胸口蔓延出的鲜血染成了死气沉沉的黑。他的脸正对着车门,扭曲到极致的表情像是在诉说着临死前极度的恐惧,瞪着吴邪的眼球已经被鲜血染得通红,似乎是要从眼眶里掉出来,而大张着的嘴巴好像还想要凄厉地尖叫。
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吴邪紧紧地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这具尸体。整个驾驶座的地面已经全部被血覆盖,似乎已经凝固的血暗红得像是变成了黑色。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的惨象,吴邪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刺鼻的血腥味让胃里不停地翻江倒海着,吴邪扶着王盟往后退着,又忍不住瞟了一眼驾驶座,蓦地,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方向盘!方向盘怎么不见了?!吴邪终于找到了自己觉得不对劲的地方,然而随着角度的改变,他马上就知道方向盘跑到哪去了——
直径差不多有四十厘米的方向盘,竟然整个没入了那司机的胸腔之中!而地上掉了一地的东西并不是吴邪开始以为的公交车上的设备,而是一根根已经碎成了好几段,被干涸的血液染成了黑色的肋骨。
再也看不下去的吴邪拽着王盟退到了站台上,凄厉的警笛声由远而近,围观的人群看着那红蓝闪烁的爆闪灯,总算是稍稍松了口气。
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道在随着尸体被抬出来后变得更加浓重,血液和胸腔里的内脏在尸体被抬起的瞬间稀里哗啦地流了一地。人群已经被驱散开,只剩下警方的人员在忙碌着。
今天上早班的王盟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站都站不起来地被吴邪扶着上了警车,死死地攥着吴邪的手非要他陪自己一起去警局。坐在警车的后座,吴邪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公交车,却猛地看见了昨天晚上的那个女鬼,正站在车头,幽幽地盯着自己身边的王盟,脸上带着一抹诡异的笑意。而胸前那个鲜血淋漓的大洞,似乎还再往外不停地滴着血。
她果然是盯上王盟了!
冷汗不由自主地从额头冒出来,吴邪看着坐在前座开车的警察,脑子里却浮现出了张起灵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吴邪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如此急切地想要马上回到寒舍去。
繁琐冗长的问话之后,吴邪和王盟站在警局的大门口,看着已经爬上了三竿的太阳,终于觉得身体里的寒意被蒸发掉了不少。王盟今天已经不用上班了,吴邪的照片也已经搁浅,看着一脸菜色的王盟,吴邪拉着他直奔寒舍。
现在这个时候,能帮他的只有张起灵了。
一路上像是逃难一样地跑回了寒舍,虽然寒舍的院子里似乎比外面的温度稍微低一些,这是这样的凉意却让吴邪终于舒了口气。
张起灵站在屋子门口看着靠在大门喘粗气的两人,了然地皱了皱眉头。
“小哥,你救救王盟吧!”拽着张起灵冰凉的手,吴邪顾不得那么多,急促地说着,“在这样下去王盟就要死了!他总不能一辈子呆在这里不出去啊!”
淡淡地看了吴邪一眼,张起灵有点意外。之前那两次即便是吴邪自己深陷险境,也从没看见他如此焦急过。看样子这人不只天真无邪,还善良得让人咋舌。
“把事情从头到尾详细地说一遍吧。”不动声色地推开吴邪的手,张起灵坐在椅子上说道。
拉起瘫倒在地的王盟,吴邪学着刚才警察盘问自己的样子对王盟说道,“王盟,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现在只有小哥能救你了!只要你原原本本地说清楚,小哥一定有办法解决的!”
听着吴邪笃定的语气,张起灵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相信自己。不过自己又不是天师,捉鬼的事情其实还是黑瞎子比较在行。
“老,老板,你问吧,我不会有隐瞒的……”哆哆嗦嗦地说着,王盟的情绪比昨晚要镇定了许多。
“好,你说那个女,女孩子是事故里的司机,你们之前认识?”吴邪把女鬼两个字咽了回去。
“我们是同事,一个组的,都是10路车的司机。”王盟老老实实地说着。
“你知道她怎么死的么?”
“我,我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失踪了好几天,我给她打电话也没人接,去她家找她也没有人,然后,然后,然后那天晚上……”王盟说着,又开始剧烈地哆嗦起来,应该是又想到了在六楼窗前看到的那一幕。
轻轻地拍着王盟的肩膀让他镇定下来,吴邪有些不解地问道,“失踪?她为什么会失踪,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事故发生的当天,我们老总,老总开了个会,说是让大家投票选出一个下岗的人选……”想起当时的情景,王盟的心里满是愤怒和自责。
“然后为了保全公司的形象,你们就选了她下岗?”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吴邪没想到原来少数服从多数竟然也是一种强权。
像是在挣扎着什么,王盟最终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也太荒谬了!”狠狠地拍着桌子,吴邪突然觉得人心真的比鬼神还要恐怖。明明是尽职尽责地为了乘客拉下了手闸想要保护他们,可是竟然会因为不可预料的事故被自己保护的人反过来指责,而且还因此丢了工作,还是被所谓的民主选举决定的?!
“我,我也不想的,可是,可是老总他用工作威胁我,”王盟慌乱地解释着,“我当时没有举手的,可是我不敢,我不敢直接顶撞老总,我妈妈,我妈妈生病住院,我也需要钱啊……”
看着王盟这么大个男人哭得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吴邪不由得心软了下来。人都是自私的,更何况还被抓住了软肋。轻轻拍着王盟的肩膀,吴邪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她,她来找我们复仇了,她把老总杀了,把我们10路的其他同事都杀了,接下来,接下来就是我了——”王盟又一次地神志不清起来,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哭喊着,“你不要来找我,对不起,可是我也不想的啊……”
轻轻皱了皱眉头,张起灵再一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敲晕了王盟。
回想着王盟最后那句‘她来复仇了’,吴邪想着这些天自己在新闻上看到的那些离奇的死亡,狠狠地倒抽了凉气。“所以说,这些天死的这些人,都是被这个女鬼害死的?!”
张起灵淡淡地看了吴邪一眼,点了点头。
“她为什么……不是,她怎么能……”有些语无伦次地说着,吴邪想起那些死亡每一宗都和心脏扯上了关系,不由得联想起她胸前那个空空荡荡的大洞。
“她是自杀。”带着极深的恨意和不甘自杀,死后如愿以偿地变成了厉鬼。虽然说她杀的那些人确实该死,但是如果她再不就此收手,就算这次不被自己碰上,早晚也会落在其他天师道士的手里,再也没了投胎转世的机会。
“小哥,你是不是能收了她?”吴邪再次忽略了张起灵到底是不是天师的问题。
“不能。”摇了摇头,张起灵淡漠地说着。自己并不是天师,从黑瞎子那里学来的道术也只是些皮毛,并不知道怎么渡化这种戾气极深的厉鬼。所以对付这些鬼魂的方式只有一个,就是直接让它们魂飞魄散。
“啊?!”没想到张起灵竟然会摇头,吴邪有些不愿意相信,“可是上次你不是让那个跟着我的女鬼超升了么?”
“吴邪,”张起灵看着吴邪那有些失落的样子,不知该怎么和他解释,“是她了却了心愿,所以才能超升的。”
“了却心愿?那这回这个的心愿是什么?”总算是有了些希望,吴邪皱着眉头冥思苦想着,却在看到晕倒在一旁的王盟时,瞬间没了动作。愣愣地转头看着身边也在看着王盟面无表情的张起灵,吴邪觉得这回是真的玩儿完了。
那女鬼的未了的心愿,就是把这些让她蒙受不白之冤还丢了工作的人,赶尽杀绝。
别着急,再等一等,再等一等,我就会去找你了。
朱红色的大门前,站在树荫下长发披肩的女孩子轻轻地笑着,像是并没有把那层层叠叠的结界放在心上。
我的心是红色的,但是我挖出来的那些人的心,怎么也是红色的呢?不过我知道,你的心和他们的,肯定是不一样的,对么?
慢慢地转过身,香樟树的阴影斑驳地照映在她的身上,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而嘴角的笑意中也满是诡异的狠戾。她静静地抬起头看着天空,胸前的那片血红,像是一朵盛开的花,妖冶而艳丽。
再等一等,我马上,就来找你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