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武道世家都习惯联姻,以此获得更好的武道血脉。仙朝□□白衍是以武入道的第一人,这些拥有仙帝血脉的公主们自然不愁嫁。若是仙帝伸手找任家要女儿,任凝或许会考虑一下仙帝的寿元,舍不得白白赔上个嫡女;但是要嫁一个五岁入道、武学天资奇高的公主给他儿子,他自然什么意见也不会有。
庄帝下旨,父亲欣然接受,任卿见这事快要推不出去了,只得自己站了起来,在殿中和乐气氛中浇了一盆冰水:“臣不敢欺瞒陛下,臣昨日于园中救的并非公主,而是一名男童。”
虽然早了点,但现下真是揭破白明月身份最好的时机。无论庄帝以后怎么安排这个庶长子,只要不让他和自己、和荥阳任氏扯上关系就好。
庄帝不以为忤,反而呵呵笑着,对任凝称赞了起来:“这孩子真是诚实,这样天大的好事落到头上,还知道不敢轻易贪功。”笑过又转向任卿,慈爱地说:“你昨晚救的便是朕的女儿,她不过是小孩子心气,换了男装而已。”
他不是女扮男装,而是男扮女装!任卿实在想告诉庄帝真相,可是话到了嘴边却不知该怎么说。
难道说是白明月上辈子告诉他的?这也太荒诞了,别人必定不信,就是信了也要找道士把他这个重生之人当妖孽收了。可是……难道说他摸到了公主千金之体……
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
他正拼命想着有什么证据可用,屏风后忽然转过来一个穿着大红宫装的少女,手中执着缂丝便面遮住下半张脸,仅露出一双明亮得惊人的凤眼,目光定定落在任卿脸上。
任凝兄弟立刻起身,顺便把紧盯着那张脸无法动弹的任卿也拉起来给公主见礼。
这一揖根本没落下,就被身边的宫女扶住,前世有仇今生相冲的白明月走过来向他施了一礼,娇声软语地道了谢。任卿无奈地客套了一句,耳中立刻又响起刻板平淡的声音:“得到主角受的感谢,圣母值增加两点。”
就不能换个词吗?听着圣母就想到圣母皇太后,哪个男子受得了啊!
庄帝对这个女儿十分爱重,温和地笑着,招呼他到自己身边来:“明月昨晚受委屈了,朕已经着廷尉去查那些刺客的来历,不日就能有结果。不过你这么急着过来,是来催父皇为你报仇的,还是来见任家小郎的?”他调侃了女儿一句,伸手把白明月抱到膝上,指着任卿问:“既然任郎救了你,父皇把你嫁与他可好?”
白明月一双既狠又媚的凤眼缓缓转动,眼波中透出几分喜色,看着任卿低低答了一声:“父皇说什么便是什么,儿皆无异议。”
他没有,任卿可有。虽然指证不了这个公主是男的,但婚事也绝不能这么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下来!
任卿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拱手答道:“我救人只是激于一时义愤,不愿意让仙朝百姓无故被害,并不是为了公主的身份。若是我昨日救人,而今日便要公主以身相许作报答,岂不成了挟恩图报的小人?何况我还在年幼,又是武人,若中途有什么不妥,岂不是误了公主终身?请陛下三思。”
他急得差点要诅咒自己早夭了,庄帝却还是笑咪咪地像尊大佛一样坐在上位夸他“忠直诚实,堪为皇女良配”,直接就想把他养在宫里当女婿了。不过到底考虑到任卿有“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可能,给这份婚约定了个限制条件:“阿卿与明月都已经入了武道,寿元以后必会长久,倒也不必急着成婚。元精失得太早对他们武道修行不利,所以朕愿与你家约定,等他们两人都成了武师,朕便为他们赐婚可好?”
只要不立刻赐婚就好。任卿暗地舒了口气,跟着父亲和叔父们谢恩。
任凝兄弟看他的眼光充满慈爱和自豪,庄帝也是同样欣喜。满宫上下大概只有他一人不高兴,宫宴回来后,庄帝和皇后、赵昭仪宫中都有赏赐下来,连送礼的宫人都个个面带喜气,恭喜他小小年纪就得了皇帝垂青。
同住在迎客园中的各城城主也纷纷上门,恭喜任家生了个将来能娶公主的好儿子。白明月不仅出身高贵,天资亦是绝佳,还能带着仙帝白衍传下的正统锻体法下嫁,哪怕庄帝死后羊皇后掌了权,能娶到这位公主也是合算的。
任家的孩子怎么这么幸运,随便逛个花园就能救了公主呢?再回头看看自己年纪差不多却远远不如人家懂得讨女孩欢心的儿子、孙子,众城主的脸上难免挂了颜色,无形中给任卿招来不少仇恨。
但除了嫉妒和仇恨之外,也还是有人对他抱着更正面的赞赏态度的。
过了没两天,庄帝的新宠王贵人和她父亲彬城城主王烨被查证出是刺杀公主的主谋。行刺公主依律当处族诛,来朝见的王氏众人都下了诏狱,廷尉左监曹诚领旨去王家缉拿剩下的王氏族人。众人的关注焦点转到了彬城,也就不再像之前那么关心任卿英雄救美之举了。
而这天晚上,任卿在父亲房中见到了一名神情疏朗的儒衫男子。
那人外表虽然不及他父亲清逸俊雅,身上书卷气息却更浓,举手头足无不合乎礼仪,动作潇洒从容,有种“从心所欲而不逾矩”的恰到好处。
竟是大儒郑卫!他前世不是清高得不肯受朝廷征辟,一直窝在山野教书,直到十几年后才入帝京吗?
任卿愣了一下才过去行礼:“任卿见过郑先生。”
郑卫手中正摇动的麈尾停在胸口,目中带上了几分惊讶之色:“你认得我?”
怎么能不认得?
当初他主编《六经集注》时,郑卫正是他召集来的大儒之一,主要负责注《论语》。后来他还把郑卫的注释按自己的思想改了不少,被这位大儒评为“才思独蕴,析理精微”,两人相处得可是十分融洽。
任卿这才想起自己现在不该认得他,便随意找了个借口:“晚生曾听人说过先生的风采,今日得见名士,又怎会认不出来?”
郑卫脸上淡淡的,没有什么笑容,却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舒适感。他侧倚在凭几上,等任卿坐下后便问:“你那天在宫中奏对,说自己不愿意挟恩图报而娶公主,这可是你自己想到的?”
任卿答道:“正是,君子之行应当符合礼义,我救公主是为了不悖逆本心,不是图什么回报。公主与我的婚事并未定下,还望先生替我解释几句,以免耽误了公主未来的姻缘。”
他现在见人就要解释和公主没有婚约,惟恐别人误会得太深,等白明月逃婚或是男子身份曝光时,再牵累他们任家一起丢脸。只是别人总不信他的真心,连任凝等人都被表面的好处蒙弊,不舍得断了这要命的婚约。
或许是他的态度太过真诚,郑卫倒是相信了他是真不想娶公主,绝非出于虚伪的客套。
他身上的气息更是温煦,扭过头对任凝说道:“令郎器量宏大、性情忠直,且又不受官爵美□□惑,真是难得。而且能以锻骨期的修为硬接下刺客致命一击,武道修为也足够扎实。我实在喜欢这孩子,所以今天才厚着脸皮不请自来,想要令郎给我做个弟子。”
武道修为够扎实和做他的弟子有什么关系,他不是隐逸大儒,专研论语吗?
何况要读书也不必跟着他读。郑卫学问虽佳,却不怎么会教弟子,平常自己盛张女乐于帏幕后,让弟子们在幕前读书,教了几十年也没教出一个成器的弟子来。也就是他自己学问精深,名声在外,才能年复一年骗那些不谙世事的年轻人来求学吧?
任卿与他曾经是同僚,自然不会有真正的少年见到世外高人的感觉。可是这一世的郑卫已不是大儒,而是当世少有的几个大宗师之一,据说已经接近了还神圆满的陆地神仙境界,整整高了正准备冲击大宗师的任凝两个小境界。
武道需要苦修,更需要高屋建瓴的指点。得郑卫这种境界的高手指点一句,甚至胜过数十年苦修。
所以任凝才不管他家里养着多少歌伎舞女,听闻儿子能入这位大宗师门下,脸上便透出了喜悦的光彩,起身施了半礼:“小儿顽劣,以后就要托赖前辈教导了。不管前辈有什么需要,我荥阳任氏一定尽力满足。”
郑卫神情也十分愉悦,躬身还礼:“城主太客气了,我一见令郎便觉喜爱,可见是师徒缘份早定。我授徒时绝不藏私,来日必定还给城主一名大宗师。”
这两个人愉快地决定了任卿的未来,让他给郑卫行三叩九跪大礼,定下正式的师徒名份。
郑卫在自己开的关山书院——如今叫关山武道院——里收了许多学生,却都只是记名授功,不是一对一指点的正式弟子。任卿算是他的开山大弟子,礼仪自然格外郑重,行足礼数之后就规规矩矩地站在师父肩下。
任卿分不出是认了前世下属当师父,还是认了个完全不会教徒弟的师父更悲剧一点,反正他是两项都赶上了。而且有师徒名份压着,以后只能腹诽两句,前世那样想说什么说什么,想怎么改就怎么改人家文章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当别人弟子真是件令人忧伤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