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琅真闹不明白，萧瑶的技能树上，怎么会点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明明连讨价还价都不会！
然而她却熟悉游轮上的每一块娱乐场所，能轻而易举的加入别人的话题，和那些傲慢的士族子弟从天文地理谈到诗词歌赋，从时尚潮流聊到绯闻八卦。她游走于吧台、桌球、牌九之间，带有一种游刃有余的熟稔感。
就像是一条鱼，重归于大海，摇曳着尾巴，就要和那群人融为一体了一般。
萧瑶在牌九桌上只战了一轮，就被替换了下去。原本生疏的牌友，却像是变成了多年的故友，肆无忌惮的嘲笑着她的技术——即使这群人，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轻松的从牌桌上退下来，走回萧琅的身边：“看见了么？”
“嗯？”萧琅虽然早就明白，她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打开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却仍不由自主的走神了。
萧瑶却只当他太生疏，一边游离在人群之外，一边解释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打牌这种东西，不过嘛……这也算是人际交往的一种。你可以讨厌它，也可以打得很烂，这都没有关系……但是你必须掌握它的规则。”
头顶华丽的吊灯，将迷离的光线折射在她的脸上：“你也知道望京中学里最多的是什么人，甚至于，只要你想要出人头地，就不可避免的和他们接触，或多或少的借用到他们的人脉……你可以不必成为他们圈子里的一员，但，你得明白他们的规则。”
“在你成长得足够强硬之前，这是必须接受的……生存的守则。”
灯光是暖色的，然而映在这里的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丝丝缕缕的冷意。就像这个充斥着华丽外衣和优雅礼节的场所，在本质上，是冰寒彻骨的冷酷。
格格不入的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萧琅想——分明萧瑶是和他一起长大的，为什么反而和那些陌生人更为相像呢？
他找不到任何答案。
“时间快到了。”萧瑶忽而道。
身下的游轮渐渐停止了前进，只泊在湖中心，随着浅浅的波浪轻轻摇晃。
周围的宾客也陆陆续续的意识到了时间，不急不缓的晃到了举行拍卖会的地点。
分开之前，夏语冰已经告诉了姐弟俩座位号，只需让侍者领着过去便好。
夏语冰没和她的父亲一起，只单独占据了一个靠窗的桌位。拍卖会场两侧的窗户连成一片，可以很轻易的看见外面的湖面。在外面甲板灯光的映照下，湖光粼粼的一片，被周围无尽的黑蓝色所包围。
夏语冰看到萧瑶，只默契的用眼神打了一个招呼，而后亲切的向萧琅询问道：“怎么样？玩得还好么？”
萧琅瞬间忘记了他原来的那些小心思，激动了耳朵微微泛红，紧张到有点儿结巴了：“很……很有趣……很多东西，以前都只在图片上见……见到过……”
“是吗？”夏语冰轻佻的挑眉一闪而逝，快得像是一个错觉，“看来你真的是一个乖孩子呢。”
这个……是夸奖吧？萧琅有点儿不确定的想，感觉有点儿怪怪的，可夏议员，分明还是一副知心姐姐的模样……果然是错觉吧？
萧瑶偷偷在桌子下，踹了夏语冰一脚：不要乱调戏人。
夏语冰美目流转，嘴角似乎又上扬了一点儿：知道啦，才不抢你家小鲜肉……
萧瑶想炸毛又没法炸，只能恨恨的瞪了她一眼。
所谓慈善拍卖会，很多时候，就只是走一个形式罢了。无论是捐赠拍卖品的人，还是出价拍卖的人，他们的重点，从来都不在东西上。会出现的拍卖品，无非是些看起来很昂贵的珠宝首饰，又或带着什么噱头故事的东西，而能够参与到拍卖中的，从来也不缺这些个玩意。之所以抬价，也无非是为了多捐出去点儿钱，换个好名声，又或者抵消一点儿税务。
所以，纵然上了游轮后，就已经给每一桌的主人发了拍卖品的单子，也很少有人在拍卖会开始前就翻开的。
无非是在拍卖的过程中，翻着打发一会儿时间罢了。
夏语冰和萧瑶早就自以为常，唯有仍保持着新鲜感的萧琅，看到了桌上的小册子，忍不住拿在手里研究起来。
乐师隐藏在纱幕后，影影绰绰的奏起了瑶琴。渐渐的，钟瑟之声融入了进来，继而是绵长的笙箫，与悠远的笛声。高低起伏的乐声交织在了一起，轻轻的回荡在室内，好似将整个拍卖场的格调，都提升到了艺术殿堂一般。
有身份又自认有格调的人，总不愿弄些俗媚的东西上去。
“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萧琅一边翻一边吐槽，“多大脸，一张白纸点几个芝麻盖个章就送上去，又不是什么有名的画家……还有这个，就一根银链子，好像街边摊啊，既没有创意又不值钱，好歹来个什么羊脂玉佛珊瑚宝树什么的吧？……一个午餐邀请机会？这什么……咳！女神也太豁出去了，怎么能拍卖自己的约会？真是便宜那些讨厌鬼们了，哼……”
萧瑶的耳朵灵敏，自然将他的吐槽听得一清二楚——别人就是小气寒碜，夏语冰就是便宜了别人，双标简直不要太严重啊！说好了要当律师的呢？能一视同仁都做不到，还读什么法律系呀，真是的……
不过夏语冰拍卖的“午餐邀请”，倒是掀起了一个小小的□□。
身兼望京世家子弟的梦中情人，与下议院议员这两重身份的夏语冰，可是很难邀约的。迷恋美色、喜欢挑战的花花公子，总幻想着与她春风一度；野心勃勃的家族继承候选人，又想与她联姻获得夏家的扶持；而想与政府搭上线却无多少底蕴的富商，亦想通过这个机会得到她的支持……
萧瑶甚至看到萧琅都有些激动了——哦，怎么能忘记，夏女王的脑残粉也是大把大把的呢？
最后花钱砸下来的，却是秦家的家主秦岭。
“他有病么？”夏语冰掩饰了自己的不悦，却毫不客气的对着萧瑶吐槽，“秦家家主想见我，还用得着拍卖？！他有钱烧得慌？”
作为被讨厌的对象，秦岭大概做什么都是错的。
“难道你想对着一个猪头吃饭？”萧瑶简直给她的偏见跪了，“安啦安啦，秦岭大概只是要替你解围罢了，换我坐那，也会帮你拍下来。”
到底两家一向来往密切，虽说秦岭上位后的风格让人不喜，可互相照应的交情却不会受到多少影响。如果没有秦岭扛着，机会大概已经落在那个头顶流油的暴发户手里了吧？
夏语冰扫了方才惜败的富商，收获了一个猥琐恶心的眼神后，觉得有点想吐……如果那样的话，她恐怕一口水都喝不下去，分分钟想泼那人一脸。
再转头扫向秦岭，秦岭似有所感的看过来，露出一个不温不火的微笑。
夏语冰忽而皱了皱，流露出一股厌恶的神色。她用脚在桌下勾了勾萧瑶，低声而迅速道：“白狄竟然也来了。”
“嗯？！”萧瑶飞快扫了一眼，“刚刚似乎还没看到……他来做什么？”
原本不在现场的白狄，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秦岭的身后。然而白狄并非与秦岭同桌而坐，反而和孤身一人的陆璟元上将拼了一桌。
夏语冰摇摇头：“我还以为他不会出现……毕竟，这段时间他好像从没参与过任何宴会，除了那些炒作宣传也很少听到他的消息，像刻意隐藏他的行踪一样。”
“他有什么好躲的？”萧瑶冷哼一声，“难不成怕我冤魂索命？”
不过下一秒，她们似乎有些知道了白狄出现的原因。
说是拍卖师，却更像是主持人的黄马甲念道：“下一件拍品，是由贪狼秦家，家主秦岭所提供的纯银项链。这条项链，据说是在他的外祖母临终前交给他的……”
拍卖师巴拉巴拉了半响，硬生生的扯出了一个离别与守候，挫折与梦想的感人故事，一听就非常扯淡的那种……
“这不是……”夏语冰觉得有点眼熟，“呃，你们秦家还批发项链？”
——萧瑶……哦不，秦衣原本不也有一条么？
当年夏语冰看见的时候，就嘲笑过秦衣，问她为什么要带那么老土的银坠子。结果气得秦衣扭头就走，没告诉夏语冰原因，夏语冰觉得没什么，也没再问了。
大抵是被狠狠的嘲笑过品味，秦衣一般将这项链藏在深深的衣领里，不让人看见。
但也意外的一直没摘，以至于几年后夏语冰突然发现她还带着，很是诧异了一番。
“什么批发！”萧瑶横了她一眼，“我就是那孙子的外祖母！！！”
萧瑶怎么也没能想到，掘坟三尺都没找到的东西，竟然会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拍卖会上！还改了名字换了来历，按上了一个恶心兮兮的鸡汤故事！
她终于赞同了夏语冰的说法。
秦岭那孙子就是有病！
感觉到萧瑶的怒气值，夏语冰秒懂，很快出价：“十万联盟点。”
夏语冰的价格叫得不高不低，语气自然随意，甚至根本就不看重这件拍品的模样。仿佛只是，她突然发现自己一直没参与竞价，所以随便开了口，刷一下存在感而已。
没人会觉得，一条设计毫不前卫新颖，只说得上是做工精细的项链，能得到前时尚女王的垂青。
一般人还是很给夏家，也很给夏语冰面子的。大家随便抬抬价，抬到一两百万，善款金额差不多了，也就稀稀落落的停止了叫价，将这次拍品让给夏语冰。
“两百万。”夏语冰淡然道，目光都没落在拍卖台上。
“两百万第一次，两百万第二次……两百万……”
“一千万。”前排第一的位置上，忽而听见一个清亮的少女声。
少女眉目清丽，带着股不容许拒绝的傲慢。
“这个不是……”夏语冰今天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皱眉了。
“姬宋的幺妹，姬清。”萧瑶接道，“大概是这次晚宴的王室代表。”
夏语冰环顾一周：“姬宋并没有来。”
萧瑶：“嗯，他不喜欢这种活动。况且，就算他来了，也不会出手。”
“哦……他不知道你有这么一条项链？”
“我又不会当着他的面换衣服……”萧瑶无语。就因为夏语冰当年的毒舌，让她对自己的品味产生了深深的怀疑，所以一直没让这条项链见人。
——萧瑶一直以为，她之所以觉得“星之魂”的美丽独一无二，乃是处于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加成。直男的审美怎么能相信呢？就算陆之烨是个看起来审美不错的直男……
“所以这是姬清自己的行为？！”夏语冰更难以置信了，“还有跟你眼光一样糟糕的人？！”
萧琅不由咋舌、无意识补刀的声音飘过来：“这么根链子值一千万？！怎么看也像是路边摊上卖的啊……有钱人果然都不正常么……”
夏语冰怀疑世界怀疑得差点儿忘记了竞价，刚要加价，又一个不正常的有钱人加入进来了……
秦岭：“两千万。”
夏语冰：“……他果然是有钱烧得慌吧？自己拿出来拍的自己又要拍回去？这么飚我会倾家荡产的好吗？！”
说到底，夏语冰虽然在夏家受宠，却不是真正掌握着权利和财富的人。家里提供的背景和人脉是一回事，她能够动用的资金又是另外一回事。更别提，以她的骄傲，自从出来混，就没想过要向家里伸手拿钱的！
“我又不像姬家那么有钱任性，又不是秦岭有权动用家族资源，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清贫的议员好么？！”夏语冰的形象又是另外一个严肃的问题，她如果真的一掷千金，很容易被民众怀疑腐|败问题。
“呃……”萧瑶感觉夏语冰都想掐死她了，连忙安慰道，“也许秦岭拍下来后，会送给你呢？”
“呵。”夏语冰冷笑，“秦岭那么算计的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他今天不是有病么？”萧瑶一脸正经严肃。
夏语冰嘴角含笑，目光温柔的注视着萧瑶，萧瑶却生生的打了个寒战，连忙给自己的分析编出……哦不，找出理论依据：“嗯……你看这个……首先，你看，他这么个小气巴拉斤斤计较的男人，为了你一掷千金，从那个死胖子手里英雄救美了对不对？！”
夏语冰不咸不淡的“嗯”了声，开始磨指甲刀……
她想用这个捅死自己么？萧瑶偷偷看了眼那小巧玲珑的指甲刀。
“然然然……然后……”萧瑶飞快的运转着脑洞，“他因为很小气就随便找了个东西来拍卖……这条项链只可能是白狄拿出来的，可白狄不可能告诉他全部的真相，甚至会隐瞒来历……虽然不知道白狄是怎么说服他的，但至少在你拍卖的时候，秦岭从来没有抬过价对不对？！”
谎话总是越编越顺溜，脑洞总是越开越像是黑洞……萧瑶编得越发利索：“姬清这个小丫头片子横空出世，生生把价格抬到你不可能承受的地步，秦岭想要替你挣回这口气，所以就加入竞价，把自己拿出来拍的东西自己买过去……”
“然后还送给我？”夏语冰将小拇指剪得尖尖的，晃来晃去的仿佛在向萧瑶示威，“目的呢？这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难不成还是夏家的友谊？他难道还需要讨好我？！”
萧瑶连连摇头，忽而深情认真的握住夏语冰的手：“不不不，怎么会是为了夏家呢？他明明是……为了你！”
夏语冰和她一动不动的对视三秒。
怒火好像突然冻结成冰，夏语冰语气平静的扫开萧瑶的手，坐直了身子：“恶心死了。”
“也许待会就有结论了？”萧瑶严肃脸，“不如我们打个赌？”
“输了你的东西就回不来了。”夏语冰倒是又绕了回来，“很……重要吧？这样没关系么？”
“已经是万幸了……”萧瑶当初真是愁得快揪掉脑袋毛了，“至少知道在谁那里。”
——比丢在无人星好多了。
夏语冰认真的观察着场上的局面，直到秦岭出价到一个亿，而姬清看起来已经告罄，难以为继。
“他果然还是有病吧？”夏语冰转过头来看萧瑶。
“哦？你相信他看上你了？”
“不信。”夏语冰越想越莫名，却没发觉她自己的思路已经被萧瑶带沟里了，“都认识十几二十年了，关系也不亲近，一见钟情和日久生情都不可能啊……”
“也许他开窍晚？”萧瑶自黑道，“我不也很迟钝的？我觉得这是秦家的基因问题……”
“那确实。”夏语冰肯定道，“你居然以为自己是突然开窍的，也够迟钝了……”
“嗯？！”
“瞎子都看得出来了好吗？！”夏语冰讨厌陆之烨可是有理有据的，而不是像萧瑶那样全靠野兽直觉，“他一直在攻略你好么？”
“……咦？”
“咦什么咦，快结束了。”夏语冰端正了坐姿。
“……一亿联盟点第一次！”拍卖师大概没想过，这么和谐的一个拍卖会会出现这么一个爆点，心情显然是亢奋的，连带声音都高亢起来，完全压过了背景音乐。
“一亿联盟点第二次！”
萧瑶忽而感觉出一丝不对劲：“你有没有觉得这船晃得厉害？”
游轮停的地方是湖心，而非江面，今晚的风级同样没有超过3级，再加上游轮此刻并非处于行驶状态……
——为什么会有这么明显的摇晃感？！
萧瑶看了一眼窗外，粼粼的湖光越发支离破碎，像是打碎了一地的窗玻璃。
“一亿联盟点第三次！”拍卖师高高的举起木锤。
话音起落的间隙，萧瑶听见了旷远的笛声，像是要覆盖整顷湖面一般……
木锤拍落的刹那，萧瑶心神一紧，几乎是下意识的将夏语冰和萧琅拉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伴随着猛烈的撞击声，几道粗壮的黑影砸在窗户上，玻璃粉碎的同时，紫蓝色的弧光电闪和游轮上的电路相交，瞬间一片黑暗！
三分之一秒的寂静后，一声尖叫刺破夜空，将所有人带入到恐慌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