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晚上睡得很晚,有蒲也是没有睡迟多少,很快就醒了过来并且坐起来了,只不过坐起来的时候捂住太阳穴,表情有些痛苦。
尉迟珈蓝心一紧,三步并作两步,立刻上前去问:“怎么了?”
他见有蒲的脸色不对,脸上还有不知道是睡多了还是发烧带来的红晕,于是想伸手去探温。
但有蒲特别敏感,他的手一靠近,就把他的手重重打下了。
尉迟珈蓝嗫嚅了一会,说道:“我想看看你是不是发烧了。
”
“知道了又怎样?”有蒲没好气地说道,语气极其尖酸刻薄,“你帮我治吗?你有能力帮我治吗?”
尉迟珈蓝手微微颤抖了几瞬,突然坚定地说道:“我去给你找大夫。
”
他匆匆忙忙而去,不但是让仆人带来大夫,自己也踉踉跄跄地跑去庙堂,准备给有蒲算命。
算命会折运,尉迟珈蓝除非国运和自己的命运,否则很少算,能够用努力处理就努力处理,如果国王吩咐,能够敷衍过去就敷衍过去。
但有蒲是他必须要算的人。
就算算上十次,也是应该的。
庙堂是用特殊的大石砖搭建而成,搭得极高。
里面阴风阵阵,寒气逼人。
因为每次过来就是预示着自己的运气又要折一次,尉迟珈蓝是无比讨厌这个地方。
但现在这里是他救有蒲性命的希望,他无比希望那些众多的可怖的各神牌位和壁画能给他一个希望。
可是都说了代价是换命,没有侥幸,神明又怎么可能给他一丝希望呢?
所以哪怕他在祈祷前百般允诺好处,百般哀求,结果还是和有蒲说的一样:
有蒲的命数虚得厉害,像快要燃烧殆尽的倒流香,那缕白色流烟若有若无了。
尉迟珈蓝不死心地向前探看,却只能看到茫茫的能吞噬一切生机的黑色,不管他向前推了多远,看到的除了黑色还是黑色。
这是连改变都无法改变的意思。
尉迟珈蓝的眼眶湿润了,哽咽了一下,颤抖着又开始烧龟甲。
烧完了后龟甲还在发烫,他只是随意做了降温处理,就不管不顾地继续一边摸着龟甲背上的纹路,一边闭上眼睛冥想,然而结果还是一样。
他试了一次又一次,终于在做完第五个,发现还是完全相同的结果后,他死心了。
庙堂里一片死寂,连平日里的幽冷之分都无了,像极了此刻死气沉沉的尉迟珈蓝。
尉迟珈蓝变成雕像很久,才张开已经干裂的嘴巴,眼神空洞洞地说道:“为什么没有一点生机?难道我还命也不可以吗?难道我还了也不行吗……”
他本以为……最差也有个他还命的选项的……
没占卜之前,他还乱糟糟地想如果只有这个选项,那他该如何选择。
但如今不用选择,连那个选项都没有。
尉迟珈蓝并没有因为没有那个选项而心里松了口气,而是恨死了这命运的无情。
“她虽然帮了我……”又一滴水掉到地上,“可是那是在我欺骗之下的相帮,这样也算吗?”
庙堂里的神明们无动于衷。
尉迟珈蓝握紧了拳头。
终于一阵风吹来了,吹响了庙堂里的风铃,风铃声尖锐刺耳,尉迟珈蓝恍惚间,觉得那风铃像是庙堂里的神明们在嘲笑他。
想来也的确是在嘲笑他,当年他为了续命,不是已经算出了续命过程不可能是用正常渠道完成,需要不折手段才能完成吗?
已经得了便宜,现在又来质疑什么?不觉得自己恶心又可笑吗?
那嘲笑风铃声久久延续,刺得尉迟珈蓝耳朵疼,可是他却也跟着嘲笑了起来,只是他的嘲笑声比较低哑,隐隐含着哭腔。
不过细想起来,算他能否续命的那一卦,也证明了有蒲对他的感情吧。
那卦象代表了有蒲心善,但也不是会用命相帮的人,除非是能够让她情感蒙蔽了理智的人……
尉迟珈蓝珍惜地摸了摸自己的脉象,感受着那血管里因为心脏跳动而带动的血流。
那里流动的生机的血有蒲的血。
尉迟珈蓝嘴角无比温柔地缓慢勾起,勾起的嘴角处有晶莹的泪水缓缓流过。
他对满堂的神明虔诚地拜了又拜,说道:“我下次再过来。
”
他还要继续算。
总会有方法的。
哪怕再黑再可怖的地方,只要曾经有生命存在过,也可以有幽光晃动的时候,不可能一直都是黑暗。
尉迟珈蓝站起来的时候全身软麻得厉害,差点摔跤,对着庙堂一弯腰,他才踉跄离开。
尉迟珈蓝回去的时候,眼神黯淡无光地听仆人们报告。
大夫有来过,但无计可施,有蒲面无表情地听完诊断结果后,吃了点水果就又躺回床上了。
有蒲虽然有时懒洋洋的,但通常不会懒这样,而且这里是他的家,她理当警惕或者仇恨才对。
除非很累很难受,已经分不了多少心去干其他事情了。
尉迟珈蓝记得病情刚来的时候也是很难受,打起精神才能继续引着有蒲帮他,因为他是有活着的希望,所以能打起精神,可有蒲什么都没有。
活着的希望没有了,身边唯一让她付出感情的人也背叛她。
身体已经很痛了,精神遭遇也是这样那么痛苦,那她该多绝望啊。
尉迟珈蓝只要一想,心就止不住地一抽一抽地疼。
他进到屋子里,有蒲根本没有反应,依旧躺在床上背对着人,但用的是蜷缩的姿势。
尉迟珈蓝一看到就瞳孔一缩,感觉自己心脏像是被紧握了一下。
几大步走到有蒲面前,看到有蒲还是有呼吸的起伏才松了口气。
不过看着有蒲人形的样子,他轻轻摇醒了有蒲。
“变回狐狸的样子,可以保存体力。
”尉迟珈蓝记得维持人形是需要能量的。
有蒲睁了几次才睁开了朦胧的眼睛,她的嘴唇有些泛白,对于尉迟珈蓝的靠近,她没有再拒绝,可能也没有力气再拒绝了。
“我知道……可我变不回去了。
”她的声音又空又虚,好像随时可以消失一样。
“怎么会?!”尉迟珈蓝感觉自己全身的血都要倒流了。
“不过这样也好。
”有蒲望着虚空的一点,“我本来就是人类的时候幸运地被母亲收养的,以后可以以人形去见母亲了,母亲还没有见过我长大的人形呢。
”
人类?
不过这已经不是重要的部分了。
尉迟珈蓝放弃去想这一部分,说道:“我在查找如何救你的命的方法,我以前能有办法救自己,现在也有办法救你。
”明明根本无计可施,可他还是肯定地说道。
可他骗得了自己,却骗不过有蒲。
“要是真的能有办法,你就不会回来得这样快了,你回来肯定就会是带着办法回来了。
”有蒲淡淡地说道,目光淡漠无渴求,像是已经认命了一样,“都说是代价了,我既然做了,老天是不会给我反悔的机会的。
”
“可你是被我骗了,要收代价也该收我的才对。
”尉迟珈蓝有些崩溃地说道。
“是啊,但我做错了,哪怕是被骗了去做的,也得受罚。
我母亲当年不知道会有代价,她比我惨,但既然做了,就得受罚。
”有蒲除了眨眼睛和说话,几乎身体都不动了,呼吸也越来越慢越轻,“我如果不满这个结果,可以找你报复,这就是你要承受的代价,但我好像失败了啊。
”有蒲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只有微弱的呼吸声。
尉迟珈蓝最怕的就是她的各种将要死去的迹象,但又不敢让她疲劳,只能在一边干着急。
“你只要坚持活下来,你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尉迟珈蓝勉强用鼓励的语气说道。
有蒲嗤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能够触碰到有蒲的尉迟珈蓝,一动不动地感受到手上的温度。
如今只有那活人一样的稳定温度,此刻才能给他带来一点踏实了。
有蒲睡了多久,他就趴在床边用手确认有蒲的活着确认了多久,直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尉迟珈蓝迷迷蒙蒙地醒过来,头脑像炸开了一样剧痛,想东西想得极慢。
他看着外面透过纸窗的气温,慢慢地估摸着是要吃饭的时候了,想去门口拿东西,却又有些舍不得离开,更舍不得将手从有蒲身上离开,明明就几步路,可是却陷入了纠结之中。
但当他目光触及有蒲紧紧拧着的眉眼,猛然想到有蒲的身体最重要,遂立刻像是反省过来了一样,忏悔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踉踉跄跄地急忙赶去开门,不过他的脚步声尽量轻不可闻。
其实不管他发出多大的动静,有蒲也不会有心情理会了,但他就是在能力所在的时候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