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漾说完,抬起左手,拇指扣在无名指上,轻轻一弹,一道红光闪现,然后七道如结界一样透明的门呈现在我们的眼前,一层一层,依次地排列着。
第一道门的中间是一个灵光涌动的“喜”字。接着往下,顺次是怒、哀、惧、爱、恶、欲。
这是七情之门,每个人心中或多或少的存在一种。当然,也会有人什么都没有。这对这种人来说是一件好事,因为,情感越多,阻力越大,甚至会困死在里面。
看到我们困惑的目光,习漾解释着,稍顿了一下,他又继续说道,每经过一道门,你们心中与之对应的情感就会显现在上面。哦,对了,给你们一个衷心的小提示,不要妄想用任何力量来掩饰心中的真实,因为那不仅对你们毫无帮助,反而更会加深痛苦,那就更别想出来了。
好了,你们决定谁来啊?习漾望着我们,兴高采烈地说道,呵呵,好久没有看过别人的故事了,真是十分期待呀!
公子?衣荨疑问的眼神惴惴不安地向我投来,惊呼道。
我去吧。我浅浅一笑,说道。
公子?衣荨忧心忡忡地喊道。
公子!季瑾、蘖言惊呼一声,随即二人又不约而同地说道,让我去吧!
不用。我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决定了,就是我了。
公子……季瑾仍旧放心不已,眼神担忧地看着我道。
放心吧,我会没事的。我望着担忧的众人,轻松地笑着安慰道。
神逅思虑了片刻,最终朝我鼓励地点点头。而凝秧依旧幽忧地望着我,一脸关切。敕烈则始终一脸淡然但眼神透着信任和坚定。衣荨、季瑾、蘖言三人依然是忧虑重重……
我对着他们轻轻一点头,然后向七情之门走去。
第一道门,喜之门。
我走到门前,伸出右手,轻轻地放到那个“喜”字上面,然后一道强光披洒在我身上,刺得我不得不闭上眼睛。同时我也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在拉着我的身体。过了一会儿,感觉身上的吸引力消失后,我缓缓地睁开眼睛。
眼睛睁开的霎那,我看到我的四周,以及上下,都是一片的纯明,纯明得连我的影子都遍及在我的周围。
同时我看到无数个我的自己的射影都朝着我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微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玄机,但看到无数个自己同一个表情,这又让我不禁觉得好笑,于是,我对着他们,应该说是我自己轻轻一笑,我的周围霎时便有很多很多的笑容,很轻,很柔,很温暖,很美好。我沉浸在这片幻象中……
然而不多时,那些笑容渐渐地变淡、变轻、变模糊……最后忽地一瞬间,全部消失,转而换成一个画面——
画面的开始是一片盛放的火莲,远远的,一丛一丛,极是美丽。然后画面推近,出现了三张纯真的笑脸。其中两个较小的,总是围着稍大些的那个男孩,欢呼着、跳跃着……
我知道,那是我、离裳、离宿我们的小时候。
那时我才八十岁,离宿六十多,而离裳也仅是五十不到……
不知不觉,我们就长大了……
画面继续跳转,是离裳八十多岁的可爱模样。
她并不怕黑,可是却总缠着我抱着她才肯入睡,她说,哥哥的怀抱最柔软。而我总是无可奈何地轻轻拍着她,直到她睡着。
有时候,她和离宿都要听我讲故事,奇怪的是一个故事即使讲了很多遍,他们依旧认真地睁大眼睛静静地凝视着我,一副很衷心地在听的样子……后来我反而不耐烦了,问他们,他们很无辜地望着我说,喜欢看哥/哥哥讲故事……
是“看”而不是“听”,这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没想到竟还是“喜”这一类。
第三个画面是关于离宿的。他开始学习写字。他最常写的字是“哥”,有一天他突然兴冲冲地跑到我面前,俊美的脸上毫不掩饰的满满笑意,对我说,哥,你以后什么都要得听我的。我不解地望着他,他笑嘻嘻地说,你看,“哥”的上面是一个“可”,下面也是一个“可”,就是说,弟弟说的任何话,哥都不能反对,要说“可以可以”,所以,嘻嘻,哥要听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我来做哥。我宠溺地抚摸着他柔柔的发,浅浅一笑,说,那你就还是得什么都听我的了,因为“哥”就得对“弟弟”什么都“可以可以”。于是他就有些闷闷不乐,很沮丧地说,哦,那还是算了吧……
离宿还喜欢写的字就是我们的名字,那是他央求我教他的,而他后来还教了离裳……
画面依旧在跳转,是父王第一次为我祈福;母妃送给我的一颗火莲种子,至今还佩戴在我的脖子上呢;还有离宿离裳我们三个一起种的许愿树……
一直往后,画面越来越多,父王、母妃、离宿、离裳……
最后是后来的事。
第一次遇见从雾中御马而来的敕烈;阿引说你是叫公子么;神逅用愈伤术为我愈合伤痕;水魂在火球里为我避热而结的水结界;敕烈第二次相救;卖花的小女孩叫我哥哥;第一次遇见凝秧时她和衣荨两人斗嘴;和敕烈在巫湖里寻扳指;水魂衣荨季瑾蘖言神逅敕烈与银戟一战时对我的呼喊;那个救我的紫衣蒙面男子对我笑时漂亮的眼睛;习漾坐在高大的马车上目光搜寻的期盼的样子……
很多很多细微的小节,此时此刻变成鲜活的画面,绕着我不停地旋转,每一个人,每张笑脸,他们关切的眼神,友善的表情,在我眼前飞快地闪现、跳动。我感到自己情不自禁地笑了,我的心情充满了喜悦,而我的耳边也不断地回旋那些美好的语言,他们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画面飞旋重叠……终于,最后所有的欢喜感觉在达到最大限度时,唰地一下,猛然变成一股剧大的悲酸,压抑在我的胸口,剧烈翻涌。
我忙用左手紧紧地捂着胸口,那些悲呛的感觉依旧不肯安分守己。
我想,这就是喜极而悲吧。
我狠狠地揪着胸口,将喉咙的腥甜压制下去,然后使自己保持平静。
当那些画面终于变少,渐渐消失后,在我体内滋长的伤痛也渐渐消退。缓了口气后,我移步朝前走去,然后第二道门,怒之门出现在了眼前。
门是开的,我直接走上前去,待我走进去后,门自动地合上。
我想,这就是无路可退吧。
和第一道门一样,这里面也是光鉴照人。前后上下左右依然是我的影子。
因为已经见过一次,便不再感到惊讶。
同时,我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反应。而我脑海里回想着我的曾经,搜寻着是否有关于怒的事,或者动过怒。这样也好有个底,心里就有些准备。
其实能准备什么呢?也只能是准备承受吧。
这样想着,心里似乎坦然了一些,我轻轻笑了笑,继续观看着。
这时,一股灵光躁动,待光芒淡了下去后,眼前便呈现两个字——无怒。
我淡淡地笑了笑,走向第三道门。
果然没有丝毫阻力,身形轻松。
哀之门。
我以为自己没有什么哀伤的事,然而很快画面就出现了。
第一个画面是我离开的那天,很多人为我送行。最后是父王慈爱的目光,他望着我说,离错,就请勇敢地走下去。
然后他轻轻地抱着我……
没有任何征兆地,我的眼泪就这么无声地顺着我的脸庞滑落了下来,我的心没由地一阵揪痛……
我默默地看着第二个画面,那是我离开的前一天与母妃作别的场景。她始终没有回身,留给我一个削弱的背影以及淡薄的两个字“平安”……
这些,竟在我的情感中成了哀伤的事。然而不由我细想,我的心一紧,一阵痛彻心扉、撕心裂肺的感觉遍袭我全身,一阵一阵,钻心刺骨。
我捏紧拳头,强力地忍受着。我看到自己因为疼痛暴起的青筋,一根一根,欲要胀裂似的……
为什么,会是这样?这里所有的情感,无论好还是坏,最后都会转变为痛苦,依照它的多少,或者对进里面的来人的重要性,而十倍加大么?
我心里想着,画面又在跳转。竟然是关于引盏的。
画面里的他对着“我”温雅地微笑着,说道,离错,我们算是朋友么?“我”微微犹疑了一下,最后对着他期待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随后便看见他满足的笑容消融在荒野里,留下一片凄楚……
心始终在生疼,我的额头滚出大颗大颗晶莹剔透的汗珠,一滴一滴流淌开来,如雨降落。而我的指甲控制不住地掐进皮肤,扯动我的神经跟着绷起……
我狂狠地隐忍着看下一个画面,意外地出现了银戟。
和引盏一样,是他给我的最后一个场面。
他慌乱的表情和他渐渐残碎风化的躯体,一点一点,在“我”眼前化作飞灰,如烟寂灭……
我在想,对于父王和母妃,如果是因为想念却无法相见而哀,那么引盏和银戟,对于他们,应该是不忍和恻隐吧。没想到,这些竟会令我如今痛不欲生!
终于,银戟的画面之后,没有承接的画面了,那些疼痛倏然退熄,我知道,我过了。
于是,我踏入下一个门。
惧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