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别来了。”他的语气少了许多当年的棱角。
“我不管,我知道你的地址。我现在就来。”
她说“我不管”,一如当年闹事的少年让她离开,她稚嫩的小脸却显出分外笃定的眼神。
她出门拦下一辆的士,径直赶往目的地。尽管是夏天,晚风依旧微凉,一路上,她心跳得很快,什么东西要从嗓子眼跳出来欢欣鼓舞。就要见到他了吗?一切……快得她难以置信。
窗外的风景飞速跳动,连带着过往一起,夸张地冒出来。
苏子寞找了他好久。
久得要用年为单位去衡量,久得她差点都快忘了他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过,久得……身边那么亲密的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刚开始,她去他常去的那块废弃的篮球场、他爱吃的炸酱面店,他放学时曾必经的路旁……她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他从不告诉她——只知道是这条路,她目送过他的离开。后来,她一周只回家两天,再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这些地方守株待兔。
她还记得他走的时候,骑着摩托车,“你留在这里,不要跟来了。”
她倔强地说:“我不信你走得了多远,我找得到你,我一定找得到你。”
他笑的时候眉眼有着同龄人所不具备的沧桑,他这样地笑着戴上头盔,“你找不到的。就算我们在一个城市,你也找不到的,因为我们的世界不一样。”
车轮在柏油路上留下一条细长不明显的印记,随着一阵轰鸣,越拉越远。
他果然如他所说让她找不到了。她的QQ联系人列表已经没了他,她打他以前的电话是空号,她去四处打听他的消息,人们都说“不知道。”
他不喜欢照相,认识了十余年,只有毕业照上有他的正脸。苏子寞常常坐在床头看小学时的毕业照,认真万分地端详,怕时光把他的五官磨砺成她认不出的样子,如果有一天在街上相遇,她怕认不出他来。
曾经流着鼻涕在她面前请求的男孩,怕是已经长成了翩翩少年。
他叫陈一舟,耳东陈,一叶扁舟的一舟。
“你去哪了?”推开这间酒吧门的一瞬间,大汗淋漓,里面只有一个吧台旁安然静坐的男子。她有太多的心绪复杂,看到陈一舟似是饱经风霜的脸,满脑子的念想却只有这一句话可说。
“去了很多地方,大理、拉萨、吐鲁番……多得我自己都记不清了。骑着车到处逛,每到一个地方就认识几个人,停下来在那里的酒吧打打鼓。我又不读书,干嘛不到处闯闯呢,老了也玩不动了。”
“我找了你好久。”
“找我干嘛。你这样的女孩子,就好好学习别想其他的事,今年也高三了吧,在一中?高三没有我这种人影响你,心思别乱跑,考个好大学,不要早恋……”
他怎么也开始说这些家长论道的傻话,他真的还是那个陈一舟吗?女生打断他,“为什么回来了?”
“外公病了,”陈一舟苦笑,“病得很严重。”
在那些暗无天日浑浑噩噩的日子里,陪在身边的好像就只有外公了。小时候在屋外的凉亭,他趴在外公的腿上看晚霞,凉风轻拂在脸上,他问“爸爸呢?妈妈呢?”外公摇着蒲扇回他,“他们呀……去了好远的地方。”
每一个慈祥的老人都有一个善意的谎言,陪着孩童时期的人们度过天真烂漫的岁月。
苏子寞好想问,想问你认识了什么人,想问你好不好。可她声音哽在胸口,哪怕发出一个字节都困难了。陈一舟说得没错,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然她怎么会听不懂他的浪迹天涯。
期盼了好久,为什么没等来臆想中久别重逢的激动与喜悦……她的情绪扑了空,心中仿佛打翻了五味瓶。
“我送你回家。”
怎么又是这一句,她害怕听这一句。“我不走。”
“你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耍赖皮了。”
是啊她知道,也本该好早以前就知道。中考完那天下午,在初中校园旁那条路上,陈一舟就是这样对她说的,夏天的阳光比今日刺眼得多,他说“我送你回家。”女孩不知哪来的决心,她反抗“我不走……”然后男生低下头,“你不走,我也是会走的。”他跳上自己的摩托车让她不要跟来,后来的好多年就都没有出现过。
已经转身的人又扭回头补充一句,“走吧,要是你爸爸知道……会生气的。”
今天的陈一舟长大许多了,他为什么还要逃,他为什么还是不准她闯入他的世界分毫。
也好,人每长大一点,就学会了多一丝退让和妥协。她站起身来,“那我走了,这一次……换你不要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