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安尚宫一路思忖着柳叶的话,回到尚宫局。
入门见林婉儿在忙碌着,擦拭本来就还干净的桌几。
犹豫了一下,凑到林婉儿跟前,挤出了点笑意。
“婉儿姑娘,在这儿待得可还好?还习惯不?”
林婉儿听得此话,也并未深想。
忙回礼道:“有劳尚宫大人费心,奴婢在这儿一切都好,多谢大人担待。”
安尚宫心里道:我何曾是问你在你儿好不好,我是想知道你几时回中宫?还能不能回得去?看来只能跟你明说了。
把刚才挤出的笑容很努力的保持着,接着道:“姑娘哪儿的话,我只是怕这边总不如皇后娘娘那中宫的好,过几日姑娘回了中宫,跟皇后娘娘说起在这边受的委屈,这岂不招皇后娘娘的责罚。”
言罢心想:“我都说到这般明处了,倒看你怎么答。”
以林婉儿的单纯,哪会想得深入。
只是把自己的真实想法与情况,顺口回道:“尚宫大人万不可这么说,奴婢在这儿深受大人眷顾,自是感激不尽。奴婢自忖是回不了中宫了,哪儿敢什么委屈可言。”
说罢,伤感之情不能自已。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安尚宫心道:“原来这般,我还只道是过来暂度几日,以示娘娘的小小惩戒,看来这事是犯得大了。以往看在主子的面上,敬你几分,如今既回不了中宫,我还何必如此待你。”
原先保持的微笑瞬间消失殆尽。
这安尚宫,从小宫女一路到这尚宫女官的位置,一是有些本事,再不过是善于为人。
这为人的要诀就是两个字:势利。
在这人事复杂的宫中,依丛林法则,能坐到今天位子上,决不可能是个善茬。
想起这么多日来,自己陪着笑脸,象对着主子一样,生怕委屈了她。
安尚宫内心的不平衡顿时涌出,转化成深深的厌恶。
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发作,沉着脸道:“姑娘也不必说感激的话,虽说姑娘也曾是娘娘的人,既回不了中宫,就放下身段在这儿做事。这儿可不比中宫,一个人得顶一个人的位置。”
撂了这话,便拂袖去了。
这态度突转直下,倒惊了林婉儿一下。
冲着安尚宫的背影慌忙地给礼。
回道:“尚宫大人,奴婢知道。”
一边委屈的眼泪在眼圈中转了起来。
自此以后,这林婉儿的日子在尚宫局越发地不好过。
原来不过象征性地做些无关紧要的轻活,如今各种粗重的活计,都落到她的身上。
成了尚宫局人人可以驱使的粗使宫人。
安尚宫自然再没有以前的好脸色,其他人查颜观色,见风使舵,统统转变了态度。
安尚宫虽满心不喜,但还好林婉儿是个不辞劳苦的人,个性也隐忍,也让人一时找不到什么麻烦。
一日,安尚宫与下属司记司的何司记,在尚宫局说些公事。
看到门外正在清扫庭院的林婉儿。
何司记问道:“尚宫大人,这可是前些日打发过来的皇后娘娘身边的人?”
安尚宫回道:“正是,原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贴身丫头,本以为娘娘气头上打发过来惩戒一下,谁知道接了个烫手山芋,亏我一直看她主子的面上,每天象半个主子似地捧着。”
“那是回不了中宫了?看来不知怎地招惹了主子,连多年的主仆之情都断了。”何司记感慨道。
“可不是吗,前几日才知道回不去了。我这悟错了意思,把一个皇后娘娘想彻底打发了罪奴,硬生生地接了放这儿,本以为给娘娘个情面,讨个欢心,谁承想,如今娘娘的欢心没讨成,说不准还打了娘娘的脸了。”
捧起茶抿了一口。
接着道:“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何司记盯着林婉儿的身影,身子往安尚宫那儿凑了凑。
道:“尚宫大人,奴婢觉得这林婉儿一事,还得从长计议才好,依大人所言,如若真的是皇后一心想打发的人,咱们偏偏却留在这儿,就如大人刚才所说,那不是打了皇后的脸吗?”
安尚宫一听,原本就有所顾虑,如今却变成心慌了。
忙追问道:“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又不能退回中宫,留在这儿终究是个祸害。”
何司记凑到了安尚宫耳边,举起手半掩了嘴,小声地咕叽了几句。
听得安尚宫先是有些惊讶,后面又舒心一笑。
一边点头应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次日,林婉儿正在尚宫局厅内打扫,安尚宫与何司记在正榻上坐着喝茶。
突然一个使女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见了安尚宫跪下倒头就拜,一边泣不成声。
安尚宫见状,怒道:“贱婢,什么事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那使女头也不敢抬,泣不成声地道:“恳请尚宫大人为奴婢做主。”
一边连叩了几个响头。
连一边打扫的林婉儿都转过了头,一副讶异的表情。
安尚宫露出一丝难以查觉的怪异的表情,淡淡地看了看地上的尚宫局使女。
道:“有什么事,细细说来,本尚宫为你做主。”
一边看着旁边的何司记,彼此会心一笑。
地上的使女抬起脸,满脸泪水狼籍。
回道:“奴婢是尚宫局司记司的使女,叫郑玉儿,奴婢积攒了一年多的月俸钱,有二十多两银子,今早不见了,奴婢到处找了,都找不到,想是被偷了,奴婢也不敢妄加揣测,恳请尚宫大人做主。”
安尚宫安抚道:“你不用哭哭啼啼的,你刚刚说不敢妄加揣测,想必是什么话要说吗?”
这郑玉儿欲言又止,却不住地盯着林婉儿在看。
这一看倒让林婉儿不知怎地有种不祥的预感,急忙避开了她的眼神。
何司记看了看使女郑玉儿,又看了看林婉儿。
道:“你有什么话,尽管大胆说,有尚宫大人在,定会帮你找回银子的。”
说罢,很自然的眼光就转到了林婉儿身上。
郑玉儿接着又叩了个头,道:“回尚宫大人,回司记大人,奴婢也只是揣测,还请大人恕罪。”
安尚宫倒显得有些不耐烦起来。
怒道:“如此啰嗦,你尽管说就是!”
“两位大人,奴婢的钱袋一直都放在铺垫的下面,外人并不知晓,况且,奴婢的寝室平日里只要离开,门都是上了锁的,门锁也未见损坏,所以奴婢怀疑——”
停顿间,又把眼光瞟向了林婉儿这边。
听闻这话,林婉儿慌了,连忙放了扫帚,紧着几步,来到郑玉儿旁边,扑通跪倒。
道:“两位大人,奴婢绝对没有偷窃郑玉儿姑娘的银两。”
林婉儿只所以如此紧张,那是因为郑玉儿的同室便是林婉儿,而且只有林婉儿。
这林婉儿虽然单纯,但不愚蠢。
郑玉儿的一番话虽未说完,岂能不清楚她的意思。
林婉儿这一跪一说不要紧,却惹得安尚宫大怒。
“大胆贱婢,本尚宫何曾问你!郑玉儿也不曾指认你,若不是你,为何如此心虚?”
这林婉儿何曾经历如此场景,突然之间,言语无措起来。
也不知道该怎么回了,只是委屈万分,却不知如何申辩。
只是顿首道:“请尚宫大人作主,确实不是奴婢!确定不是奴婢——”
眼泪便止不住了。
何司记在旁边插言道:“尚宫大人,卑职以为,是与不是,倒不如实地勘查一番。”
转头看着林婉儿道:“如不是你,自然会还你清白”。
安尚宫点头道:“这样也好。”
一边冲着厢房的两个使女,叫道:“春儿、风荷,你们俩跟本尚宫走一趟。”
起身带着何司记及两个尚宫局使女,郑玉儿与林婉儿双双垂泪跟着,直往二人住处去了。
也不多远,到了一个院子。
院门开着,院内都是下等宫女的住处。
到了门前,郑玉儿拿钥匙开了锁。
进门,就见两张小床并排设着,中间留着不大的空档。
床尾对面一个旧木柜子,整个房间简陋异常。
安尚宫进了房,轻扫了两眼。
对着春儿和风荷道:“你们给我仔仔细细的搜查一下,二十两银子难道自己长腿跑了不成。”
春儿与风荷领了令,哪敢怠慢。
一阵倒腾,不多时,就把两张床榻上的铺盖都翻了个遍。
就在两位使女勘查床铺的时候,何司记却走到了旧木柜前。
拉开一个抽屉,见其中有个小包裹。
问道:“这是谁的?”
林婉儿连忙近前道:“是奴婢的。”
何司记闻言,拎出包裹,扔到了地上。
对着春儿与风荷道:“打开了查查。”
那春儿与风荷急忙近前,把包裹胡乱解了。
一件件抖出衣服细软,到了包裹的底部,却硬生生地多出一个蓝色小布包来。
郑玉儿凑了过来,一把抓了,道:“这正是奴婢的。”
一边跪倒在地,哭着道:“请两位大人为奴婢做主。”
林婉儿见状,已是蒙了,也跟着扑通跪倒。
哽咽着道:“请大人明鉴,奴婢绝没有偷郑姑娘的银子。”
安尚宫大怒,指着包裹道:“大胆贱婢,这可是你的包裹?”
“是奴婢的包裹。”
“这可是你的银子?”
“这——,这不是奴婢的银子。”
“那这银子如何会到你的包裹里面?”
“奴婢——,奴婢的确不知啊——”
林婉儿再也控制不住,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安尚宫怒指林婉儿:“枉我一片好心,看在皇后娘娘的份上,收留你在尚宫局。你被皇后娘娘逐出中宫,不但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竟然在尚宫局里偷人钱财。如今人脏俱获,你还有何话好说?”
林婉儿痛哭着爬过来,抱着安尚宫的腿。
哀嚎道:“尚宫大人,奴婢真的没有啊。”
安尚宫抬脚把林婉儿踢开。
对着春儿与风荷道:“把这贱婢,带回尚宫局。”
说罢,转身走了。
一众回到了尚宫局。
这林婉儿被春儿与风荷架着,人已是无力状态。
目光呆滞,只管掉泪,也不见了哭声。
拖到正厅,待安尚宫与与何司记落座,随手把林婉儿扔到了座前的地上。
这林婉儿半趴半跪着,倒在安尚宫与何司记的脚边,仿佛死去一般。
此时,大门外聚了不少的尚宫局的人。
室内除了原先一班人,还叫来了负责推刑的司正司的王司正。
安尚宫看了看伏在地上的林婉儿,对着王司正道:“王司正,你也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你看该如何处罚这个贱婢?”
王司正执礼道:“尚宫大人,林婉儿罪犯偷盗,按制当杖二十,发掖庭。”
安尚宫回道:“那就按制惩处吧。”
几名司正司使女拖了林婉儿出去,在门外行了杖型。
随后,并不耽搁,将林婉儿,带着杖伤,就直配到掖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