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的手上残留的有蒲的温度已经消失了,尉迟珈蓝没来由地又开始心慌了起来。
又急又怒地接过来有蒲平日里爱吃的东西,他不等仆人们说话,便立刻关上了那扇门。
他现在的世界里只有有蒲了,外界没有任何能勾起他一点点关心的地方。
迅速又熟练地将食物摆放在床边的小桌子上,尉迟珈蓝轻轻叫有蒲醒过来。
好不容易有蒲睁开眼睛了,尉迟珈蓝忍住心中可能让有蒲反感的浓烈的喜悦与珍惜,只是温柔地说道:“……该吃东西了。
”
有蒲听了几遍才反应过来尉迟珈蓝在说什么,虚弱到好像示弱一般说道:“我吃不下,没胃口。
”
尉迟珈蓝看了心又是一抽一抽地疼,嘴角想要提一提,却一抽一抽地动弹了几下还是回到原位。
“……为了身体,可以少吃点,但必须按时吃。
”尉迟珈蓝的声音沙哑到了极点,几乎是硬把声音都挤出来的艰难模样。
有蒲张了张嘴,眼睛迟钝地转了转,紧紧一闭后,硬撑着坐了起来。
不过她也只是开始那一瞬间是硬撑着的,后面尉迟珈蓝迅速知道她的意思,立刻顺着她的意思扶着着她坐了起来。
“今天的菜色都是你爱吃的。
”尉迟珈蓝笑了笑,给有蒲喂了勺碎肉。
有蒲虽然脸色极其不好,但还是阻止了,要自己动手吃。
刚开始动第一勺非常费力,手还在打颤,但因为肉里面放有提高妖力的药粉的原因,有蒲在动第二勺的时候就感觉到力气在渐渐恢复了。
这样明显的变化一猜就知道是什么原因。
但有蒲没有说话,而是愣完后继续闷头吃。
她在尉迟珈蓝这里能够得到最好的照顾,虽然很让人难以接受,但的确只有尉迟珈蓝能对她照顾得这么好了。
尉迟珈蓝本来很欣慰地看到有蒲加快了速度吃,但欣慰没多久,又发现有蒲放慢了速度,而且脸色越来越不好了。
“怎么了?是饭菜不合胃口吗?”尉迟珈蓝小心翼翼地问,谨慎地选择用词和语气,生怕让病痛中的有蒲感到不开心。
“不是。
”有蒲终于出声了,但她收住了自己不好的情绪,淡淡说道,“没有用了,承了你的情还嫌弃你给的东西的话,我没有那么矫情和不知好歹。
”
尉迟珈蓝的心被这话一刺,血液都似乎停止流动了,全身非常僵硬。
“是我欠你的,你可以提任何的要求,是我欠你的……”尉迟珈蓝眼眶一热,慌乱地语无伦次地说道。
“我已经完全没有利用价值了,你要不就是还有点良心,要不就是蠢得还以为我这里会有什么东西。
现在看你,应该十有八九是前者。
”有蒲望着尉迟珈蓝,表情复杂。
所以刚刚也在试探吗?
尉迟珈蓝现在不怕有蒲说他、骂他、警惕他、报复他,就怕有蒲死气沉沉得像是快要死了一样。
虽然心还是很难受,但尉迟珈蓝毫不犹豫地说道:“是我欠你,我会尽我所能给你最好的,尽我所能治好你。
”说话像和发誓一样庄重认真。
可惜有蒲只是笑了笑,笑声有些嘲讽,让尉迟珈蓝想到了在庙堂里的那些笑着的风铃。
他想说话的勇气都消失殆尽了,双手双脚也软得厉害,力气像是随着那消失的勇气也消失了,他甚至觉得在这里坐着忍受自责和尴尬的勇气都没有。
但他只是想想,除非为了有蒲的病不得不出门,否则他是绝对不会离开这里的。
如果他也走了,有蒲该怎么办?
如果有蒲离开之前的最后时光他没有好好照顾好好争取治疗,那他以后又该怎么办?
想到这些,他竟然觉得如果这些假设实现了,将会比他的死亡还可怕。
他难以接受。
所以他是要守着有蒲身边的,心情不管如何沉重难受,也会生生忍着。
尉迟珈蓝颤抖地收拾好了桌面,速度比他以前多次等有蒲吃完食物时收拾的速度慢多了。
从前尉迟珈蓝虽然知道给有蒲带饭是必要的攻心手段,但还是有嫌弃麻烦的时候。
但如今他现在做的这些事情多么费时间,他还是毫无怨言。
而且,如果让他知道他可以一直收拾下去,他还能感觉到高兴与幸福。
将东西都递给了外面的下人,尉迟珈蓝回到床边,看着即使坐着也能闭着眼睛休息,并且很明显已经进入睡眠的有蒲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和之前那样,坐到地面上,趴着床边小眯一会儿。
他的手伸到有蒲的手边,通过皮肤与皮肤之间的触碰,感受有蒲的稳定温度,感受有蒲的活着,这样他可以有一种有蒲可以一直存在的错觉。
哪怕是错觉,哪怕是自我欺骗,也比体验绝望和不安好。
尉迟珈蓝虽然悲哀自己的软弱的可笑之处,但还是这样做了。
因为自我欺骗才能多点能够让身体喘息的希望。
虽然只是小小眯了一下,但尉迟珈蓝还是做了一个梦。
明明时间那么短,但梦境里的内容却和他一个夜晚梦到的量一样多。
不过这梦做得迷迷糊糊的,尉迟珈蓝只记得自己好似真的变成了尉迟罗,可以心安理得地去找了有蒲,找到后和有蒲一起生活。
虽然梦中的有蒲的病没有说着落,虽然他和有蒲的相处模式依旧是还没换命之前一样,关系没有多少改变,但尉迟珈蓝唯一印象深刻的是,有蒲在和他重聚的时候,身心状态是放松了,她还对他笑了,安慰他,抱住他,心态特别好的样子。
这就足够了,能够见到那样轻松的有蒲就足够了。
尉迟珈蓝醒过来的时候久久不能平静,眼前一直是梦中的有蒲笑得美好的模样。
那幅图画始终挥之不去。
尉迟珈蓝闭了闭眼,紧紧抿着唇。
他缓慢地转过头,坐着的有蒲已经明显睡得很熟了,可能是因为食物里被他放了非常多的药粉,这次睡着的有蒲眉目舒展。
尉迟珈蓝忍不住微笑起来,轻轻柔柔地扶着有蒲,帮她躺倒在床上。
那是一个无比美好的梦,醒过来的时候也无比美好。
尉迟珈蓝觉得自己会一生都记得这个经历片段,记得此刻心中的感受。
尉迟珈蓝站了起来,怀着这样美好的心情,再一次吩咐好下人照顾有蒲后,一个人又去了庙堂。
大巫的工作里,去庙堂观测国运是项重要的工作内容,所以下人们很乐意见到尉迟珈蓝过去。
而且今天的尉迟珈蓝眉目柔和了许多,下人们见到放松了许多。
一切都是你好我好的和乐融融景象,除了庙堂,阴凉依旧,烦扰人心的似嘲笑的铃声依旧。
尉迟珈蓝一进到里面,面色又沉了下来。
表象终究会在这里被撕下,留下的是赤/裸裸的真相。
不管你如何哀求祈祷,都是一样的。
如果神明那么容易被动摇,就不需要供奉他们了。
尉迟珈蓝跪坐在地上不动了好久,才恍恍惚惚地伸手拿起龟甲,像以前一样处理。
虽然龟甲每次被烧的纹路都不同,但都是变化了表述方式,跟尉迟珈蓝说着一样的内容。
那些内容就如同尉迟珈蓝闭上眼睛看到的黑暗一样,灼痛着人心,把人心所祈求的生气和希望一点一点地腐蚀掉。
尉迟珈蓝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死得不能再透了,甚至开始质问着自己,为什么要重复这些已经注定了的没有任何作用的事情呢,难道不该趁着有蒲还活着……在她还活着的这些短暂的时间里,多点陪伴她吗?
可是……可是……那就是真的等死了啊。
为什么他自小到大,算过的每一件事情都有生机,唯独这一件……
难道这真的是改命的代价吗?
命数不容私自改变。
那既然这样,为什么还有这种方法诞生?解决的办法为什么又是帮忙改变的人死掉?
尉迟珈蓝睁开了发红的眼睛,将手上的龟甲狠狠地摔向了地面,摔成了几块还不满足,用脚踩得更碎。
这是无礼,这是蔑视天道。
但如他想的一样,没有任何的东西过来惩罚他。
在神明面前他们如同蝼蚁一般,蝼蚁的发泄不足挂齿,只需要惩治不听话的蝼蚁,以儆效尤,维护说一不二的规定就好。
没有任何一点人情味。
曾经尉迟珈蓝觉得这样很好,甚至还极其拥护,可是他如今觉得这样的神明实在是冷漠得让人发寒,让人失望。
他像是个极其怕冷的人一样,用有些蜷缩的姿态回去了,身影落魄,如同孤魂野鬼。