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流惜望着他沾沾自喜的样子,心想,这哪是一个少将讲出来的话,就是一个考了一百分高高兴兴跟父母报告的小学生。
当然,冈田也不是傻子,再得意忘形,他也没有忘记这只是个约定,他也不会这么无聊真的把方泽桐请到婚礼上,好让苏流惜难堪,甚至有机会逃婚。
他不过是想试试,如果他在苏流惜面前说贬低方泽桐的话,她会有什么反应。当然,越测试,他就越伤心。
如果苏流惜认真跟他发火,他自然不高兴;但如果苏流惜连这也忍得下来,就更加证明她有多爱方泽桐。
冈田想,这种矛盾的心情,恐怕除了像他这样自作自受的人,还真没有人能够体会。
现在,冈田很期待苏流惜将要如何反应,是假笑还是真怒,亦或是将这个约定轻易取消?但苏流惜的反应,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你不会请他来的,我知道。”
苏流惜静静看着喜上眉梢的冈田,她既不生气,也不冷漠,很难描述她究竟是什么表情。
她用力拍了一下冈田,让他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滑下来,正当冈田以为她要大发雷霆的时候,她却淡淡地说:
“你心里巴不得我这辈子都不要见到他,更不要想起他,所以你根本不会在我面前再提起任何关于他的事,也不会冷嘲热讽,更不会落井下石。”
冈田眼神游移了半天,突然皱起眉,露出极不痛快的笑容,苏流惜相信,这才是他的真实心情:“我的妻子了解我,我理应觉得高兴,但现在我发现,如果太了解了,被戳穿也是件很没面子的事。”
苏流惜一听到妻子二字,又觉得二人之间升起一道隔阂,只得垂下眼帘,说:“那你以后在我面前,想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要藏着掖着,更不要弄虚作假,我一个人演戏就够了。”
冈田故意没听到最后那句话,而是报以最无邪璨烂的笑容,紧紧抱着苏流惜,兴奋地说:“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最真实的心情,我真的好高兴,我现在什么都不想,我只知道,你答应嫁给我了,我现在觉得,我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这个月内,不,下个星期,我就要你嫁给我!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难过的,刚开始你可能还不习惯,但慢慢地,我会让你的演戏变成真正的生活,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在冈田看不到的肩膀上,苏流惜的脸终于彻底地垮下来,再也无法强颜欢笑,但她却一滴眼泪也不能流,一个精神上压抑的人,又怎么会得到幸福快乐?
冈田松开苏流惜,温柔和喜悦洋溢在他的脸上,他深情地看着苏流惜,说:“那你先回家好好休息吧,婚礼的事全由我来筹备。我一定会放了他,并且再也不会伤害他,这点你可以放心。可是,你也要叫我放心,不管我在不在你身边,你都不能再见他,如果被我知道你们还余情未了,那他这条命,我随时都可以收回来。”
苏流惜只回了一个机械性的笑容:“没问题,我和你都是信守承诺的人。”
冈田这才满意地点头,走开没几步,又回头说:“要不我送你回去?”
苏流惜摇摇头,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到什么地步,说:“我要回去休息一下,我很累。”
冈田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终于没有说话,大步离开了监控室。
苏流惜再次回头看了显示器一眼,上面映照的人影没有任何动静,这样虚幻的图像,和真实的方泽桐并没有区别。
现在的苏流惜对他,不能看,不能碰,更不能说。过去的记忆,只能变成腐朽的灰尘,原本活在梦幻中的瑰丽婚礼,对她却没有任何色彩。
她走出看守所,散漫地走在街道上,不觉得累,也不知道要去哪,只是到处晃着。
冈田已经不在她身边,她却还是哭不出来,或许真的没什么好哭的,因为她不恨谁,更不觉得自己可怜。
眼泪是为了怨恨上天不公,或是抒发不满,但这些对苏流惜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哭得越凶,就越难收回去,她只能以呆滞的脸,麻木的心,来逃避这一切。
她兜兜转转,走到了秦理家门口。隔着一条街,她看到秦理,正犹豫要不要走过去,脚就不听使唤地动了起来。
她想,自己的表情一定很怪异,因为秦理看到她,先是惊喜了一下,然后笑意就变成了担忧。
他快步走过去,问道:“方泽桐呢?你不是去监狱找他吗,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苏流惜垂下眼帘,轻声说:“他不会有事的,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放出来,只是手续有些麻烦,所以我先回来了,但从今以后,他都不会再和我一起了。”
秦理听得迷迷糊糊,说:“什么意思,发生什么事了?”
见苏流惜不说话,秦理更着急,他用力扳过她的肩,大声说:“你看着我,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又不是什么聪明绝顶的人,不说我怎么猜得到!”
苏流惜抬起头,看着秦理那双明亮澄澈,充满活力的眼睛,他看上去焦急而担忧,他的眼睛瞒不住任何事,也没有任何事能瞒过他。
此刻,苏流惜的心事就像角落里的灰尘一样,被吸尘器强硬地吸了起来,曝光于日光下。
“我要嫁给冈田了。”
“什么?”秦理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他大声地又问了一遍,表情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为什么,怎么可能,你到底怎么了?”
秦理心急如焚,一遍又一遍地问,“你不是说真的吧?你不是去监狱救方泽桐的吗,结果现在你跟我说,你要嫁给一个日本人,而且还是冈田?是不是冈田跟你说了什么?”
“冈田说,除非我嫁给他,否则就会让小桐死。”
“所以你就答应他了?”秦理犹如五雷轰顶,大叫:“那方泽桐怎么办,你就这么让冈田奸计得逞?”
“那我能怎么办?他已经被打得只剩半条命了,冈田随时都能要了他的命,我拿什么筹码跟冈田谈判?如果不是我在冈田心中还有一点地位,那我现在捧回来的,就是小桐的骨灰!”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吗?”秦理烦躁地挠着头说道,但他自己也显然没有任何办法。
“你不相信冈田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吗?他有权有势,我们什么都没有,他根本不怕任何人的要挟,如果我要和小桐殉情,他根本眉头都不会皱一下,我怎么能让小桐像我哥哥一样,像我哥哥一样死在我的怀里!我还有别的选择吗,你觉得我还有吗?”
秦理震惊地看着苏流惜,她没有脆弱得泪流满面,也没有像一个情绪失控的女疯子一样乞怜求助,他最最意想不到的是,那个爱哭爱笑,单纯天真的苏流惜,居然能自己做出这样的决定。
但他依然无法相信现在的局面,喃喃地说:“可你,怎么能,怎么能嫁给像他那样的人,你让方泽桐怎么办?如果他知道了……”
“绝对不能让他知道!”苏流惜紧紧握住秦理的手,坚定地说:“你一定要答应我,绝对不能再让别人知道,尤其是小桐!就算他以后在你面前说什么我的不好,说我背叛他,说我水性杨花,说我卖国,你都不能泄露半个字!”
秦理满眼都是为难和心痛,嘴角剧烈地抖动着:“你,你真要这样?你承受得了吗?你能每天想着方泽桐,对冈田强颜欢笑,还要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面对他的所有误解,却不让方泽桐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苏流惜沉默半响,说:“这是我自己做的决定,我会自己面对,你不用替我担心,这条路是我自己选择的,所有的责任由我来背,我不会诿过于任何人,更不会可怜兮兮每天以泪洗面,你要相信我,相信我能做到!”
秦理呆然看着苏流惜,说:“你怎么还能这么坦然?你该不会,是自愿嫁给冈田的吧?”
苏流惜苦笑道:“我真该高兴我演得这么好,如果小桐能像你一样相信我是自愿的,那就更好了。”
苏流惜从来没见过秦理这么难过,他看着苏流惜,张着嘴,却发不出声,他想安慰苏流惜,他想痛骂冈田,但所有想说的话,都变成了干结的空气,堵在了嗓子眼,他憋了许久,只发出一声叹息。
他看着苏流惜,说:“如果你很难过,很想哭,至少在我面前,不用再忍耐!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该为你做什么,这是我惟一能做的!”
苏流惜看着秦理,突然露出了微笑,就像春天开放的杜鹃花,鲜艳,灿烂,舒展,坦然。
她看着秦理,笑得幸福而满足,慢慢地说:“我好得很,我就要嫁人了,有什么可不开心的?你不用为我担心,我真的很好,我好得很,真的……”
她的表情平静而温柔,句尾也没有任何颤抖,惟一泄露天机的,就是在她那如花的笑靥上,瞬间滚落下来的泪珠。
但即使有泪痕的点缀,她的笑容也没有任何改变,像是在告诉所有人,这是高兴的眼泪,她脸上僵硬的肌肉,就像机组里的齿轮,永远不知疲倦,也没有感情地奔跑着。
秦理看见这样的眼泪,简直心都要碎了,他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揽过苏流惜,紧紧把她搂在了怀里,颤抖着低声说:“都是我不好,我没有用,我不应该昏过去的,我不应该让傅云集进来的,我不应该,我不应该……”
苏流惜轻轻抱着秦理抖动的身子,柔声说:“我不怪你,你也不用怪自己,这是我的决定,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愿意告诉你我的秘密,但你一定要答应我,帮我保守这个秘密,这样我的付出才有价值,知道吗?”
秦理抽动了一下鼻子,小声说:“你就放心吧。”
“还有啊,如果以后哪天我想找人聊天了,你可要随传随到,不许拒绝啊。”
秦理哭笑不得,说:“你说的我都答应,你也要答应我,难受的时候,千万不要憋在心里,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理解你,你还有我,知道吗?”
苏流惜点头:“可你真的不能让小桐知道啊,要是他真知道了,也许会发疯的。”
“不用等到他知道,你结婚的那天,他肯定就要发疯。”
怀中的苏流惜沉默了一会,轻声说:“等过一段时间,他就会忘记的。”
秦理没有再说话,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安慰的话无济于事,帮助的话又无能为力,他惟一能做的,就是希望自己的怀抱能给她一点力量。
现在的局面,理智让他不敢再僭越一步。他很想保护怀里的女孩,这个故作坚强的女孩,可他却什么都不能说,他不愿意看到苏流惜避开自己,更不愿失去方泽桐这个好朋友,苦楚和烦闷,时刻牵动着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