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北在家几日,几乎每天就是跟在容雪前后,母女两个闲话家常,阳光好的时候,还会搬着躺椅去院子里晒太阳。
只是相比之下,宋宜冰已然比她更为熟悉这个家庭,从物件的摆放到家人的喜好,谢小北每每都能在一些小事情上被气得张牙舞爪。
这天,容雪忽然想起几件年轻时候的衣服,放了好些年没有穿,想着自己改了,给小北和宜冰穿。a城一直有这个习俗,妈妈的衣服,改后给女儿穿,据说是可以福泽晚辈。谢小北自然对这般老旧的说法不甚相信,但她爱妈妈,心想,穿着妈妈以前的衣服,是多幸福的事情啊。
宋宜冰也搬着凳子,乖巧地坐在容雪身边看她穿针引线,时不时打打下手。
谢小北往容雪肩头蹭,“妈妈,我喜欢这件背心。”
容雪笑笑,“好,给北北。”
一个多小时过去,背心改好了,谢小北欢天喜地往身上套,却发现大了,里面再加一件,又显臃肿。
容雪正要再改,宋宜冰却笑问:“妈妈,能不能给我试试?”
容雪道:“好啊。”
谢小北气鼓鼓脱下衣服,见宋宜冰穿上后正好合身,心中越发酸涩,想来妈妈改衣服的时候,无意中就是按着宋宜冰的尺寸。
“果然正好,”容雪前后看看,笑道:“这个颜色宜冰更适合些,小北,要不就不改了,妈妈再给你找一件?”
谢小北看了看容雪,又看看宋宜冰,只觉得后者的笑容十分可笑,她扁着嘴,强忍着鼻尖的酸涩,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小院子。
一整天,谢小北都独自在外面晃荡,直到天色暗下去的时候,才回到谢家。一进门,谢亭西就冲了过来,“你跑哪去了?怎么手机也不带?我们找不着你都要担心死了。”
谢小北僵硬地笑了笑,“谢谢你们还有心情找我,以后不用了。”
谢仲城气得摔了筷子,“谢小北,你怎么回事?越大越没教养!”
谢小北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时间都花去教别人家的女儿了,自己家的当然就没教养了。”
“小北!”谢亭西低低呵斥一声,恰在这时,谢仲城的筷子劈头盖脸摔了过来,谢亭西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就听见打在人身上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去护住谢小北,却发现她安然无恙,只是眼神惊慌地看着侧前方。
谢亭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谢斯南一手捂着脸,另一手刚伸出去握住谢小北的手掌。
谢小北急急问道:“你把手放下给我看看。”
“没事,”谢斯南紧拉着她,“别一回来就惹爸妈生气,去道歉。”
谢小北摇头。
谢斯南捏了捏她的手心,“乖点,认个错。”
谢小北带着哽咽,“哥,我们上楼去,我帮你看看伤哪了。”
谢斯南只是站在原地,在她耳边轻声劝慰,“北北,听话啊。”
北北,他第一次这么叫她,带着和爸爸妈妈相似、又不完全一样宠溺的语调。她一直知道北北和小北是不一样的,比昵称还要亲昵的称呼,从谢斯南嘴里说出来,这么好听、这么温柔。这声音低低地撞在心口上,让她忍不住哭了起来。
北北,没有理由拒绝的。
谢小北的倔强最终还是输给了谢斯南的固执,毕恭毕敬地认了错之后,谢斯南才拉着她往楼上走去。
进了房间,谢小北拉下谢斯南的手,看到他脸上一条长长的红印子,急急忙忙找出医药箱,正要给谢斯南上药,又突然想起自己多年不在这里住,这些药物早就过期。
正要出门去找,谢斯南拉住她,“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了。”
谢小北看着他,回到刚才生冷的口气,“我不是故意和她对着干。”
“我知道。”
“她先欺负我的。”
“我知道。”
“小北……”谢斯南正要再说什么,传来的敲门声。
容雪走进来,见兄妹二人俱是面色不佳,二话不说便把谢小北搂在怀里,“北北,是妈妈不好。”
谢小北瞬间就红了眼睛,偷偷看一眼谢斯南,他识趣地转过身,出了房间。
谢小北吸吸鼻子,抱着容雪,“妈妈,我小时候一直以为你不喜欢我。”
容雪手下一紧,“这次是妈妈不好,只想着宜冰了。傻孩子,别尽说傻话。”
“真的呀,”小北把容雪抱得更紧,“小时候我和谢亭西一起摔跤,你就会去抱他。”
容雪叹口气,拉着谢小北坐在床沿,“就这件事,你唠唠叨叨多少遍了,南南以前还和我提过。”
“可是是真的嘛,”谢小北继续列举罪证,“还把我喜欢的马卡龙放在谢亭西面前。”
容雪不自觉地哽咽,心中长久以来难以名状的愧疚,第一次被自己正视,“北北,是妈妈不好,这么多年来,都忽视你了。不是妈妈不爱你,当初看到小西就会忍不住想起南南,一不小心,就把双份的都给了小西,后来又想方设法补偿南南……我一直想着,北北有那么多人疼爱,一定是很幸福的。”
“妈妈,”小北红着眼睛,“对不起,我以前老为着这个生气,是我太小心眼了,不知道为你着想。”
容雪摸摸小北的头发,“北北乖,不哭,现在你们都长大了,他们是男孩子,我不多操心,现在就天天围着你,好不好。”
谢小北忍不住大哭起来,“妈妈,我最爱妈妈了。”
谢斯南路过宋宜冰的房间,停顿几秒后,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宋宜冰正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卸妆,看到谢斯南进来,嘴角牵起一抹笑容,“来兴师问罪了?”
“宜冰,别太过分。”
“我什么都没做呀。”她吐吐舌头,一脸无辜。
谢斯南道:“小北虽然几年不在家,但并不意味着,可以被代替。”
“我不如她,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宋宜冰将卸妆棉放下,转过头,“但是斯南,你别忘了,谁才是在你最困难的时候陪着你的人。谢家曾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伤害,而你又发过誓,要从谢家得到什么。”
谢斯南慢慢走到她面前,双手撑在桌上,低头,俯身,“宜冰,想想这些年他们对你的好,宽容不是放过别人,而是放过自己。”
他正欲转身出门,不料宋宜冰突然站起来,从后面抱住他。
谢斯南试图松开她放在他腰间的手,“别这样。”
宋宜冰紧紧抱着不放,“我越来越不认识你了,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想要什么?”
“与你无关。”
“你说过会让谢家付出代价……”
“你记错了,宜冰,”谢斯南强行将她的手拉开,转过身,“人的欲求是会改变的,曾经最渴望的东西,我现在已经拥有。”
“所以你放弃了?”
“没有什么放不放弃。”他冷静道:“不是我的,一分不占,是我的,半点不让。”
“我和谢小北,你更在乎谁?”
谢斯南沉默几秒,“没有比较。”
“为什么都护着她?”宋宜冰眼中含泪,哽咽道:“谢亭西明里暗里都在帮着她,但是对他的冷嘲热讽我从来不在意,因为我觉得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可为什么连你都这样呢?果然是锦上添花比雪中送炭容易吗?”
“小北和你是两种人,她自小拥有的已经够多,所以一直以来都不会主动索取、反而喜欢慷慨赠与。这世界上付出大于索取的人太少了,所以我没办法不喜欢她,当看到别人抢她东西的时候,我会忍不住生气。”
“你也觉得我在抢她的东西?”
“宜冰,仔细想想,你得到的已经够多。”
第二天临睡前,谢小北才发现她床头的不见了,穿上拖鞋就慌慌张张出门去找,却看到客厅里,宋宜冰正拿着书看。
谢小北一把抢过书,“谁让你动我东西的!”
“我可没兴趣动你东西,是你自己藏在衣服堆里,刘婶差点就拿去洗了,早些时候还在问是谁的。”宋宜冰笑笑,“我就说嘛,谁会看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谢小北带着些做贼心虚的慌乱,也不和她多说,抱着书快步回房。
“我看过这部电影。”宋宜冰带着嘲讽的语气,在后面低低问了句:“你是想做藤尾吗?”
谢小北险些摔在楼梯上。
“被我说中了?”
谢小北转过头瞪着她,“你别胡说,是你自己喜欢……喜欢他,不要把别人想得和你一样。”
“我喜欢他有错吗?”宋宜冰笑起来,“反正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
谢小北紧紧抱着书,半晌说不出话来,末了,只挤出几个字作为结尾,“你神经病!”
容雪改衣服改上了瘾,连着几天都和小北在沙发上改改试试,这回下针仔细,再没出错。这样的日子闲闲过去几天,转眼就到了年三十,一家人闲来无事,坐在客厅里聊天。
“北北,来试试这件旗袍。”
谢小北一看,立马摇头,“妈妈,这是满人的衣服。”近些年汉服热潮如火如荼,谢小北在学校的时候也参加过几次汉服活动,对民族服饰华夏衣冠自有一番理解,认为这种满人马褂改良的衣服,实在有碍民族气节。
容雪哪知道她那些个弯弯绕,索性把手里的衣服和阵线放下,哄道:“北北穿这种粉白颜色的衣服最好看,和妈妈年轻时候一样,我当年穿这件衣服的时候,好多人盯着看呢。”
谢小北坚决摇头,撅着嘴撒娇,“不要。”
谢亭西笑道:“妈妈你那是身材好才穿得上,我看这衣服小北压根就套不上去。”
话才说完,被谢小北一件马甲扔过去,兜住了脑袋。
谢斯南道:“小北就试试看吧,妈妈改了好久的。”
谢小北气鼓鼓地看了谢亭西一眼,这才接过容雪手里的衣服,“你们等着,我去楼上换。”
上世纪的旗袍,不似现下胆大张扬,分叉口开得较小,却也精致玲珑。领口、袖口和衣缘都带着毛,纹样是仿古的梅花,点点水红,铺洒而去。肩部和腰部的剪裁十分合理,完全贴合着身体,谢小北看着镜子里的人,窈窕身段,自有一番传统含蓄的美。她将领口繁复的盘扣扣上,对着镜子再三打量,确定穿着无误,才走下楼去。
客厅里,妈妈正和宋宜冰说着话,谢斯南和谢亭西百无聊赖说着学校里的事情,乍一见穿着旗袍的谢小北,都安静了下来。
谢亭西第一个说话,“啧啧,谢家有女初长成。”
接着容雪和宋宜冰也点头说好,“漂亮,真漂亮。”
谢斯南只是安静地看着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这笑,却让谢小北蓦地慌了神。
她走上去挽住容雪,“妈妈,大小正合适,一点偏差都没有,你真是太伟大了!”
容雪道:“那今晚就穿这件去殷家。”
“什么呀!”谢小北闻言,一惊一乍的,“大过年的,让我穿这样出去吓人。”
容雪拉着她左看右看,“怎么吓人了,我是怎么看都觉得好看。”
谢斯南看了看衣服的长度,道:“会不会太冷了?”
“这么厚的衣服,你们年轻人还怕冷?”容雪再度打量一番,“室内肯定不会冷,路上披件斗篷。”
谢小北一张哭脸,“妈妈,我一定要穿这个吗?”
“就怎么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