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儿被司正司的两名使女拖着,随着王司正,到了掖庭局。
到局正厅见了掖庭令陶公公,王司正执了礼。
道:“这名罪奴林婉儿,原是尚宫局使女,因犯偷盗被责罚到掖庭局,现移交给陶公公。”
一边递上尚宫局司正司的文书。
掖庭令陶公公收了文书,瞧了林婉儿一眼。
回礼道:“有劳王司正亲自前来,就交给老奴处置吧。”
对身边的两个宫女道:“带她下去,安置好住处,就配到印染房吧。”
林婉儿带着杖刑的身躯,在两名掖庭宫女的帮扶下,携着随身的包裹,先来到了住处。
虽然尚宫局的住所简陋了些,但进了掖庭局,才知道这表面繁华的宫庭之中,却有这般不堪的处境。
只见所谓的睡房,竟连张床都没有。
裸着,且有些潮湿的青砖地上,密密麻麻地铺着些脏兮兮的铺垫。
一个不大的房子里,约摸着要住十来个人。
两名宫女把林婉儿带到靠墙的一处铺垫旁。
一名较瘦的宫女,指着地铺道:“你就睡这儿吧,恰好前几日有个罪奴刚病死了,给你腾了个地,要不你早来两天,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一边忍不住嗤嗤一笑。
林婉儿经历这一番巨变,心也木了。
此时,有个安身的地方就已经不错了,哪还有什么计较。
带着伤痛艰难地回了礼。
“多谢两位姑娘。”
另一个宫女看了看林婉儿痛楚的样子,心有不忍。
道:“谅你初受的杖刑,今日你先歇着,明早再过来带你去印染房当值。这儿除了正职的令丞、使女,其他都是罪奴,以往的好日子也别去想了。在这儿,做得事,吃得苦,熬得住,才是正理。”
交待安置完毕,两名掖庭当值宫女径自去了。
留林婉儿一人留在空落落的睡房里。
把包裹放了当枕头,又不敢平躺,只侧着身朝着墙。
倚在包裹上,眼神散漫,了无思绪。
这林婉儿自此,便到了印染房当值。
这印染房是专门给底层的大监、宫女做粗布料的地方。
也算是掖庭局真正又脏又累的所在。
印染对于男工来说,也许并不算什么,对于从没做过粗重活的林婉儿来说,却是前所未有的辛苦。
一块染好的湿布少说也有几十斤重,这哪是一个女子力所能及的事情。
体力的不支,再加上二十杖的杖刑,极度的伤痛,起初根本无法完成,哪怕一块染布的晾晒工作。
因此,少不了染房监工宫女的喝斥与打骂。
稍有不慎,轻则巴掌就到了脸上,重则棍子就打在身上。
没几日,杖刑的伤渐渐好了,其他的伤又多了起来。
除了做事的辛苦之外,伙食也简直不是人吃的。
但也只能将就着咽了,以免没力气干活。
谁知自一日开始,刚吃了点,竟突然反胃起来。
跑到食房的墙角边不停地吐,翻江倒海的呕吐,让林婉儿几乎虚脱一般。
倚着墙角,半晌无力起身。
自那日开始,一看到食物就吐。
但仍不得不强忍着要吃些东西,补充气力。
经过这些日的折腾,整个人蓬头圬面,衣衫褴褛,瘦骨嶙峋,再无往日容颜风采。
已经完全似女乞丐一般了。
却说秀云一日仍去尚宫局看林婉儿,到了尚宫局,哪见有婉儿的身影。
就问当值的使女道:“请问,姐姐可知道这儿的婉儿姑娘现在何处,今日怎么没曾见她?”
使女问道:“姑娘问的可是皇后娘娘那边过来的林婉儿吗?“
“正是啊。”
“前些日子,说是偷了同房的月俸银两,被杖了二十,下罪罚去掖庭了。”
“你说什么?什么偷了银两?到底是什么回事?什么时候罚去的掖庭?”
秀云显然是急了,更是一头雾水。
此时,恰逢安尚宫进来,见了秀云。
笑着给礼道:“哟,秀云姑娘过来了?”
秀云见到安尚宫,忙拉着衣袖,已有些哭腔了。
“安尚宫,这,这倒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安尚宫见状,忙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
“秀云姑娘,本来也想早点跟你说的,只是这事,你叫老身如何开口啊——”
顿了顿道:“你托老身安置婉儿姑娘,老身看在皇后娘娘还有姑娘的份上,特意派了在尚宫局正厅值守,连一点重活都不敢给,生怕委屈了她。谁知,老身一片苦心,却自己打了脸。”
说着,竟哭了起来。
扯回秀云拉的衣袖去拭泪。
这倒令得秀云不知所措了,急忙安抚。
“安尚宫,奴婢也知道劳烦了尚宫大人,可这倒底出了什么事,您就快点给说说啊。”
安尚宫虚拭了几下眼角。
道:“前些日,这婉儿姑娘,偷了同房的司记司使女郑玉儿的月俸银子,这人脏并获,本来看在姑娘的份上,老身也没想责罚她。但这司记司的何司记就在当场,你让老身如何处置?如不按律处罚,以后老身不是落了个袒护下属的坏名声,在这尚宫局里哪还服得了众。”
又接着哽咽起来。
秀云听说,忙道:“这怎么可能,婉儿根本不是这种人啊,她怎么可能偷别人的东西?您确定没有弄错?怎不能怨枉好人吧。”
安尚宫闻言,突然正色起来。
“姑娘的意思,是说本尚宫怨枉了婉儿姑娘?”
“本尚宫一堂堂尚宫,虽说比不得宫里的娘娘们,但却是受了诰命的,也不至于糊涂至此吧。再说了,我与婉儿姑娘无怨无仇,当初也是因为顾着皇后娘娘及秀云姑娘的情面,留她在此,为何不卖个人情,偏要去怨枉她?”
秀云听了,也觉得有道理。
心想:“这安尚宫即便不顾及婉儿与我的身份,也不能不看皇后娘娘的面子,无缘无故地怨枉婉儿也的确说不通。”
但仍想不出个所以然。
“罢!罢!我自去掖庭,找婉儿问个清楚。”
也不与安尚宫道别,自顾着去了。
这安尚宫,返身坐在椅上,目送秀云离去,嘴角流出不经意的轻蔑一笑。
秀云急急忙忙地直赶往掖庭所在。
到了掖庭正厅,睢见掖庭令陶公公在喝茶。
茶还没到嘴边,就见秀云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惊得茶都洒了半盏。
忙放了茶,起身大呵一声:“哪来的奴婢,竟私闯掖庭?”
秀云自不认得陶公公。
仗着皇后的威仪,哪把一个掖庭的公公放在眼里。
竟直问道:“管事的在哪?”
这一情景,反把陶公公唬住了。
也不知是何方神圣,忙放了身段。
回道:“我就是,不知姑娘——”
“我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丫头,这儿前些日是不是有个叫林婉儿的过来?”
“林婉儿——?”
陶公公一听说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即刻收了张扬的气势,也明白了这丫头如何这般肆无忌惮的原因了。
在脑中搜索了半晌,忙回道:“好象是有个叫林婉儿的罪奴,是尚宫局的使女,犯了偷盗罪,罚在这儿。”
“我要见她!”
“这——”
“不行吗?”
秀云加重了语气,死盯着陶公公。
陶公公被这架势弄得心虚异常。
本还想搪塞一下,却不得不软了下来。
忙道:“姑娘稍等,咱家这就叫人把她带来。”
过不多时,在秀云急得团团转的时候,见门外缓缓来了个人。
头发蓬乱如麻,半张脸被遮着。
衣裙要多脏有多脏,有多处破损,却没有修补。
衣上还东一块西一块的靛蓝色的污渍。
及至走进厅来,秀云才隐约从这人脸上身上,瞧出些婉儿的影子。
一怔之下,扑过去一把抱了。
“妹妹,你怎么就这样了——”
眼泪瞬间婆娑如雨。
这林婉儿也不住地哭,悲从心涌,却怎么都哭不出声。
一边还试图推开秀云。
“姐姐,妹妹身上脏,妹妹身上脏——”
这秀云哪肯放手。
婉儿推开不得,才缓缓伸手搂了秀云,一只手反去抚慰秀云的肩膀。
陶公公及一干人见状,只得静静地站着,无措得很。
过一会,陶公公上前道:“姑娘有话还是坐着说吧。”
秀云拉了婉儿找了桌凳坐了。
盯着婉儿的脸,抚着婉儿的头发。
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先任泪流了许久。
林婉儿拉着秀云的手。
泪中带笑道:“姐姐,我没事,我没事……我在这挺好的。”
“好什么好!好什么好!”
秀云一边说,一边不停痛心地捶着林婉儿的肩膀。
“跟姐姐说,倒底是怎么一回事?”
林婉儿一五一十地跟秀云说了,最后连自己仍感到很迷茫。
“姐姐,我是真不知道那郑玉儿的银子怎么到了我的包裹里。”
秀云安抚道:“妹妹,你放心,姐姐一定会查出事情的真相,还妹妹一个清白,如果有人构陷妹妹,我绝不轻饶她!”
一边回过头来,冲着陶公公道:“公公,你可知道这婉儿姑娘原本是皇后娘娘的人,如今是受人构陷才罪罚到这儿,我也知道这非公公之错,但求公公多加关照,以后方可给娘娘一个交待。”
这陶公公一听,吓得一哆嗦,心中掂量着这话的份量。
忙给礼道:“姑娘放心,咱家原也不知道事情原委,既然如此,咱家定会好好照顾婉儿姑娘,有什么闪失,咱家也担当不起。”
秀云摸着婉儿的脸,问道:“这才几日,怎么受成这等模样?”
婉儿回道:“受些苦累,妹妹倒还承担得起,身体也没什么病痛,只是近日来不知怎地,一见到饭食就止不住地吐,吃不下什么东西。”
秀云道:“妹妹也放宽心,明日里我找了人来给你看看,外面的事情姐姐自会给你评个理去。”
秀云惦记着去弄清事情真相,也没与林婉儿多聊,赶着回了安诚宫。
掖庭陶公公这边,被秀云这气势一震,言语一唬,忙着给林婉儿换了个缝缝补补的轻活。
又找人给梳洗了一下,备了几身干净点的衣服。
交待下人好好对待。
这林婉儿也算是绝处逢生了。
却说秀云一路小跑回了中宫,冲进内厅,对着皇后就跪下了。
一边哭一边道:“娘娘,这会你得给婉儿做主啊,婉儿被人构陷,罚到掖庭去了,身子又病了,您再不帮她,恐怕她也就活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