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二十来日,一日晚上打了烊,黄大娘在铺子里揉面团拌肉馅,她四个月的儿子躺在摇篮里,我教大妞二妞认字,突然黄衙头从外面推了门进来,大叫道:“苦差事苦差事啊!”
黄大娘望了他,怒道:“叫什么,儿子在睡觉。”黄衙头连忙蹑手蹑脚,轻声地走到黄大娘旁边道:“刚刚闵老大说要回老家几天,叫我顶他的班。”黄大娘问道:“哪个闵老大?”黄衙头叫道:“就是看着对院的那个闵老大,我顶他的班,便得日日吃住在里面,一直等到闵老大从老家回来。”黄大娘哼了一声:“你自己巴不得住在里面,饭来张口,你当我不知道?”黄衙头连忙嘿嘿地给黄大娘作揖。我听了,连忙问:“黄大哥,你是要住在里面看着那个犯人吗?”
黄衙头说:“是,这院子外面有两个人看着,里面有两个人看着,外面还时不时有人巡逻。我便是要到里面去看着他。”我低了头,低声问道:“他真的一月能出来一次么?”黄衙头说:“那是自然,他虽是重犯,也得出来放风,不然憋在里面早晚把人憋死了。”我听到鼻子一酸,忍不住掉了泪下来。黄大娘一看,埋怨黄衙头道:“你说什么浑话,把人家云青姑娘都弄哭了,叫你帮他找哥哥,你也找不到。”黄衙头叫冤道:“这牢里这么多人,我总不能一个一个的去问吧,问了几个看牢的,都说没这个人。”黄大娘哼了一声。我连忙擦了泪,强笑道:“大姐你莫怪大哥了,我慢慢找便是。”又问黄衙头:“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黄衙头掰着指头说:“闵老大这一来一去,起码也要二十来日,他要在家里呆得久一点,只怕我就要在里面呆上一个多月了。”我问道:“那犯人什么时候能出来。”黄衙头摸了摸下巴,道:“上次见他出来,似乎是十五。今天是初九,再过六日他便可出来放放风了。”我点了点头,再不说话,专心教两个丫头念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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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六日说长不长,说短却着实不短,我每日都耐着性子,边教丫头们念书,一边也勉励自己耐心等待。终于等到第六日,我早早地起了身,我生怕衡俨见到我邋遢的样子,细细地将自己收拾得干净体面。住在这里只能穿着粗布衣裳,可也要平整伏贴。我闭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到了铺子里,给黄大娘帮忙卖早点。
可我站在铺子前,心里头却只惦记着衡俨,不时地瞧着对门。好几次不是给错了包子,就是算错了数。黄大娘瞧我今日有些异样,抱着儿子对我说:“要是累了就回去歇息会,莫硬撑着。”我连忙摇了摇头,专心卖包子。直到来买包子的客人越来越少,我晓得一早上马上要过去,心下失望,只怕是黄衙头算错了时间。我叹了一口气,帮着黄大娘收拾笼屉,突然天上稀稀落落下起了雪粒子,黄大娘大叫道:“衣裳还晾在外头。”说着把儿子往我手里一塞,跑进后屋去收衣服去了。
我苦笑一声,左手抱了孩子,右手正收着笼屉,突然发现一只污手伸进了笼屉要拿包子。我微微一笑,伸手往下一揪,揪出了一个小乞丐。那小乞丐被我揪住了耳朵,大叫道:“云姐姐,我肚子饿了。”我左手抱着孩子,右手揪着他的耳朵,笑道:“肚子饿了便能偷东西么?”他大叫道:“我再不敢了,再不敢了。”我揪着不放:“你这不敢说了多少次了,还不是次次敢。”他哭丧着脸说:“我这次真的不敢了。”我笑了笑,放开他的耳朵,伸手扔了一个包子给他,低头同他说:“下一次你若再偷东西,我便叫黄大哥把你的手剁下来。”他一惊,抓了包子就跑,我看得好玩,抱着孩子就大笑起来。
突然二妞拉了拉我说:“云姐姐,那边有个人在看你。”我一愣,转回头看去,那间小院,门户大开,出来四个衙役,中间站了一个人。他白布长衫,身长玉立,须发皆净,只是身形略微消瘦了点。他双眸亮若星辰,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黄大娘从后面跑了出来,叫道:“这鬼天气,我才收好衣裳,又不下了。”她伸手要报孩子,我朝她莞尔一笑,竟没理他,手里抱着孩子就朝那人走去。
我一步一步地朝他走去,他紧紧地盯着我,短短的几十来尺距离,便像走了一个甲子一样长。终于我到了他面前,还未说话。他后面站上来一个衙役,要来推我,他转身同另一旁的衙役低声说了几句,那衙役瞧了瞧我,犹豫了一下,上前把那个衙役拉了回来。
他盯着我,我也紧紧地望着他,他仍是同以前一样沉稳俊朗,只是略微黑瘦了些,可又显得结实了许多。突地他眼神朝下压了压,皱起了眉头。我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原来他在瞧着我怀里婴儿。我微微一笑,说:“这是黄大姐和你后面的黄衙头的儿子。”他转身看了看怔在一旁的黄衙头,点了点头。
我抱着孩子,对他说:“我现在帮黄大姐卖包子,你要不要试试我的手艺?”他瞧了我许久,又点了点头。突地嘴角上扬,眼含戏谑,微微一笑。我笑道:“你瞧我刚才那个样子,十分泼辣是不是?”他淡淡一笑,伸手拉了我,便朝黄大娘的铺子走去。
黄大娘和店里的几个零星客人正愣愣地看着我们,大妞二妞仍是在店里戏闹。他牵着我的手,到了一张空桌子前坐下。后面四个衙役立刻围了上来,守住了店门口。
我抱着孩子,交给了黄大娘,又拿了盘子,夹了一个包子。端过来,帮他抽了一双箸子,笑道:“你瞧我做的包子好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