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骠骑将军袁震归营,依旧单骑独行,意气风发,马蹄声照旧铮铮作响。
若说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能是说,袁将军的面色好似愈发严峻肃穆了!
袁府上,四姨娘院子里,花窗下,小几边,坐着一道娴静雅致的背影。
幽幽墨香,寂寂茶香。
美人胭脂色,案上玉人醉。
水芜正在抄写经书,依照将军吩咐,静心养胎。
身边的大丫头侬柳在一旁伺候着。
“侬柳,看看,这一张怎么样?”
水芜递给侬柳一张墨迹未干的簪花小楷,字迹清隽,笔力婉转,闺中妇人,难得佳作。
侬柳是个识文墨的,寻常时候,都是在袁震的书房里伺候着,这几日被调到水芜这里,说是伺候人,不若是说,她是来陪着有孕的四姨娘,说说话,排忧解闷而已。
当然,她在这里,也是袁震的一个警告,多少能叫水芜少受一些欺凌,两位姨娘不看僧面看佛面,还不敢在侬柳面前做得太过。
“姨娘的字,可真是漂亮,秀致温婉,人说字如其人,往常还不相信,今天总算是验证了”
侬柳将那一笺小楷捧在面前细细瞧着,不时赞赏。
水芜趁着她的视线被那一贴小诗吸引的时候,从案子上不经意地拿起一张纸快速藏入袖中。
而后,在她视线回转之前,瞬间,恢复原状。
说是来陪她养胎,谁知道真正是谁的人呢,一个精明的丫头盯着,到底是办事不方便!
晚间,来送膳的是在厨房里新来的小丫鬟,一双眼睛艳丽妩媚,又透着几分英气。
侬柳身为丫鬟,自是不能与姨娘同桌用膳,留下伺候的,就是那送膳的小丫鬟。
“小芜,你,真的有孕了?”
那“小丫鬟”一揭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妩媚明丽中透着英气的脸庞来,正是曾与小桑共饮一坛离人醉的豪爽姑娘水蔓菁。
“小姐,小芜自幼跟随在您身边,您还不懂小芜心里所想么?”
水芜起身,拉着水蔓菁一起坐下,今日传了消息出去,为的么,就是见小姐一面。
“小芜,万幸,还有回转的余地”
水蔓菁方才感受过她的脉搏,还好,并未见喜脉。
这就还好!
“小姐,你还不明白吗,公子为何将小芜派出来,那便是已经察觉到了那些事情,小芜此次,纵是没有怀孕,也不大可能还能回到山上了”
她靠在椅背上,喝了一口汤,幽幽开口。
这么多年,她从未遮掩过自己的心思,就算再骇人听闻,匪夷所思,少主必定是已经察觉了,但愿,少主不要太过迁怒于小姐。
“他是我的弟弟,怎会真的杀了我,放心,这次事情结束,我带你回去!”
水蔓菁一拍桌子,巴掌拍得通红,虎着脸,瞪着眼,小玖就算再生气,也不可能真的杀了自己,但,水芜,其实,她也知道,只怕不可能再如以往那般了…
“小姐,少主吩咐的事情也差不多了,小芜想求你跟少主说说,小芜请求他,允了小芜,能给腹中孩儿留个爹,小芜带着夫婿孩儿,想回到家乡去”
水芜的家乡,在琼花开放的大梁,有一处小村子,山清水秀。
那一年,闹了饥荒,爹娘姐妹都尽数故去,只留下她,水长老与锦娘夫妇,将她捡回去,跟水蔓菁一起养着长大,一晃这么些年过去,如今她都十九岁了。
这些年,关于她,关于水蔓菁,关于顾离之,有太多事情,少主能留下她一条命,派到袁震身边,已经是念了旧情的,但愿,少主还能留下她这条命。
“小芜,你明白吗,有些事情,真的不可能的”
水蔓菁看她一脸沉思的模样,便知道,她定是又想起了什么,只是,离之也好,小芜也罢,都是一团浆糊,就连水蔓菁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更何况是小芜,她能做的,也仅是安慰罢了。
“小姐,小芜知道的,所以现在想开了,你能帮小芜留下夫君孩儿么?”
水蔓菁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她明明没有身孕,却一口一个“孩儿”,这话里的意思,她懂。便是要她帮着瞒过小玖的耳目,留一条命罢了。
外间传来丫鬟走动的声音,水蔓菁便将桌上的餐饭收拾起来,临走时,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而后,提着食盒,再未回头。
她离开以后,小芜坐在空荡荡的桌子边,泪如雨下。
竟是这般不留恋,房里,连一点她来过得气息都没了。
这恐怕是最后一次能见到那个人了吧,她存在心里十年的秘密。
她的奢望,她的卑鄙阴狠,她的残忍嗜血,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心里,爱着那一道英姿飒爽的身影!
因为爱着,所以明白爱而不得的痛苦,这些年,她为她扫清了多少顾离之身边的障碍,她因为她,杀掉了多少如花年岁的姑娘;她已经不记得了。
水蔓菁爱着顾离之,她爱着的,是水蔓菁。
这是一条线,一条对她来说,无望的线。
是的,这双手沾染了太多无辜的鲜血,然而每一次,都是水蔓菁包揽了所有的罪名…
细细想来,她的爱,与水蔓菁而言,竟然真的是累赘。
她的小姐,那般洒脱肆意的人,无端背着一身恶名,便不能遨游天际,浪荡天涯。
如今,二人这极有可能是最后一次的见面,就这样简单的几句话,甚至都语焉不详,连个道别都没有。
从此,真的要各安天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