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第五罪(1 / 1)

有蒲抬起了头,用无比冰冷的视线看向他,用无比严寒的语气说道:“你做了什么?”

本来安慰的尉迟罗顿时哑巴了。

“事到如今,都说出来吧。

”有蒲放在膝盖上的手在颤抖,但她的眼神可能因为泪水的洗刷,也可能因为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变得无比的犀利与明亮。

即使黑色的眼瞳周围满布着因为眼部充血产生的红血丝,也依旧给人犀利明亮的错觉,像是猛烈照射的阳光,让尉迟罗直视的时候感到非常刺眼。

尉迟罗本来内心沉甸甸的,但毕竟是他自己做的决定,即使不安,但绝没有一般人做出良心不安的事情后的谴责自己时的沉甸甸,他的不安仅仅是因为后悔伤到有蒲了而已,并没有什么负罪感。

然而直视有蒲这样的目光,尉迟罗有种自己真的做错太多、理当谴责自己的感觉。

有蒲的眼睛经常情绪淡漠,虽然安静地放松自己的时候偶尔透着淡淡的悲伤,但她从未有这样强烈的刺人情绪,她本来活得与世无争,性子也隐隐天真单纯的,不该……不该……如果不是他,她本不该变成这样的。

“在外面不方便说,你跟我到家里说可以吗?”尉迟罗说道,说话的时候他没有呼吸过。

有蒲嘴巴动了动,右手几次握成拳头又放开,终于她停止了困顿,扬起了手,狠狠打了尉迟罗的脸一巴掌。

她警惕人的时候一向是有攻击性的,现在的这一巴掌虽然也是因为怒急而扇的一巴掌,但也是重新警惕异常而表现自己攻击性的一巴掌。

尉迟罗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被打,即使是狐狸形状的有蒲,在没有离开他之前,也很久没有扬起爪子攻击他了。

动物除了捕猎,一般是怕受威胁才会有攻击人的欲望的。

尉迟罗没有捂住火辣辣的一边脸,他知道,有蒲打的时候是毫不留情也毫不保留力气的,也因为知道这事实,他因为被打而撇向一边的头,渐渐无力地低下。

也因为他没有反抗,有蒲虽然警惕地紧紧盯着他,但没有再出手。

“是啊……”他低声喃喃自语,“当年那么要好,你都不怎么情愿跟我回家,如今又怎么愿意呢……”

有蒲不吭声,只用锐利得扎人的目光死死盯着他。

尉迟罗觉得那目光扎着自己千疮百孔,身体上难受,但心理上迟钝地感受着,像是因为受伤太厉害,停止了反抗,也停止了认真去想。

但他终于开始说话了,在让后面跟着的仆人离开并且把守住这条小巷后,他开始说出那些过往。

“我原名尉迟珈蓝,如你所打听的,其实身份是大巫,尉迟罗……尉迟罗是为了接近你所以伪造的一个身份……”尉迟珈蓝眼神空茫地说道。

“为了什么?”有蒲面无表情,语气却沉重地问道,她直接问最关心的重点,才不要听这个什么尉迟珈蓝整理情绪磨蹭着说真相,“为什么要这样接近我?!”她的每一个字都严厉而尖锐。

尉迟珈蓝眼神无法再空茫了,他紧紧闭上了眼睛,用干裂的嘴唇说出干涸的声音,清晰无比地说完了全部的原因。

和上一辈子的有蒲讲的一模一样。

楚征仪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睛。

“……我占卜的龟壳和我说,你是极其不愿意主动给我的,所以我去要绝对困难重重,很难得到心中所想,极有可能还是按照天命的规定早早死去……”尉迟珈蓝的眼神维持着一个姿势,望着虚空的一点望了许久,但他已经无法去思考身体疲倦不疲倦的问题了,因为他现在全部的力气都消耗在说出这件事上。

楚征仪也一动不动,没有多加什么动作表情,因为她知道此刻尉迟珈蓝不敢看她,也没有力气看她,她只用听就好,不用花太多力气。

“在进入那片树林之前,或者说去到那边之前,我就已经收集那边的各种信息,也派人打探过。

第一步很重要,但我迟迟不敢展开,因为龟甲说我需要谨慎行事,不然将做白用功。

我想到你既然一直呆在那树林,可能是不缺吃用、欲望寡淡的,求人办事最怕无欲无求的人,我根本不知道如何打动你。

”尉迟珈蓝说着说着就说得多了,但他并不知道自己说得多了,好在有蒲并没有阻止,她也是想听的。

“不过时间原因,我不能再磨蹭了,还是得亲自进去打探。

为了解除你可能产生的戒备心,我就……我就变成年龄小、性子孤僻、容易受委屈的人的样子,也就是你见到的尉迟罗。

但我在那晃悠了一天多都没有发现不对,心情不免抑郁,一不留神从某个斜坡一脚踩空掉下去的时候,我注意到你靠近了我,眼神没有一丁点的侵略性,而是关心地在看……”

听到这里,本来眼神放松许多、安静在听的楚征仪的视线重新锐利起来。

“大部分动物,听到动静都会跑,可你却关心地看,我其实掉下来的反应快,根本没事,但想继续观察你,就假装摔坏了,待在那里抱住脚吸气很长一段时间,而在那段时间里,你一直没有离开,像是很通人性一样,一直关心地看着我,哪怕天上下了点阴雨,你的皮毛有打湿的可能,你也关心的看着我。

这是树林里我能感受到的唯一异常,我就鬼使神差地假装腿脚好了,但因为迷路困顿,又累又不懂找吃的,因为差点累死饿死,晕倒在地。

结果证明我的猜想是正确的,你过来救我了,在你过来的时候,我想到了如何得到我想要的办法,就是利用你的同情心……”

尉迟珈蓝说话的时候,情绪都没有了,像是不敢暴露,像是在死死压抑,又像是太过复杂,缠绕在了一起,一丝一毫都不能从身体里分散出来。

可是不管他有没有情绪,他注定还是要被有蒲痛恨。

“讲完了?就这些?”有蒲嗤笑道。

当然还有,后面情绪的变化,逐渐想要照顾有蒲……但尉迟珈蓝即使脑子再混沌,也知道说这些是如何的不合时宜。

然而他还是说出这些不合时宜的话:“但我在和你相处后,我知道我错了……”

“但你还是做了。

”有蒲笑着一字一顿地打断了尉迟珈蓝的话,笑意冰冷。

尉迟珈蓝沉默了很久,黯淡地虚弱地解释:“……我并不是都是欺骗,在说起我的事情我的确作假了,但和你相处的时候我的反应大部分都是真的……”

有蒲嘲讽的笑出声:“你的反应是否真实对我有用吗?结果你还不是骗了?”

尉迟珈蓝再次说不出话了。

“我原本救你也不指望得到什么报恩不报恩,但有人伺候着就受着,但你装得太好了,我以为你是真心想要报答的,根本没想到你是来索取的,所以我真心待你,你却这样待我。

”有蒲嘲笑着人世无常。

尉迟珈蓝默然不语。

有蒲有些哽咽了,闭了闭眼,轻声感叹道:“你做得太好了,真的做得太好了,如果你稍微想要不骗我,稍微意志不坚定一点,稍微为我着想一点,那你不会是做得那么好的样子……”

尉迟珈蓝微弱的呼吸声凝滞住了。

“呐,我说得对吧?”有蒲的视线凉凉地扫在尉迟珈蓝的身上,讥讽又悲哀地说道,“如果不是这样,你做得哪会那么好呢?你做得实在是太好了,好到我不由自主地注意听你说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好到我不由自主地开始照顾你的情绪,好到我不由自主地为了你开心,去做……去做我本来决定不做的事情……”

尉迟珈蓝抬起头愣愣怔怔地看着有蒲。

有蒲继续说着,面无表情的脸上缓慢地留着大滴大滴的眼泪,但她不管也不顾,眼神也空空洞洞的,像是在说着不关她的事情:“我把你当朋友,我把你当亲人,可原来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是编造的,那些我看着心慌和心疼的情绪是假装的,那些你让我去做的事情,原来为了铺垫你最后目的而鼓动我去做的……”

有蒲的眼睛突然再次迅速红肿起来,鼻子尖上涌的酸气让她不得不用鼻子吸了吸气,让有些红肿的鼻子动了动,那些重得化不开的委屈终于一丝一丝地冲了出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有蒲难过地说道,哭腔一出,她终于受不了地大声哭了出来。

“你为什么对我这样?”

在大声哭泣中,她一声又一声地问道,问着同一样的内容。

不过在一遍又一遍的问句中,这个“你”早已经不是尉迟珈蓝了,而是那造成让她痛苦的冥冥之中的力量。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有蒲用双手用力顶着额头,好缓解头部的痛苦,“母亲因为我那样子死去,我已经痛苦了那么久,为什么痛苦还要再次加深一次?”

人总是容易联想的,一次难过,引出曾经的难过,联想到曾经的难过,又再联想到现在又再次发生的难过,所以难过堆叠了一次,又堆叠了一次,本就让人透不过气了,但加倍了一次,又加倍一次。

给予她深刻感情的母亲走了,给予她再次深刻感情的尉迟罗也消失了,她还快死了。

有蒲难以压制自己的绝望情绪。

尉迟珈蓝听着有蒲不同寻常的沉重痛苦,从有蒲的说话里隐隐知道这难过有有蒲联想到她死去母亲的原因,但没有想到内里是更多的那未来将压得他透不过气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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