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燮的一番话铿锵有力,体现了他的风骨与气节,更是道出段增的心声:凉州之地乃先辈们一手一脚打下来的,绝不能轻易让给那些被发左袵之虏;若是让那些羌人得了凉州,必然会成为华夏之大敌。
后世北宋就因为朝廷面临的短期困难,而对西夏一味的姑息养奸,结果仅仅得到半个凉州的西夏便实力迅速扩充,最后成了北宋的大敌,可以说这与宋朝那些执掌大权的所谓“名臣”们的目光短浅是分不开关系的。
所以段增对傅燮的话大为赞赏,一时激动起来,便忍不住出声叫好。
上首御座上,天子刘宏对于傅燮的慷慨陈词同样极为欣赏和赞同。
他这个人作为天子,的确是贪图享乐了点,而且重用宦官,将朝政搞得乌烟瘴气,说他是昏君并不为过;但真要说起来,此人也是个极为聪慧之人,并非一味昏聩,他尤其欣赏那些铁骨铮铮的忠烈之臣。
傅燮刚才的慷慨陈词,更是说到他的心坎里了,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出言夸赞,便听到下方有人在叫好,顿时朝发出声音的人群望去。
“咦,这不是段增吗?不过与当年相比,似乎成熟了许多啊!”
刘宏微微一笑,开口询问道:“段增,刚才是你在叫好吗?”
段增连忙站出来道:“回禀陛下,刚才微臣听了傅议郎的慷慨陈词后,心中大为激赏,一时不察,冲撞了陛下,请陛下恕罪。”
刘宏摆了摆手道:“无妨,你身为凉州人,前段时间又领兵与叛军交过手,你也说说你的看法吧。”
“是,陛下!”段增原本是不打算发言的,毕竟他一个初入官场的小辈,还是藏拙来得好;不想却因为一时不慎,被皇帝给盯上了,此时只好硬着头皮准备发言。
不过该说的道理刚才大家都说了,而且一个个引经据典,口才十分了得,段增自认为在讲道理方面也难以超过这些大臣,所以他要发言,就必须另辟蹊径,否则不过是重复他人的话,容易让人轻视。
他在心中斟酌了一下语言,开口道:“陛下,臣以为凉州决不能放弃,各种道理刚才诸位大人都已经讲明白了,臣在此只说一点。”
“自古以来,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如今凉州虽然乱了,但我凉州子民却依旧心向朝廷,大家无一日不在期盼着朝廷大军能早日赶到。若是朝廷一旦做出放弃凉州,将凉州百万子民弃之不顾的举动来,那么不但是朝廷在凉州的民心尽丧,便是天下百姓又会如何看待朝廷?一个连自己的子民都不能守护的朝廷,又如何能维护自己的威信?天下的民心又将如何收拾?”段增声音恳切,说道后面时,更是如同在大声质问一般。
接着,段增大礼跪拜下来,对刘宏道:“陛下,微臣斗胆,谨代表凉州百万子民,恳请陛下尽早出兵,平定叛乱!”
皇甫嵩、傅燮等凉州出身的官员,也都跪倒在地,大声道:“恳请陛下尽早出兵,平定叛乱!”
……
如果说之前傅燮的慷慨陈词,已经将崔烈等人的气焰给彻底压倒的话,那么此时段增的一番话更是凝聚了一股大势,凉州的问题已经不单单是军事问题或者财政问题,它已经变成了关乎天下民心的根本问题。
在这个大是大非面前,崔烈等人一个个都只能沉默不语,不敢出一言来抗辩。
刘宏当即站起身来,大声道:“诸位爱卿请起,既然凉州百姓心向朝廷,朝廷自无抛弃自己子民的道理。朕心意已决,不日之后,便当调派大军,进剿凉州叛军!大将军何进听令!”
“微臣听令!”何进连忙站出来。
“朕命你在三天之内,必须尽快拿出出兵的方案来,不得有误。”
“臣遵旨!”
“太尉邓盛,司徒崔烈,司空张温,你等三人,必须配合大将军,尽快准备好大军出征所需的粮草军械等一应物资,不得有误!”
“臣等遵旨!”
刘宏接着又发出一系列诏令,整个朝廷上下都开始运作起来,为出征凉州做准备。
……
朝会结束之后,大将军何进随着邓盛等三公以及皇甫嵩、朱儁等将领留下来商议出兵事宜,段增则随着百官退出朝堂大殿,正准备去傅燮来结交一番,这时身后突然有声音传来:“段都尉且留步,陛下召见你!”
段增心中一惊,连忙转身一看,只见来人正是小黄门蹇硕,连忙问道:“不知陛下召见到底所为何事?”
蹇硕笑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段都尉快随我去觐见陛下。”
“好,有劳了!”段增当即跟着蹇硕身后前去面见天子刘宏。
穿过重重宫殿后,蹇硕带着段增来到御书房旁边的一处偏殿,然后便让段增在里面等着,这一等便是一个多时辰。
正当段增以为是不是召见取消了的时候,外头终于有了动静,蹇硕小跑着赶过来对他说:“段都尉,快,陛下召见你,就在御书房!”
段增不敢怠慢,连忙随蹇硕一同来到御书房,刚进去,就发现里面除了天子刘宏和中常侍张让、赵忠等人外,并无旁人。
段增连忙上前拜见天子,等见礼过后,便老老实实的束手而立,等待刘宏问话,心中却在暗自思考着刘宏突然召见他的目的。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刘宏接下来并没有和他说什么大事,反而跟他拉起了家常。
“段增,你今年多少岁了?”
“回陛下的话,微臣今年二十一岁。”
“二十一岁?只比朕小了几岁啊!对了你可娶妻了?”
段增心中奇怪,但还是老老实实答道:“回禀陛下,臣已经定了亲,但还未成亲?”
刘宏笑道:“不知你定的妻子是哪家的闺女?”
“回陛下,是臣的老师伯喈先生的女儿。”
“蔡邕?”听到这个名字,刘宏愣了一下,随即面色有些复杂。
曾经他对蔡邕也是极为信任和重用,不过后来却受阳求、刘郃等人的蒙蔽,因蔡邕与党人来往密切的缘故,将其下狱流放至边塞,后来虽然赦免了,但蔡邕也没有再回到洛阳。
当初在决意处置蔡邕时,刘宏心中固然是格外气愤,觉得蔡邕罔顾自己的信任,竟然暗中与党人往来,所以才会做出极为严厉的惩处,若不是爱惜蔡邕的才华,只怕那时已经将蔡邕杀了。
不过蔡邕毕竟是他曾经信重的臣子,所以在后来气消后,便在中常侍吕强等人的劝谏下赦免了蔡邕。
如今随着黄巾之乱的爆发,连党锢的禁令都已经取消了,刘宏对蔡邕的气愤自然也早就消除干净了。
他沉默了片刻后,这才问道:“你老师蔡邕如今在何处?”
“回禀陛下,臣的老师这些年一直都在吴郡,除了去年桥太尉过世是曾经回来过一趟外,其他时候没回来。”
“留在吴地?”刘宏开始还有些疑惑,自己不是早就赦免他了吗?为何还要呆在吴地?不过随即他便醒悟过来,知道蔡邕这是害怕仇家报复,所以才逃亡在吴地。
蔡邕得罪的那些仇家,真要说起来,还不是为了尽忠国事?尤其金商门的那次事件,更是因为天子本人做事不密,导致蔡邕的密奏泄露出去,得罪了一大批人,结果遭到报复,至今都有家难回。
想明白这一点后,刘宏心中顿时有了一丝愧疚之感。
“段增,当年朕处置你老师,也是受了阳求等人的蒙蔽,如今朕也知道当年做的有些过了。朕想将你老师再召回朝廷来,你觉得如何?”
“这个……”段增有些迟疑,这些年他与蔡邕也没有联系,他们两个一个在西北武威,一个在东南吴郡,地方相差太远。
如今蔡邕到底怎么想的,段增自己也把不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当年之事对蔡邕的影响极大,让他的思想发生了巨大变化,如今的他比起当年来,已经多了一些明哲保身的想法。
如今朝堂上的局势与当年相比,除了王甫、曹节两人被张让、赵忠取代外,其他方面并没什么变化。
在这种时候,蔡邕是不是还愿意回到这处泥潭里来,段增真的说不准。
他试探着道:“既然陛下有意让老师重新回到朝堂,那为何不派人去见见老师呢?”
刘宏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你觉得派何人去合适?你看蹇硕如何?”
段增听了心中想到:“看来皇帝对小黄门蹇硕的确是非常的器重啊,怪不得后来在设立西园八校尉时,会让蹇硕来担任上军校尉,位居八校尉之首。”
不过段增可不敢让蹇硕去见蔡邕,谁不知道蔡邕与宦官一党的关系向来恶劣,让蹇硕去吴郡,到底会有什么后果可就难以预料了。
他连忙劝说道:“陛下,微臣以为,最好还是派个与老师相熟的人去,这样有些话也好说一些。微臣记得,射声校尉马日磾马大人,就与老师相交莫逆,陛下何不派此人呢?”
“马日磾?那好,便派此人前去吧。”刘宏也没多想便点头道。
接下来,刘宏又询问了段增一些事情,最后叮嘱段增要好好为国效劳,便打发段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