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 第 169 章(1 / 1)

第一百六十九章

林敏敏的预产期是在三月上旬。

可打从二月底起,这威远侯府的气氛就开始不对了,除了林敏敏这个当事人外,几乎整个府邸上下都陷入到一种一级战备的紧张情绪之中,钟离疏更是像头被人从冬眠中弄醒的熊般,变得很是容易焦虑暴躁。

孕期进入最后的阶段后,林敏敏的情绪反而恢复了正常。直到这时她才反应过来,原来之前自己是患上了孕期焦虑症。而,紧接着她就发现,她的焦虑症似乎传染到了钟离疏的身上。

许是感念钟离疏主动退让的知情识趣,圣德帝便把在西番设立公使馆的事全权交给了钟离疏打理,且还十分通情达理地同意他先行派人前往西番去修建公使馆,并同意了他等公使馆修缮好后再领着全家去赴任的请求。于是,钟离疏便以此为借口,堂而皇之地留在家里陪林敏敏待产。

一开始,林敏敏也没有注意到钟离疏的不对劲,直到某一天,他和妹妹打了起来。

却原来,自打第一次感觉到宝宝的胎动后,钟离疏就认定了林敏敏怀的是个女儿,便整天“闺女”、“闺女”地挂在嘴边上。偏这妹妹也是个倔的,早就认定了敏敏娘怀的是个“弟弟”,听到钟离疏那么叫,就不满地撇着嘴道:“你喜欢妹妹不喜欢弟弟,将来弟弟也不喜欢你!”

这么一句话,顿时惹得钟离疏急了眼,伸手就在妹妹头上敲了一个爆栗。妹妹本就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加上如今跟钟离疏也厮混得熟了,早就不像之前那般对他怀有敬畏之心,哪里肯依,捂着脑门干嚎了一嗓子后,不等林敏敏站出来主持公道,就扑上去在钟离疏的胳膊上咬了一口。

大人和孩子打架,自然是大人理亏,于是林敏敏毫不客气地把钟离疏给教训了一通。可看着钟离疏那委屈的小眼神,她多少也有些心软。晚间,二人休息下后,见他仍生气地背对着自己,林敏敏少不得俯身过去一阵温言哄劝。硬是掰过钟离疏的脸,她才发现,他正满脸的愁容。

“要是闺女将来真的不喜欢我怎么办?以后如果我跟闺女吵架,你会不会也像今天这样,只向着闺女,都不心疼我了?”

起初,林敏敏还以为他只是在撒娇卖乖,并没怎么在意,不过是拿他当孩子哄一哄也就罢了。可后来,渐渐的,她就发现,他似乎真的十分在意这些问题。

而,随着她的肚子越来越大,预产期越来越近,林敏敏发现,钟离疏的这种焦虑状况似乎变得越来越严重,不是担心她生产时会遇到什么意外,就是担心她肚子里的孩子会不会健康,再不,就是操心一些有的没的问题,甚至连万一下雨积水可能会导致林敏敏不小滑倒造成早产等等的问题,他都曾认真思考过对策。

这些事传到景王和靖国公府等众人的耳朵里,众人都只当是个笑话,只有林敏敏知道,陷入这种焦灼情绪里的人心里会有多煎熬。可她除了挺着个大肚子安抚钟离疏外,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回头想想,林敏敏忽然觉得自己挺亏的,别人怀个孕,都是积三千宠爱于一身,偏她怀个孕,不仅要操心那么多烦心事不说,如今快临盆了,却还得反过来操心孩子他爹的精神状况!

因为钟离疏的忧虑,早在林敏敏才七个月时,就已经把稳婆和老医正给困在了侯府里,他甚至直接把稳婆就近安置在正房的耳房里,就怕万一林敏敏动了胎气,会来不及叫人。对着来探望她的莲娘和刘氏,林敏敏一阵苦笑,“如果不是因为老太医是个男的,我怕他也要逼着老太医住进正院里来呢。”

莲娘却不无羡慕地道:“七哥如果不是紧张你,也不会这样。”

刘氏笑道:“我看是你想多了,当初我生宁哥儿时,世子爷闹出的笑话只比老七多,不比他少。你完全不必管他,这会儿你只要操心自己也就好了,等孩子生下来,他也就正常了。”

话虽如此,临走时刘氏还是背着人把钟离疏叫过去教训了一通,怪他不该叫林敏敏替他担心。直到这时钟离疏才知道自己又叫林敏敏操心了,不由一阵懊悔,于是只能自己忍着心头的煎熬,再不敢跟林敏敏说什么了。

可不说,却不代表他不担心。

入了三月后,林敏敏足月了,看着似乎随时都会生产的模样。于是,包括钟离疏在内,整个侯府的人全都吊着一根神经,连靖国公府也是天天来问情况,却偏偏直到进了中旬,林敏敏的肚子仍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这可把钟离疏给急坏了,头发都白了好几根,偏又不能在林敏敏面前表现出什么来,那叫一个煎熬。

其实林敏敏比他更煎熬,肚子每天都感觉沉沉的,偏就是没有生产的迹象,她只得逼着自己扶着钟离疏的手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只恨不能干脆跑两步,把这肚子颠下来才好。只是,连着报了好几回假警报,最后直把她折腾得有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思,连这念头都兴不起来了。因此,当肚子再次隐隐发紧时,她并没有什么惊慌,还以为又是假警报,只继续扶着钟离疏的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忽地,她一抬头,看到院子里的海棠花似要开了,便示意钟离疏将她扶到院子里去走走。

如今已成妻奴的钟离疏自然是言听计从,扶着她的手出了屋门,才刚走下台阶,回头间,忽然看到身后竟有一滩水迹,当即一阵变脸,扬声喝着莫妈妈道:“这地上怎么会有水?!”

弯眉等人赶紧上前来擦地,林敏敏却是忽地一攥钟离疏的手,道:“坏了!”

“怎么?!”钟离疏一阵紧张。

“好……”林敏敏低头看看肚子,“好像是我的……”

钟离疏一怔,他还没反应过来,一旁早就有所怀疑的稳婆和老太太派来的有经验的妈妈们已经反应了过来,赶紧不客气地将侯爷推到一边,众人架起林敏敏就往早就已经备好了的产房那边过去。

“慢着慢着,”林敏敏道,“我现在还没感觉痛呢,让我自己慢慢走过去……”

她的话音还未落,就忽地被钟离疏给叉了起来。钟离疏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慢什么慢!”

林敏敏却不依他,推着他道:“你别管我,我自己知道!”她扭过头去,见钟离疏一脸苍白,那乌黑的瞳仁都快缩成针尖大小了,忙一眨眼,有了个主意,拍着他的脸颊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把老医正叫来!”

钟离疏此时其实早就已经乱了手脚,听着林敏敏的吩咐,本能地将她交还给婆子们,他亲自转身向着院外跑去。

不过,还没跑到二门处,他忽地就反应了过来,赶紧招手叫过一个丫环去叫人,他则慌手慌脚地又往回赶。等他赶回正院时,林敏敏已经进了产房。他有心想要跟进去,却被莫妈妈死死拦在门外。

隔着窗户,钟离疏焦急地来回直转圈,不停地对着窗内叫道:“敏敏莫慌,我在呢,敏敏莫怕,疼就喊出来!”

他这模样,直叫莫妈妈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将钟离疏拉到廊椅上坐下,道:“侯爷快安静些吧,夫人在里面都还没怎么叫喊呢,你这么又是叫又是嚷的,没得惊着夫人。”

顿时,钟离疏闭了嘴。可扭头看看,老医正还没到,他不由又急了,忽地从廊上翻下去,又三两步窜到院门口,见还看不到人,就又叫人去叫,自己则再次窜回窗下,偏又不敢再打扰林敏敏,急得又是一阵打圈。想了想,到底还是担心老医正怎么还不到,便又重新窜回院门口。这一回,终于叫他看到了老医正。

老医正正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跟在丫环身后往这边来。

钟离疏看得不由一阵心头火起,三两步就窜了过去,一把拉住老医正的衣襟,就把他往正院里拖去。

“哎哎……”老医正赶紧拍着他的手叫着,“急什么?!别急别急!这是头胎,头胎没那么快……”

可是,仿佛就是专门为了反驳他的话似的,他们二人前脚才跨进正院大门,后脚就听到从产房里传来婴儿的哭声。

“生了、生了!”顿时,院子里的人一阵欢呼。

钟离疏丢开老医正,三两步就又窜上了走廊,却是差点和产房里出来的婆子撞个脸对脸。

那婆子赶紧后退一步,向钟离疏笑眯眯地行了个礼,道:“恭喜侯爷,母子平安。”

报完信,她便又要转身进去,却不妨被钟离疏一把拖住,“夫、夫人可还好?!”他结巴着问道。

此时,老医正已经过来了,存心报复地一巴掌拍开他揪住那婆子的手,一边示意那婆子进去继续做事,一边将钟离疏拉到一旁,道:“不是说了嘛,母子平安!”

“生、生的什么?”钟离疏显然还不在状态,又愣愣问道。

“哎哟,不是说了嘛,母子平安!”老太医笑着又重复了一遍,“这生得可真快,”他不禁感慨道,“可算是我所知道的,头胎里生得最快的了!”

可不,从林敏敏进产房到生产,前后都不到一柱香的时间。

直到这时,钟离疏才忽地回过神来,猛地挣脱老医正的手,“哧溜”一下就钻进了产房。

产房里,婆子们仍在收拾善后着,林敏敏则怀抱着仍在大哭不止的婴儿,一一检查着婴儿的小手小脚。

“侯、侯爷……”

听到婆子们的抗议声,林敏敏抬起头。四目相对间,顿时,世间一切的声音都没有了。

钟离疏过来,低头看看林敏敏怀里的婴儿,转身抢过一个婆子手里的毛巾擦了擦手,然后便半跪在床头,也跟之前林敏敏的动作一样,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番孩子的手脚,抬头望着林敏敏,那眼眶忽地就湿润了。

“是儿子,”他道,“不是闺女,我弄错了呢。”

林敏敏抬起手,覆住他微微有些扎手的下巴,笑道:“当爹了呢,孩子他爹。”

“嗯,”噎下喉头的硬块,钟离疏用力点着头,又伸手托住林敏敏抱着孩子的手臂,低头望着她道:“辛苦了,孩子他娘。”

*·*

十年后。

景元初年,五月。

京城的水关前,一个孩子忽然指着河道里一艘逆流而上的船惊叫道:“快看快看,那艘船真漂亮!”

顿时,河岸边众人的视线便被一艘有着优美曲线的帆船给吸引了过去。

众人的惊叹,立时便惊动了水关上的守卫们。顺着岸边众人指点的方向看去,那见多识广的水关头目不由就惊呼道:“哟,这不是南海船坊新出的飞鹰舰吗?”说着,又眯眼看看那桅杆上迎着夕阳招展的旗号,不由一惊,赶紧扭头招呼道:“快快快,快打开水关,那是威远侯回京了!”又道,“想来是回来参加皇上的登基大典的。”

岸边,便有那不认识的问道:“这威远侯是谁?”

“咦,”有热心人答道,“你连驻西番诸国公使大人的名号都不知道?!就算你不知道这些,总听说过南海船坊和沧澜阁吧?那都是他们家开的。”

旁边有人反驳道:“你那个公使大人的称号该换换了,这一回皇上招威远侯回来,是要他主事南海舰队的……”

在岸边众人的闲谈中,仿佛只眨眼的功夫,那艘飞鹰舰便如行云流水般滑过了水关,以至于人们只隐约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子正握着一个小男孩的手,似在教那孩子掌舵的模样,其他的竟什么都没能看清。

“好快……”众人一阵惊呼。

如今林敏敏早已经习惯了这飞鹰舰的速度,步伐平稳地托着个托盘从舱里出来,招呼着钟离疏和儿子翰哥儿道:“好啦,这是内河,可不比大海上可以任由你俩玩。还不给我乖乖过来!”

翰哥儿扭头,看到林敏敏手里的托盘,忙从父亲的臂弯里钻出来,跑过来问道,“是什么?”

如今已经十四岁的妹妹钟离安也托着一个托盘出来,笑道:“你最喜欢的,酸乳酪。”

七岁的娇娇跟在她身后,手里牵着还走不稳路的弟弟耀哥儿,撇着嘴道:“真不明白,哥哥怎么喜欢吃这种臭哄哄的东西。”

在她的身后,阿樟则不放心地张着双臂,像个鸭子一般护在两个孩子的身后。

翰哥儿听了妹妹的话,顿时跑过去,拿手比划着娇娇的头顶,笑道:“瞧,这就是我吃这臭哄哄东西的好处!谁叫你挑嘴的,矮冬瓜!”

他的嘲弄,立马就惹恼了娇娇,把弟弟丢给阿樟,转身就追着翰哥儿沿着甲板往船后跑去。才刚满周岁的耀哥儿看着哥哥姐姐们追得热闹,便揪住阿樟的衣襟,指着船尾“啊啊”地一个劲地叫着。阿樟忙宠溺地抱起他,也跟着向船尾追过去看热闹。

林敏敏摇摇头,对钟离疏道:“你也不管管他们,一个个都快跟个野猴子似的了。”又道,“这一回我可铁了心了,让翰哥儿和娇娇一起去考杏林书院。翰哥儿都十岁了,不能再让他这么野着。还有娇娇也是!”

一旁,钟离安不由就冲着七叔做了个鬼脸。钟离疏也回应给她一个鬼脸,然后招手叫过钟离嘉,将船舵交给他,过去接下林敏敏手中的托盘,又扶着她上了甲板平台,并在那早已铺好的毡垫上坐下,钟离疏这才道:“杏林书院可教不出来能流利说七八种番语的孩子。不是我吹,连我们家娇娇,有些学识都比杏林书院的教授强。”

得,如今钟离疏不仅是妻奴,还是儿奴。在他眼里,儿女的一切都是好的。

“只是有些而已!”林敏敏白他一眼,倒了一杯果汁递给仍在平台下没有跟上来的安姐儿,道:“给你哥哥送过去。”然后又扭头对钟离疏道:“你就惯着他们吧!当初也不知道哪一个说我会惯坏孩子们的。你看看卉姐儿他们三个,哪个不是被我教得好好的,只有翰哥儿,都快被你惯成个混世魔王了!”

钟离安接过果汁,却并没有离开,听着林敏敏对翰哥儿的评论,她不由就是一阵不满,“翰哥儿好着呢!明明是敏敏娘你把翰哥儿管得太死了。当年你对我们可没有对翰哥儿这么严厉。”说完,这才端着果汁给她哥哥送过去。

林敏敏不由冲着她的背影一挑眉,扭头瞪着钟离疏道:“瞧瞧!如今我都说不得他了,才说一句,你们一个个就护上了。我再不对他严一些,他可不得上房揭瓦了!”

钟离安将果汁送给钟离嘉,皱眉道:“看来敏敏娘是铁了心要送翰哥儿去杏林书院了。”

“书院不是挺好吗?”钟离嘉笑道,“我跟姐姐可都是书院出来的,只有你,被敏敏娘给惯的!你不肯去,敏敏娘竟也由着你。不过,翰哥儿可跟你不同,他将来是要承七叔爵位的。如今他所认识的,都是一些西番的人,在书院读书也能叫他多认识一些本朝的人,对他只有好处。”

正说着,就看到翰哥儿如一阵风般跑过来,和娇娇围着他们兄妹打闹了一阵,便又跑开了。

看着他,钟离安忽然感慨道:“姐姐生头胎时,可是痛了一天一夜呢。”如今卉姐儿已经嫁了人,且已经做了母亲。

这话题,却是叫已经是十□□岁大小伙儿的钟离嘉一阵尴尬,忙扯开话题,指着翰哥儿的背影道:“真想不到,当初生下来才四斤八两的小东西,如今竟长得比同龄人都要又高又壮呢。”

提到这“四斤八两”,兄妹俩不由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当初为了翰哥儿只有四斤八两重,钟离疏可是心疼得直接哭鼻子哭到了先帝爷的跟前,却是不仅把翰哥儿的世子之位和敏敏娘的诰封一同“哭”了下来,还“哭”回来一个南海船坊。

“我后来才反应过来,”平台上,林敏敏拿过一只酒盏,给钟离疏斟了一杯新酿的葡萄酒递过去,笑道:“你进宫哭诉是假,拿西番航线换南海船坊才是真。可是?”

“瞎说!”钟离疏斜躺在毡垫上,眯着凤眼道:“我心疼翰哥儿是真,换回一个南海船坊不过是顺便罢了。”

接过那酒盏,他又伸手过去,和林敏敏碰了个杯,望着渐行渐近的侯府码头笑道:“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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