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要回玉京去了。任卿紧了紧身上长衫,站起来就往帐篷走,徐绍庭一语不发地跟在他身后,脚步始终与他保持一致,就像夜空中一条幽静的影子,没有自己的声音和思想,有的只是永不放弃的追随。
周围的胡人们被那只鸟和徐绍庭突然展露出的太阳真火吓到,歌舞都停了,有不少人挤到篝火边上来问他们弄的是什么手法,手里怎么能变出这么强大的火苗。然而这对师兄弟没了之前和他们来往时的温和态度,沉默地走向帐篷,虽然脚步看起来不是很快,这一部族的胡人却都拦不住他们。
直到回了帐篷、设下隔音的法术,任卿才从储物玉佩里拿出了那面桃花扇,输入真气运用了一回。扇上灵气滞涩,仍是那种被某种力量阻隔的感觉,感应不清楚精血的主人在何方。
或许白明月是又找了哪个喜好造反的同谋——就像前世的徐绍庭那样,而那人手里恰好有能屏蔽精血追踪的高阶法器。
他默默收起扇子,正要开口,徐绍庭就从帐门处逼近来问他:“师兄可是要回玉京去?其实那都是白氏兄弟自己的事,人都说‘疏不间亲’,今天仙帝高兴了叫你去勤王,万一哪天不高兴了,又翻出旧帐怪你害了他唯一的血亲兄弟怎么办?”
“陛下不会无缘无故向我求助,这封信能传到这里,就表示白明月真的出现了。”这辈子的他不是前世那个极受末帝信重的肱股之臣,君臣和师徒之情虽然有一些,却也没强到能让白澄在遇到危机时不去找三公九卿,而是千辛万苦地着灵鸟传书,专等他这个不知在天涯海角的人去救命。
何况他并没有什么贴身物品落在玉京,要凭着从前处理过的公文上的气息找到他,几乎是不可能的。这鸟必定是先确定了他的所在,才能一路飞来送信,而要确定他的身份,要么就是他联络家的那只鸟儿被人劫了,要么就是“又”有人留了他的血炼制了什么法器。
上次那枚珊瑚耳坠已叫他毁了,可谁又能保证白明月手里没有第二枚、第三枚耳坠呢?
他能送来这封信,就是已拿捏住了他对仙帝的情份,根本不怕他不回玉京。又或者不只拿捏了仙帝,就连他们荥阳城里也有了此人布下的棋子,打算以任家上下挟持于他。
徐绍庭自是知道白明月早晚要动手收回皇位的,并不想让任卿踏这趟浑水,只能装作一无所知,旁敲侧击地提醒师兄:“万一这信根本就是那小皇帝写来诈你,用你换他的皇位安稳的呢?你又不是不知道白明月对你贼心不死,他弟弟也未必像你想的那么单纯……”
一根带着薄茧的冰凉手指按在他唇间,将他未出口的话堵了回去。任卿面容隐在阴影中,唯有一点眸光如水,幽幽落在他脸上:“若是陛下本意如此,能想到这法子来保住皇位,我倒也可以放心了。我只怕他什么也不懂……你可知道被人废了的皇帝都是什么下场吗?”
“不就是做个废帝吗?也许白明月就封他个什么侯,给他一座小城自己住去了。”徐绍庭顺势张口,将自己凑上来的指尖含入唇齿间,轻轻吸了一下,暗暗想道:上辈子他就做过一回违命侯,想来这辈子也算轻车熟路了,又是在他亲哥哥手下活着,也没多艰难。
他不以为意的事,却是任卿最无法释怀的,甚至师弟的撩拨也无法转移他的注意力:“‘由来百代明天子,不肯将身作上皇’,被废黜的皇帝,哪儿有你想得那么容易。改朝换代说不定还能好些,自家人抢自家人的位子,下手反倒比旁人更狠。唐玄宗身为肃宗之父,尚且被禁闭七年,抑郁而终;当今与白明月之间的恩怨更深,又是他的弟弟——兄夺弟位,夺下来之后还能容他活着么?”
那种为了权势连女人都能做的人,会舍不得杀一个没什么亲情的弟弟?他越想越是担心,简直一刻也舍不得浪费,见徐绍庭一语不发,像是默许了的样子,便收拾东西,带师弟共骑一头白鹿往玉京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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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白玉京。
尽管因为当初白明月离开时伏下的爆烈阵法破坏,已经比初建时矮了百余丈,可在凡夫俗子眼中,仍是高高在上的云上仙都。
而在这高踞青天的仙城之中,亦有“天地赌一掷,未能忘战争”的杀机暗藏其中。人到长安城外,任卿便勒住白鹿,仰望着玉京仙城,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你不愿让我过来,不过这也是我与仙朝最后一点缘份了。你不必跟进去,就在城外找一处安静的地方等着我,若是京中有变,我也能用那个偶人联络你。”
他的眼里装着玉京,徐绍庭眼里却只装着他。但凡他要做的事,这个做师弟的永远都不加阻拦,反倒要在背后助他一臂之力。
所以徐绍庭跳下白鹿,就在城门外目送师兄离开,然后神念勾通了当初留给徐离的傀儡蜘蛛,冷冷问道:“玉京城里有多少你的人,现在都安排在什么位置上?”
徐离对这个儿子始终没有过父子之间该有的态度,小的时候是厌恶,长大之后是仇恨,到现在连表露仇恨都不敢,就纠结成了一种诡异的卑微。哪怕是傀儡中一点神识问话,他也垂眸敛神,恭恭敬敬地答道:“已经渗入宫中的内侍三人,羽林卫十二人,还有工部、户部、吏部三名员外郎和……”他唇角微勾,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转眼又恢复了平静:“还有一名中书舍人。”
徐绍庭立刻知道了那舍人是谁,轻轻拍了拍手:“做得不错,竟能让那位性情多疑的卫王不顾你我血缘之亲重用你,看来你确实有些手段,不枉我当年饶了你一命,还给你施展手段的机会。既然你已经有了这样的造化,现在也该回报我的知遇之恩了……”
不管徐离有多么不情愿,他的神魂却已被徐绍庭下了禁制,无法违背儿子的意思。通讯断开的时候,他脸上已经是青灰一片,汗水顺着鬓角缓缓滑落,整个人就像生了一场大病般,悔恨之情满溢胸间:若是当初好好养大了这个儿子;若是受伤之后没有进京,而是留在家里修养;若是当初没带着罗严去招惹他和那个姓任的煞星;若是……
无论多么后悔,如今徐绍庭都成了动念就能决定他生死的人物。当初落魄时还有些死了干净的念头,不那么将这事放在心上,可现在官越做越高,越来越受卫王、不,新皇信任,这个始终印在神魂中的诡异印鉴就无时不刻地折磨着他,让他日夜都不得放松。
这个逆子……他怎么就落到了这个逆子手里呢!徐离恨恨咬着下唇,匆匆抹了一把额头冷汗,背着人离开官署,去联络自己当初为了卫王大计埋进宫里的那些钉子。
而任卿此时已乘鹿进了京兆府,恭恭敬敬地递交申请,以荥阳城主嫡长子的身份自请入宫。京兆尹刘济仿佛已经等了他许久,用一种混合了同情和羡妒的目光看着他,低声吩咐人去拿玉京令牌,转过头来就热情地笑道:“任大人许久不曾回来,已不知这世道变化了吧?如今卫王殿下复了王位,在朝中也提拔了不少人,大人虽然之前与卫王有些嫌隙,不过依本官看来,这回你入宫却是是福非祸啊。”
君主被人挟持,他们做臣子的还能有什么福?任卿微微冷笑,也没心思跟他虚与委蛇,只在下面干坐了一阵,等到有人送上玉牌,便直接起身向他告辞。
踏出京兆大门,便已有一辆白鹿车在外头等着他,驾车者是一名十四五岁的小黄门,车里还跟着宣旨内侍,正是当年庄帝身为十分得用的秦安。他在新帝登基后沉寂了几年,如今却似又扬眉吐气了,穿着太监服色,看到他刻意弯了弯身,谄笑道:“陛下有旨,命臣引任大人入宫,大人请吧。”
车是常用的白鹿车,飞行时间却比他预想中更短了些,离着玉京城还有三五十丈远的时候,就有一股强大的吸力从头顶而来。那座方方正正的雪白仙城底部似乎忽然开了个小小的黑洞,他们的车子就顺着风力被扯入洞中,白鹿在外头哀鸣不止,车厢也被风拨弄得颠倒翻滚,任卿还能仗着修为稳住身形,秦安却是在车里撞了无数回,开始时还痛呼了几声,后来却是连气息都弱了。
至于外面驾车的小内侍,早已不闻声音,怕是风初起时就落下去了。
车子终于稳稳停在了那片黑暗中,任卿从玉佩中摸出一枚明珠托在掌心,借着那光彩照明,从车上爬了下去。车厢外的白鹿已经瘫在地上,在珠光照耀之下,似乎能看到一片狭长通道自他脚下向南方铺开,尽头却是一段台阶,阶上隐隐有灯光透下来。
还有风,从灯光处轻轻吹来,看来出口就在那边了。也不知这手段是谁弄的——若是白明月对玉京的掌控已到了这地步,那白澄在这里的日子过得恐怕还不及汉献帝,与其留在仙朝,不如跟着他到上界自在生活。
他提着一口气,左手托宝珠,右手按在玉佩上,步步登上石阶,推开顶上活动的门板,终于露出了满殿光辉,和光芒中一个清瘦的身影。
“陛下……”在黑暗中摸索的这段时间里,任卿一直都以为他出来后遇到的会是白明月,出来时看到白澄,心里竟有几分不上不下的感觉。
他很快平复心情,翻手收起明珠,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然后仔细看着这个更接近他记忆中末帝的青年——数年不见,曾经是荏弱少年的白澄已留起短短髭须,比分别时成熟了不少,眼中却还是凝着淡淡愁绪,仿佛自从先帝殡天,白明月弑母谋反,他就没能从那时的悲痛中走出来。
“先生请起吧。”白澄点了点头,目光始终不肯落在他身上,眉眼间细碎的皱纹随着光影变化更为明显,在这满殿鲜嫩的宫人之间,这种时光刻下的痕迹越发叫人不忍卒睹。
任卿暗叹了一声,拱手道:“臣受臣父荥阳城主任凝之命,有要务向陛下禀报,望陛下屏退左右。”
白澄忽然苦笑了一下,双眼含着歉意,终于望进他眼帘中:“当年我在黄河上看到先生骑着白鹿踏冰而来,便知道你合是不沾红尘的人。可是为了我,你却一再搅入宫闱是非中来,白澄何德何能,竟能得先生这般爱重……可是就算你能助我得天下,却不能为我守住江山,当年你的好意,如今我注定要辜负了。”
任卿细想着他话中的意思,蓦然想到:两人相会以来,白澄竟一个“朕”字也没用过。
他似乎刚刚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是早已心知肚明,只差一句话不曾挑破。但周围内侍宫女甚多,不是说话的地方,任卿便以神识传音,在白澄识海中问道:“我现在以上界仙法传音,外人无法听到。陛下若是被贼人挟持,不得以才要放弃皇位,只需点点头,臣自有擒拿反贼的本事。”
白澄坐在高脚胡床上,仰望着他,缓缓叹了口气:“先生辞官不久,我便已将皇兄迎回玉京。这些年有他辅政,仙朝治下,是否比当年父皇在时更清平了?”
又没有流民造反,九州世界都被十七城各大世家瓜分,换了谁做皇帝有什么区别呢?只是白澄自己不自信,又把那个兄长看得太高了,才有如此想法。
任卿躬身答道:“天下人材都为陛下所用,若是谁能做出些微功绩,也该是由于陛下慧眼识材,将他放到了合适的位子上而已。”
白澄勾了勾嘴角,露出个算不上笑容的笑容,抬手握住了任卿的手,稍稍用力拉了一下。
任卿往前走了几步,胡床上那副荏弱的身体便站起来粘到他怀里,枯瘦的指间滑出一条细长的绳索,将他双手牢牢绑住。而后白澄沙哑痛苦声音便从他怀里传出来:“你到这里就该知道那封帛书是我骗你的了,为何对我还是毫无防备,让我有机会暗算你?”
满殿内侍宫女都动了起来,结成阵法步步逼近他们,将两人围在当中。任卿对这些人视而不见,只试着用真气运气,发现一身真气都被绳子封住了,便不再试,淡定地安慰白澄:“陛下不必自责,我来之前就知道有人在这里布下了陷井,所以进宫来无论遇到什么,都是命该如此,与人无尤。”
“说得好,我就喜欢这句‘命该如此,与人无尤’。”门外忽地传来清脆的掌声,一个能照亮整座大殿的身影从门外缓缓踱出,其容色与少年时全无分别,却不像他自己是服药所致,而是因为武道修为深湛,故能保持容颜不衰。
而那人身上穿的,赫然已经是十二毓冕帝王服色了。
任卿转身挡住白澄,问道:“卫王是要僭越么?”
白澄也怔怔地看着兄长,眼中一片艳羡之色,过了一会儿才道:“朕打算五日后传位于卫王,任先生不妨在宫里留几天——多留几天吧。”
白澄笑吟吟地走过来,摸了摸弟弟清瘦的脸庞,眸光流转,在任卿脸上划过:“卿卿你看,是阿弟主动要让位予我的,可不是我僭越或是谋反啊。你身为臣子,妄自揣度皇家之事,离间我们兄弟,是否也是罪过呢?今天请你来虽是我的主意,可是阿弟也出力不少,你现在还要将我们兄弟区别对待么?”
他俯首在任卿耳边说道:“你对阿弟莫不是也有那种情份?可惜在他心里,我这个兄长重要得多,重要到江山都可以轻易放弃,何况一个臣子呢。”
任卿却只看着白澄,神识传讯,问他要不要自己相救。
白澄眉宇间的细纹竟然舒展开几分,静静地看着他的兄长:“我与皇兄到底是亲兄弟,如今赵娘娘都已不在了,这玉京上只得我兄弟二人,我怎么能为了外人再伤皇兄一回呢。”
那两兄弟之间自有一种气场,叫人插不进脚去。任卿双手交握,看着两人似乎可以用“兄友弟恭”形容的姿态,心中却无受骗的愤怒,而是有几分轻松,像是有枚一直挂在心底的沉重大锁忽然被人打开,从此推开一扇新的大门,便是天宽地广。
他来这一趟不只是为了匡扶正统,更是为了偿还这段君臣情份,斩断心中最后一道执念。如今白澄能对他动手,至少说明他已经有了些自保的心计,或是和白明月有了什么协定,他就不必再担心这位小皇帝太过天真纯善,会被白明月害了。
这些年在九州边缘历练,他的执念已磨得只剩这一条。此时既然对白澄的未来可以完全放心了,他的神识就像是失去限制的藤蔓般肆意生长,向外延伸至重重宫殿,甚至远远伸至宫外云天中,有种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感觉。
神识增长的同时,经脉周天也开始轮转不休,不必刻意运功,体内真气凝成的液滴便在丹田中滴溜溜地打起转来。哪怕体内灵气被缚灵索锁住,玉京城听无量灵气却被他吸引过来,化作漫天灵云罩住这间殿阁。殿里灵气流动过于汹涌,便形成了道道狂风穿阁入户,令白明月霎时变了脸色:“你竟在这时候晋阶?不可能,这世上哪有想什么时候突破大宗师就什么时候突破的事,明明必须要有丹药辅助,还要至少静修半月才能进入突破时的玄妙之境……”
但那是武道突破的方法,而不是仙道的。道修在武道的悟破虚空,也就是筑基期间根本没有瓶颈,由宗师晋入大宗师也不过是心境上一跃而过,然后修为就自然随之提升。
既然白澄过得好,他就再没有留在下界的理由,反而是飞升上界,掌握斩魂魄之法更重要。任卿看也不看白明月,只向白澄笑了笑,双手伸向他:“我与陛下今生缘份已断,陛下该替我解开这东西了。”
他一笑,脑残光环便罩定了白澄,让他不知不觉地伸出手去碰那枚缚灵索。白明月不受这光环影响,所以不知道弟弟会因为他一句话就反水,反应慢了那么一步,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任卿双手从索中脱出,身周气势一点点涨起,渐渐要超过自己的修为。
白明月再不含糊,抽剑向他肩头砍去,欲打断他晋升,同时吩咐殿内打扮成普通内侍宫女的侍卫:“结阵,困住任卿,不得让他离开!”
其中十二名内侍顿时跃向殿中心,将他和任卿团团围住,结成一座充满杀机的灵霄星斗阵。然而此时任卿双手已然脱了束缚,也不用什么妙法,单单伸手握住那柄剑的剑锋,就止住了打断他晋升的那道杀机。
白明月抽剑不成,便放剑出掌,掌中挟着一股紫色云气,照得他雪白的小脸都染上了明亮尊贵的帝王气象。然而这一掌被任卿抵住,其上的攻击就又像落入了软泥中,毫无用处。
白明月神色愈冷,抬手将白澄推出阵法,厉声喝道:“阵启!”
阵法开启,十二道冷冽光芒同时闪动,数道血光便溅到空中,伴随着血流声和刀剑入肉声的,还有声声尖利的惨叫。眨眼间结阵的十二名内侍便倒下了三名,白明月冷冷地看着那三名剑上还滴着同伴鲜血的死士,狠狠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叫着那个名字:“徐!绍!庭!”
除了这阴魂不散的反贼,再不会有人敢这样跟他为难了!徐离不是和他早断了父子之情,还叫郑卫一剑去了势么,怎么现在竟转脸帮这个孽子了?
他睁着一双发红的眼,轻轻把白澄推向宫人堆里,挥剑砍向那几个叛变的死士,而殿门外却恰恰响起一阵足声,有人踏光而入,身形如鬼魅般,眨眼便站到了任卿身前,对着白明月一拱手:“卫王,不,仙帝陛下,你要当皇帝我是不管的,可是师兄我却要带走了。”
白明月怒极反笑,阴冷地看着他:“你带他走啊,我拦不住你。我能当皇帝都要亏了你又是想法放我出来,又是拉你父亲和罗严替我练兵,现在我把任卿让给你,也算是报了你助我夺天下的大恩了。”
他知道任卿最不能容忍的就是造反,更不会容得徐绍庭背着他与自己勾结,此时说出这话,正是乱这两人心境,让他们反目成仇的好法子。这话果然有效,徐绍庭眼中闪过一抹慌乱,杀意猛然罩住全殿,再不似之前的全无破绽;而任卿气势增长的速度也渐渐缓了下来,一双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眼睁开,像高悬空中的明月,冷冷俯视众生。
白明月心中生起一股残酷的快意——他得不到的人,得不到的情义,别人也不能得到,特别是徐绍庭这个薄情寡义的贼子,更不该得到!
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任卿眼中的冷漠之意在境界稳定之后便即消失,抬手握住了他的剑,目光从他脸上扫过,落到了还在死死盯着他的白澄身上:“陛下与卫王果然兄弟情深,臣便可放心了。臣之师弟与卫王之间多有嫌隙,又曾有过不臣之心,不敢奢求陛下赦免,但人难免有私心,臣只有这个师弟,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他一命——”
他用力夺过长剑扔到一旁,向白澄行了最后一个君臣大礼:“臣修为已至,即将带师弟破碎虚空,离开九州世界,永不归还。之前臣师弟有悖逆之处,望陛下允他以此自行流放之举赎罪。”
他说罢就直接起身,拉着徐绍庭往殿外走去。
满殿侍卫都拦他们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离去,白明月穿着皇帝礼服追出殿外,引得满宫侧目。他自己却浑然不觉,眼中只看到任卿取出一枚黑色的小浑天仪,打入灵气之后演化出一座巨大的黑色城池,将他们兄弟拉入其中。
只是一眨眼工夫,那座城池便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中,宫中却是池苑依旧,并不像曾被巨城碾压过的样子。
五天之后,白澄正式禅让给兄长,自己则被封作齐王,仍旧住在玉京东宫里。新皇登基之后第一件事便是传谕荥阳城,让任卿入宫道贺,任凝却只送了一个消息入朝——他儿子和世侄双双破碎虚空,早已离开九州世界了。
那两个人的消息从此再没传入过他耳中,就连徐绍庭留下的傀儡黑蛇都成了一团任人摆弄的玩具。
本该是三个为了权势挣扎一生的人,如今却只剩他一个在这玉京中空享寂寞,那两人竟是双双追求长生去了……白明月身着常服,斜倚在御榻之上,掌中摊开一卷九州舆图,细白的指尖在图上游移着,目光却涣散地落在空中,已看不进去这卷太过熟悉的图卷。
九州世界他已经握在手里,曾经挣扎索求的江山、权势、子嗣都已梦想成真,他却已渐渐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九州之外的世界天宽地阔,长生可期,却也伏着许多他所不知道,不愿经受的危机。
既腻烦了这小小的笼子,又不敢经受外面的风雨,不敢追着那两人而去……白明月脸上闪过一丝冷冷的嘲讽,手指却更用力地握紧了手中舆图。
他舍弃一切换来的,当然要好好握住,直到这双手再也握不住任何东西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我高估自己了,不过写到白明月的结局,也算是一种圆满了.飞升之后的故事都算番外,可能要歇一天两天再写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