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山河一气袋中找到茅山的那一枚他山之石,放在手心看了良久,一时拿不定主意,是现在就回茅山呢,还是继续留在赤城山。
他看着他山之石上镌刻的“三茅胜境”这几个字,忽然心里好奇起来。他知道,袁师道对五山中人,一向有些敬而远之,对茅山则似乎颇为抵触。
袁师道亲手制作了这样一枚茅山的他山之石,无异于开辟了一条通往茅山的秘密通道。这枚他山之石,到底取自茅山的哪块山岩,又通向茅山的哪个地方?
张玄歧离开茅山的时候,心中无事,并没有刻意隐藏行迹。这时,他心里藏着一些秘密,就变得谨慎起来,于是趁着夜色正浓,借助他山之石,偷偷地潜回了茅山。
等到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立身在一处危岩之上,身上清风吹过,竟像是要将自己吹落下去一般。
他一站稳脚跟,忙蹲伏在地上,只见此处果然是一个突出的岩石,像是犀牛的独角一般,指向下方不远处的几间楼阁。
这些楼阁张玄歧并不陌生,正是茅宗一回山之后的居所。茅宗一素来喜好清静,因此他的居所,孤零零地立在这悬崖边上,与首宗宗主刘长龄的住所相距甚远。
张玄歧此刻所在的山岩,与茅宗一的居所之间,凌空相隔,距离不过三丈左右,但是下方却是无底的深渊。
张玄歧看清楚这个形势,心里极为诧异。袁师道当年在此处制作他山之石,到底是什么用意,难不成,是为了方便窥探茅宗一和茅山三宗的几位宗主?
他正在心里胡思乱想,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娇声说道:“夜这么深了,你怎么还不歇息?”这声音落在张玄歧的耳朵里,如同数九寒天,一盆冰水泼在了头上,让他浑身发冷,原来正是袁从真。
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我自从中年以后,睡眠便少了,最近这十余年,一月之中,更是睡不了几晚。你安心睡吧,不用管我。”
只听袁从真一声娇笑,说道:“前两日,天龙山的林仙师上山拜访你,他怎么说来着,十年不见,老仙翁神姿仙容,可是越活越年轻了,当真是茅山之幸,苍生之幸!——林仙师说得真好!像你这样不眠不休,精力却比年轻的弟子还要厉害些,不是神仙也强似神仙了。反正我此刻也睡不着,你用功吧,我安安静静地陪着你。”
袁从真复述天龙山林道靖仙师的这一段话,故意压低了嗓门,显得粗声粗气,听起来颇为滑稽。茅宗一听了,只是唔了一声,并没有说话,四周顿时又归于一片沉寂。
张玄歧在暗夜之中,听到这两人的这一段对话,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他回想起来,平日里茅山弟子提到茅宗一,都是尊称六祖他老人家,只有袁从真,人前人后,一口一个爷爷,叫得极为亲热。
袁从真与茅宗一走的极近,从不避人耳目,这一点,茅山上下都是知道的。张玄歧偶尔会听到一些下流弟子的风言风语,但是在大多数人那里,并没有把此事往歪处想。一者,茅宗一在茅山位尊望重,在茅山弟子的眼中,是天神一般的人物,不容亵渎。
再者,茅宗一已到了耄耋之年,袁从真却正值花样年华,这两人辈分悬殊,又都是修行之人,按理来说,应该会洁身向道,不会生出什么苟且之事。——谁能想到,袁从真与她的这位爷爷之间,竟然是这般情形!
这时,只听袁从真又开口说道:“紫府神宫之约,近在眼前,我看三位宗主是各怀心事,似乎你越不让他们去,他们反倒更加跃跃欲试。”
茅宗一缓缓地说道:“他们三人,分别执掌茅山三宗这么多年,有了一些虚名声望,却是从未去过紫府神宫,按捺不住,也是情有可原。我回头自然会与他们说。成仙之事,祸福难料,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一些。你自己可要拿定主意,不要去趟紫府神宫这潭浑水!”
只听袁从真娇声说道:“我若是偏要去呢?”见茅宗一半晌不答话,又说道:“你不让我去,我就不去了。做神仙有什么好,住在天上,餐风饮露,冷冷清清,怪无聊的。这样的日子,哪比得上在人间快活!你要在茅山做活神仙,我便一生一世留在你的身边,做个跟班小神仙吧!”说到这里,吃吃地笑了起来。
袁从真的这一串笑声,仿佛下了媚药一般,饶是张玄歧这时对她很是反感,听了还是忍不住心头一痒。茅宗一却是定力极深,丝毫不为所动。
过了一会,茅宗一这才说道:“你若是非要去紫府神宫,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要谋定而后动,有备而去。这样吧,你明日去找长龄,就说是我的话,让他将形影咒传授给你。”
袁从真问道:“什么是形影咒,能派上什么用场?”
茅宗一沉默了片刻,方才缓缓答道:“茅山咒术名满天下,许多人想当然的以为,这是因为一旦使出这些咒术,杀人伤人,轻而易举,十分厉害的缘故。
“其实,茅山祖师慈悲心肠,茅山咒术,又岂会是杀人之术!形影咒,顾名思义,取的是形影不离的意思。你可不要小瞧了它。袁师道是何许人,他为了前往紫府神宫,曾经专门来茅山求取形影咒。仅此一点,你便知道,形影咒大有用处。你先学会了形影咒,再筹划下一步,到了万分危急的时刻,或许能够保住你的这条小命!”
袁从真听到茅宗一忽然提起袁师道,显然十分意外,发出了一声惊讶之声,但却淡淡地问道:“逍遥山的袁师道,怎么会学咱们茅山的形影咒?”
张玄歧听茅宗一话语之间的意思,紫府神宫是不测之地,其间有着极大的风险。但他对袁从真了解颇深,知道袁从真一向胆大心雄,相信风险越大,收获便也越大。而凡人立地成仙,乃是天底下最好的买卖,又岂能没有天大的风险?袁从真对其中的风险不以为意,也在情理之中。
只不过,茅宗一忽然提到袁师道,让张玄歧也感到十分意外,不知道茅宗一和袁师道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袁师道会在茅宗一的居所附近,制作了一枚他山之石,而又亲自来到茅山,向茅宗一求取形影咒?
只听茅宗一说道:“袁师道为什么要学形影咒,这事待你学会之后,用心琢磨一下,大概就知道了。我多次跟你说过,成仙之事,祸福难测。如果凡人真的能够成仙,为什么你能成仙,而别人却不能成仙?紫府神宫如果真的有神仙在后面主使,为什么没有传递出任何的意图和消息?这个疑问,几十年来,我始终参悟不透,这便是我不愿前往紫府神宫的缘由。
“不过,历来的神仙传说,都曾经反复提到,凡人要想成仙,除了仙缘眷顾之外,必须得割弃身外之物。这个身外之物,自然不是什么寻常的物品。或许,是某件你爱如性命的旷世奇珍,是某个对你而言极为重要的人,甚至,是你心底深处某个深信不疑的念头,都未可知……到底真实情形是怎样的,我至今也没有想得十分明白。”
茅宗一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过了一会,才又说道:“我以前曾经私下揣测,为什么袁师道要来求取形影咒,为什么他进了紫府神宫,能够全身而回?或许,便是他割舍了身外之物,作为献祭的缘故……”
张玄歧听到茅宗一的这番话,只觉得一股寒意袭上心头,好像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事。袁从真似乎也被震惊到了,没有再说话,四周又回复到一片沉寂之中。
张玄歧在山岩上等了许久,见茅宗一和袁从真不再说话,这才悄悄起身,闪现离开,回到自己的卧室之中。
袁从真想要前往紫府神宫,张玄歧对此丝毫不感到意外。而茅山三宗的三位宗主,年纪比袁师道都要大许多,却是全都没有去过紫府神宫,这一点出乎张玄歧的意料之外。
刚上茅山的时候,他偷听三位宗主的谈话,听得明明白白,茅山弟子能否前往紫府神宫,俨然由他们三人一言而定。谁能想到,他们本人竟然从未去过紫府神宫!
到底怎样才能前往紫府神宫,是有专门的神宫使者前来邀约,带领应约之人前往,还是紫府神宫的主使者施展什么神奇法术,将应约之人直接召唤到紫府神宫?张玄歧一无所知,他穷其想象,也想不出来到底是怎样一个情形。
大比之年过后,茅山三宗又恢复了常态。张玄歧并未接到明确的指令,是否能够前往紫府神宫。
他问了三宗其他几名过关的弟子,这些人跟他一样,对何时前往紫府神宫,怎么前往,都是一无所知。
经历了这么多,张玄歧对紫府神宫自然是十分好奇。但是,能否前往紫府神宫,他决定任其自然,见机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