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有的开心和不开心,在孟凉死的那夜都消失了。”——招子
跟班孟凉死了很久以后,荣国的公主小招子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再也没有人跟她一起赏月亮吃桂饼,没有人跟她一起去骑马打猎,也没有人给她推秋千讲故事,更没有人整宿整宿地守在她床前怕她做噩梦,还有好多好多的事,都没有了。
可惜她用了好长好长的时间才弄明白,更可惜她这辈子也无法适应这样的日子,这世上只有孟凉才能让她不孤独。
孟凉于一年前,死在一个缺了一瓣月亮的夜里。
身上黑色长袍被戳出许多破洞,鲜血不停地涌出来,孟凉背靠着一棵高大的月桂树,怀里抱着他最珍爱的小公主。正值金秋,淡黄色的桂花开得很好,风中大片大片的桂花从树上落下来,很快就被血染红了。
他笑着说:“招子你看,我说过这一辈子是你的就是你的,以后生生世世我都是你一个人的。”
顿了顿,一个大喘息,招子的眼泪大滴大滴落在他的脸上,“招子,你要好好活着,不要去爱宋翊了,他不爱你,你会很痛苦。”
招子想再跟他说说话,说说小时候的趣事,说说他们花园,他们的小狐狸,他们的小红马,她有好多好多想说的,而孟凉再也听不见了。
他死的时候,满天的月光映在他的眼睛里,很漂亮,很温暖。
她永远也忘不了。
招子从梦里醒来时天已经乌乌然渐黑了,青玉铺就的地板上倒映着外面摇摇摆摆的树影,婆娑妖曳极了。外面的天上,半弯的月儿已经冒出头来,而最西端的天边,太阳还懒懒散散地留歇着半边脑袋,晕散开西边整一片烟红色的云朵。
坐在床对面的丫头打着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都快掉在地上去了,也不知床上睡了一天的娇主终于醒了。
招子睡得久了,身上软绵绵的,额角都捂出点点汗珠来沾湿了鬓角,汗湿了的头发黏在招子底色亮白的眉角两边,衬着如水清透的眼睛,交织出夜明珠般的光彩明耀又多有一分弱水一般的娇柔明婉。
最靠近那面浮华青底白凤齐飞八尺屏风后的西侧窗户“轰”地一声被风吹开,柱窗的木棍被折断,隐隐从窗外飘来一阵清凉,震得人神经清明。侍侧的小丫头低低叫了一声,像是早上被太阳晃晕眼的小鸟儿叫声,清脆极了。
接着一道轻巧的脚步声靠近过来了,从屏风后伸出一张圆儿脸眨吧大圆眼睛正正对上含着笑意的招子,小圆儿丫头愣了一愣快步上前跪在地上,膝头与铺着厚厚长白毛的地毯发出重重的碰撞声。
紧接着,刻着凤纹花鸟的青色桐木大门轻轻地从外面被推开,两行姿容秀丽的青春少女捧着长长的木盘摇摇曳曳地鱼贯而入,乌黑亮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用精美奇致的头钗别得紧紧的,身上所着的都是绣着灵动机巧的青鸟花纹紧腰广袖衣,闪动漂浮的流水裳在殿内两旁夜明灯的照亮下浮现出流水一般变幻莫测的光色与花纹。
招子透过那扇被吹开的度刻着金色白玉花的梨木窗,飘飘然看向外面熠熠明亮的繁密辰星,眼光飘来摆去后定定盯住了那枚散发着微黄色淡光的弯月上。
暖暖的,好像晒进了心里。招子觉得空荡荡的心里好像突然有了填充物,没有之前那麽难受了。
进来的侍女捧来了四盏两尺多高的碧色薄片燕子筑巢的琉璃吊檐灯,稍暗的寝内瞬间明亮起来。
小公主殿下无力地靠在乳白色透彻的白玉床头,身上裹着的火红色的赤狐皮袄被,越发衬托出美人的雪花肤色,娇若无骨,眸光流转间艷色倾城。
招子还在想着着那轮发着微光的弯月亮来着,晕晕沉沉间被突然点亮的灯光晃回了神。
“今儿是九月九?”小公主微微抬起眉尾,眼神却飘飘呼呼的。
下首右一位的女侍立即小步前行,弯腰作答曰:“殿下,是的。孟小将军已在外殿久后多时了。”
招子把目光转向敞开的大门外,微有些呆愣,片刻才想起孟豹儿约了她九月九出宫去看女巫做祭祀法。
想起来了,就不能再蹉跎时间了。招子乖乖顺着侍女从床上起身,着衣,坐到梳妆台前,顺从地让侍女为她梳发点妆。
不知不觉,神思又飘开了,也不知那轮弯月要几多时日才变得圆润些。忽而想起了香香腻腻味的桂花,也不知那月亮咬一口在嘴里有没有这麽香甜。
想着想着,招子眼睛就红了,泪水极快地沾湿了眼眶,双扇蝴蝶一般翩跹的齐长睫毛一张一合摇摇摆摆,似乎快要承载不住了。不过一晃神,两滴圆滚滚的泪珠子急冲冲地掉下来,接连着一串一串砸在梳妆台上缀着的水晶枝上,透明的水珠沉积在枝丫处,在碧色灯光的映射下隐隐流淌出有些伤感的浮光。
这里积聚天下之珍宝,却还是没办法使一个小姑娘不要掉一滴泪。
四周的侍女快速跪到在地,静悄悄的好像只听得见泪珠子砸在硬物上的碰撞声。
招子抹了抹眼泪,对着模糊的妆镜随意找了一根简单的青木簪子插进堪堪梳好的发髻里。而后站起来径直朝外走去。
走出寝殿外,沿着青石大道走出去,路两边皆有玉灯,视线倒是格外明朗。才将近走完一个小段,个高腿长的孟小豹子就从对面几个大步跨过来,一把抓住招子的两只手臂,再一个回转,背上人后跳上了院墙,轻空驾气朝着热闹的宫外驶去。
“招子,你再慢慢吞吞的等下城门关了。”
招子安静的趴在小豹儿宽厚的背上,双手乖巧地拦住他的脖子,“要关城门,为什么?”。
小姑娘轻轻柔柔的声音在极速前进中很快被抛洒在流动的空气中。可孟豹儿还是听见了,或者他的心听见了。
“北方蛮子又来抢东西,这次可能混进城了。”孟小豹稍微偏了下方向,找了根树杈垫了下脚,再启程时速度明显缓下来了。
招子也轻微挪了挪有些发麻的四肢,有些担忧地道:“我瞧着这最近跟前几年最冷的时候差不多,而且都快三个月不下雨了。”
招子收紧了裹在外面的皮袄子,再使劲抱紧了热乎乎的小豹儿,“我们虽然年年都有存粮,今年也不好过,更何况塞北。听说他们已有半年没下雨。”
再过个四五百米米就到了城中央的梵仙女庙,远处人声鼎沸隐约可闻。孟豹儿轻轻地把招子放在街边一户寂静人家的大石磨上坐下,大手轻轻地给她揉着发麻的小腿。
“你那小心眼,这事你就不要操心了,孟寅早就派人把这城守的死死的,只要是敢进来的就不能活着走出去。”孟豹儿抬头看了一眼招子,满天浩淼的星辰都装在她的眼睛里,璀璨极了,可人又弱弱小小的,好像使劲一用力就碎了。
矛盾,真矛盾,怪不得我那傻二哥心心念念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